正文 二十三 赤子

江小燕獲悉傅雷夫婦憤然棄世的消息後,瞞過父母,冒險來到了寄存骨灰的萬國殯儀館。那裡的工作人員被她打動,答應把骨灰交給她。等到一堆鱗片樣的屍骨端到她面前時,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錢為傅雷夫婦買一個骨灰盒。從殯儀館的登記簿上,她查到了朱人秀的地址,在朱的幫助下,她買了一個大塑料袋,將傅、朱的骨灰裝好,並以「怒安」為名,寄存於上海永安公墓。回到家中,她提筆給中央領導寫了一封信,報告了傅雷夫婦負屈身亡的經過,希望能昭雪英魂。信一寄出,她就因替「老右派」鳴冤叫屈被打成「反革命」,十幾年來,一直過著一種含辛茹苦、宵衣旰食的悲慘生活。1979年4月,傅雷夫婦的骨灰盒移入上海革命烈士公墓。一別二十多年的傅聰,第一次回國就趕上了父親的追悼會,百感交集之餘,得知父母的遺骨能奇蹟般地保存下來,全仰仗於一個素不相識的無名女子,就和胞弟傅敏四處打聽。見到江後,他們一再表示要「有所謝意」,江小燕只是淡然一笑。出於禮貌,她接受了傅聰音樂會的一張入場券,一俟音樂會結束,她就默默地離去,從此再也沒有找過傅氏兄弟。

曾國藩親筆寫《愛民歌》,為後來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》之先聲,歌曰:「三軍個個仔細聽,行軍先要愛百姓……第一紮營不要懶,莫走人家取門板……第二行路要端詳,夜夜總要支帳房……第三號令要嚴明,兵勇不許亂出營;走出營來就學壞,總是百姓來受害;……如今百姓更窮困,願我軍士聽教訓,軍士與民如一家,千計不可欺負他。」

庚子之變,山西巡撫毓賢獲罪被發配西北,行至蘭州又接到就地處決的聖旨。甘肅布政使李廷簫曾是毓賢在山西時的下僚,念及舊誼,勸毓賢自裁。毓賢則說:「我是大臣,如今有聖旨要殺我而我竟不延頸受戮,是使朝廷法度不能行於臣下。多謝李君,請勿以我為念!」於是受刑而死。李廷簫對他的部屬說:「山西拳禍初起時,我也有地方之責,豈忍獨生?」於是仰藥而死。

1903年,溫生才再次往南洋霹靂埠錫礦作工,多年的苦難煉出了他剛烈的性格。一次,當地技師無理鞭打他,他憤怒地說:「你是人,我也是人,憑什麼打人?瞧不起弱國國民嗎?」一拳把那個技師打得血流滿面而逃。

宋教仁說陳天華的愛國熱忱乃是出於天性,陳每讀中外歷史,「於興亡盛衰之感,則涕泗橫流」。因為痛感民族危亡,他寫下了《猛回頭》、《警世鐘》這兩本激動人心的小冊子,以淺顯通俗的語言,將慷慨激昂的愛國熱情表現得淋漓盡致。在國內特別是長江流域廣為流傳,他的反帝救國思想因而也贏得了廣泛的同情和影響。1906年1月4日的宋教仁日記寫著「倒卧於席上,仰天歌陳星台《猛回頭》曲,一時百感交集,歌已,不覺凄然淚下,幾失聲」。

1906年7月,東京留學生開會歡迎章太炎獲釋出獄到日本,章在歡迎會上說:「大凡非常的議論,不是神經病的人斷不能想,就能想,亦不敢說。遇著艱難困苦的時候,不是神經病的人斷不能百折不回,孤行己意,所以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業的,必得有神經病,才能做到……為這緣故,兄弟承認自己有神經病,也願諸位同志,人人個個,都有一兩分的神經病。」章瘋子由此有據。

楊度組織籌安會,為擁袁世凱稱帝,可謂不宜餘力。但他忌憚梁啟超對輿論的影響力,於是派蹇念益、湯學頓前去拉攏梁。徐佛蘇、袁思亮和蔡鍔則在背地裡商量道:「任公(梁啟超)眼高於頂,恥為牛後。不如另樹一幟,以任公為首,可與楊皙子殊途同歸。」不料計議未善,蹇、湯已懊喪而返。原來他們二人一到天津,尚未開口,梁啟超已拿出墨跡未乾的大作《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》示之。文中不遺餘力地抨擊袁世凱,在蹇、湯的力勸之下,梁才勉強刪除一些過於激烈的詞句。梁啟超並致函楊度曰:「吾人雖見歧,私交彌篤。今後各行其是,不敢以私廢公,亦不必以公害私也!」可見,梁啟超之「另樹一幟」遠較他的弟子蔡鍔高明。

秋瑾住在北京,值義和團運動失敗之後,她感慨地說:「人生處世,當匡濟艱危,以吐抱負,寧能米鹽瑣屑終其身乎?」後來,她對王時澤說:「吾自庚子以來,已置吾生命於不顧,即不獲成功而死,亦吾所不悔也。」

