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神傷第二十四

龔自珍說,文字緣同骨肉深。

咸豐七年(1857年)12月,英法同盟軍攻陷廣州城。葉名琛被捕時,隨從指著河水示意他投河自盡以免遭辱,葉睜大眼睛不說話。後來,葉名琛被挾至加爾各答,被囚禁的地方叫鎮海樓,據說他這時「猶時作書畫,自署曰『海上蘇武』,賦詩見志,日誦呂祖經不輟」。次年,葉名琛死在異鄉。當時的人怒他辱國辱身,作了這樣的對聯來描述他:不戰、不和、不守;不死、不降、不走。相臣度量,疆臣抱負;古之所無,今之罕有。

胡林翼圍攻安慶時,曾視察軍情,策馬登山,瞻盼形勢,既復馳至江濱,忽見二洋船鼓輪西上,迅如奔馬,疾如飄風。胡變色不語,勒馬回營,中途嘔血,幾至墜馬。胡前已得疾,自是益篤,不數月,薨于軍中。蓋賊之必滅,胡已有成算。只是見洋人之勢方熾,則膏肓之症,著手為難,雖欲不憂而不可得矣。閻敬銘每與胡論及洋務,胡總是搖手閉目,神色不怡者久之,說:「此非吾輩所能知也。」

蔡元培甲午前後為翰林學士,居京中,一直沿著舊學道路前進。甲午中日之戰,為其轉變的一大契機。《馬關條約》簽字,他寫下了「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也」這樣刻骨銘心之句,此後,探索救國之道,始言西學。

李鴻章說:「我辦了一輩子的事,練兵也,海軍也,都是紙糊的老虎,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?不過勉強塗飾,虛有其表,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。」

吳汝綸曾東遊日本考察教育,到馬關春帆樓上,看到李鴻章當年談判時坐的凳子都要比日本人矮半截,不禁悲從中來,陪同的日本友人要他留下墨寶,他大書「傷心之地」四字。

庚子事變期間,一批守舊官員力主收撫義和團,向各國宣戰,且偽造了英國公使的照會,內有要求那拉氏不再干政,還政光緒的話。慈禧召開御前會議,光緒亦在坐,侍郎許景澄見情勢迫切,走近御座,竭力陳說,向英國一國開戰已無把握,向各國開戰,尤無理由。又說義和團不可恃,如此蠻幹,恐有亡國之禍。說話間聲淚俱下。光緒聽了,拉著許的手大哭起來,慈禧大怒,高聲喝道:這是什麼樣兒。決意宣戰。許被處死。

鄒容說:「海內之士,莘莘濟濟,魚魚雅雅,衣冠俎豆,充軔儒林,抗議發憤之徒絕跡,慷慨悲吒之聲不聞,名為士人,實則死人不若。」

宋教仁說陳天華的愛國熱忱乃是出於天性,陳每讀中外歷史,「於興亡盛衰之感,則涕泗橫流」。因為痛感民族危亡,他寫下了《猛回頭》、《警世鐘》這兩本激動人心的小冊子,以淺顯通俗的語言,將慷慨激昂的愛國熱情表現得淋漓盡致。在國內特別是長江流域廣為流傳,他的反帝救國思想因而也贏得了廣泛的同情和影響。1906年1月4日的宋教仁日記寫著「倒卧於席上,仰天歌陳星台《猛回頭》曲,一時百感交集,歌已,不覺凄然淚下,幾失聲」。

1907年,楊篤生與于右任等在上海創辦《神州日報》。他所寫的社論和「時事小言」大膽潑辣,言人所不敢言,很受讀者歡迎,時人譽之為「公之文欲天下哭則哭,欲天下歌則歌」。四年後,他為革命精神受到刺激,傳聞黃興戰死,他非常悲傷,發現章士釗跟保皇黨人來往,兩人關係因此決裂,精神上再度受刺激,痛苦難忍。遺書給吳稚暉:「有生無樂,得死為佳。」1911年8月6日,楊在英國利物浦海口投大西洋死。

秋瑾被捕後,山陰縣令李鍾岳不肯刑訊逼供,只是讓秋瑾自己寫供詞,於是留下了「秋風秋雨愁煞人」七字傳世的絕命詩。李鍾岳離任到杭州賦閑之際,每天反覆念叨著「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」兩句話,對秋瑾之死深自內疚,認為自己無能讓秋瑾活下來,別人雖可原諒他,自己卻無法抗拒良心的責備。痛苦悲憤之餘,他逐漸產生了以身殉道的念頭,經常獨自一人將密藏的秋瑾遺墨「秋風秋雨愁煞人」七字「注視默誦」,並為之泣下。在良心的自責下他自殺身亡,離秋謹遇害不到一百天。身後蕭條,幾不能棺殮。

韓衍問:「銅與鐵者皆金類也,刀,何怨而斷志士頸;銅,何德而鑄志士像?」

良弼被殺後,京城風雲至急,趙秉均、胡唯德、梁士詒三人入朝見隆裕皇太后,隆裕掩面泣云:「我們母子二人性命都在你們三人手中,你們回去好好地對袁世凱說,務要保全我們母子二人性命。」

1912年2月,丘逢甲在南京出席臨時政府會議期間患病,告假南歸。2月25日去逝,臨終之際喊道:「死後必須南向而葬,我不能忘記台灣啊!」

民國六年,蔣夢麟回國,理由是:「學成回國是我的責任,因為我已享受了留美的特權。」他後來在日本上野公園展覽會上,看到中日戰爭中俘獲的中國軍旗、軍服和武器時,「簡直使我慚愧得無地自容。」稍後他看見日本人陶醉於對俄戰爭的勝利,遊行隊伍綿延數里,他說:「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個假山頂上,望著遊行的隊伍,觸景生情,不禁泫然涕下。」

陳延年到蘇聯學習時,吃飯、穿衣、住房,皆為學校供給。雖然是黑麵包,裡面常有乾草,菜也只是配給,不能吃飽,但陳對鄭超麟說:「我一生未曾過這樣好的生活……」

榮宗敬說:「上天不令中國人做第一等人。」陳光甫引申說:「上天簡直不使我們做人。一般人生來都是窮苦,國內謀生艱難,生在山東的跑到東三省去做工,福建人向南洋各地去,廣東人到歐美去求生活。」

武訓對上義學的孩子們說:「你們念好了書,千萬不要忘記窮人。」

1924年,于右任詩:「風虎雲龍亦偶然,欺人青史話連篇。中原代有英雄出,各苦生民數十年。」

20世紀20年代,魯迅在廈門平民學校成立會上說:「沒有什麼人有這樣大的權力:能夠教你們永遠被奴役。沒有什麼命運會這樣註定:要你們一輩子做窮人。你們自己不要小看自己……」

1926年8月6日,林白水被押赴天橋