楊度在日本,經人介紹結識了孫中山。兩人政治理想截然不同,卻惺惺相惜。楊度與孫中山相約道:「我主張君主立憲,若事成,願先生助我;先生號召民族革命,先生事若成,我將盡棄我的主張,以助先生。努力國事,期在後日!」後來楊度鼓吹君主立憲的洪憲帝制,成為國家罪人,只好遁跡丘山,結廬學道。但不久他便又出山,秘密為孫中山的國民黨工作。

楊度有詩云:「市井有誰知國士。」他確實做到了這一點。李大釗被捕前,楊度在熊希齡嫁女宴會上,從汪大燮那裡得知蘇聯使館將被搜查,馬上避席而去,委託章士釗通知李大釗。但不知為何,李大釗卻沒有離開蘇聯使館,於是被捕。楊度為搭救李大釗,不惜變賣自己在北京的愛宅——悅廬。李大釗死後,楊度又千方百計為他殮葬。

民國六年,蔣夢麟回國,理由是:「學成回國是我的責任,因為我已享受了留美的特權。」他後來在日本上野公園展覽會上,看到中日戰爭中俘獲的中國軍旗、軍服和武器時,「簡直使我慚愧得無地自容。」稍後他看見日本人陶醉於對俄戰爭的勝利,遊行隊伍綿延數里,他說:「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個假山頂上,望著遊行的隊伍,觸景生情,不禁泫然涕下。」

陳獨秀在1919年的《每周評論》上曾有過《研究室與監獄》的名論。他說:「世界文明發源地有二:一是科學研究室,一是監獄。我們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。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,這才是人生最高尚最優美的生活。從這兩處發生的文明,才是真文明,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。」而這些話,並非他徒逞一時之快的豪言壯語,而是身體力行的自箴之詞。

民初,革命告成,革命志士多有以「手造共和」自居,要求論功行賞。柳亞子則說陳范:「時南都興建,昔之亡人逋客,方濟濟慶彈冠,而先生布袍幅巾,蕭然物外,絕口不道前事。」蔡元培等念及陳范功績,多次要求政府發還清廷沒收陳的財產,並對陳有所撫恤。陳說:「謝諸君,勿以我為念,養老之資現猶勉能筆耕硯耨,聊免饑寒……吾輩正誼明道,非以計功利,豈容貪天之功為己為。」他晚境凄涼,孤身一人,貧病交加。章士釗說他,《蘇報》案後,「亡命十年,困躓以終,不聞有何怨言。」

1926年8月6日,林白水被押赴天橋刑場,以「通敵有證」的罪名槍決。被難時,他身穿夏布長衫,鬚髮斑白。子彈從後腦入,左眼出,陳屍道旁,見者鼻酸。距邵飄萍在同一地點被殺不過百日,人稱「萍水相逢百日間」。

哈佛大學派趙元任請陳寅恪前往任教,陳婉拒之,說:「我對美國的留戀,只有波士頓中國餐館醉香樓的對蝦。」

胡適向來反對暴力,主張以和平解決爭端。他因為參加了段祺瑞的善後會議,為共產黨所不容。他對陳獨秀說:「此次暴徒火燒《晨報》,難道也是爭取自由之舉嗎?」陳獨秀說:「《晨報》為新月派把持,這樣的階級立場,如何不能燒?」胡適非常生氣:「仲甫,你竟然已不能容忍絲毫異己思想了?如果社會是這樣的,那是何等的陰森殘酷?」陳獨秀說:「正因為社會陰森殘酷,我們才無法容忍。他們捕殺共產黨的時候,可曾有容忍?五卅慘案,可曾有容忍?我幾次入獄,他們又何曾容忍過?」胡適說:「但是你在獄中的時候,馬通伯、姚叔節這些舊學究都曾署名營救你,你出獄後,大家還談笑一座,人情尚在,你難道忘了嗎?」陳獨秀稍為語塞,但馬上又質問道:「但你為何參加善後會議?」胡適說:「以和平方式解決南北紛爭而已。」陳獨秀說:「段祺瑞是帝國主義之走狗,難道你不知道?」胡適說:「何為帝國主義?帝國主義安在?」陳獨秀笑著說:「所以你我為不同階級。」

日軍製造濟南慘案,殺害蔡公時。陳嘉庚聚集華僑演說道:「日本雖是我鄰邦,但在我國遭受天災時,不曾助我一粒米、一文錢。如今反以其僑民為借口,犯我主權,殺我同胞。其險惡凶蠻,世無儔匹。如今我們怎樣反日?一是要抵制日貨,凡日商所經營,我等誓不虞目;二是要籌款犒軍,我們既不能留學犧牲,就該捐資報國。」日本人聽說後,十分恨陳,令人燒掉了陳的橡膠廠,損失五十餘萬。

1932年,熊十力的《新唯識論》出版,南京內學院的歐陽竟無令弟子劉衡如撰《破〈新唯識論〉》進行反駁。熊十力看到後,對北大校方說:「我要寫書,不講課了!」於是辭職,飛快地完成了《破〈破新唯識論〉》,這時距《新唯識論》出版才5個月時間。歐陽竟無是熊十力的恩師,但熊堅持說:「吾愛吾師,尤愛真理!」他們師徒交惡,至死未解。

陳獨秀最後一次被捕時,替他做辯護的律師,是甲寅派首領古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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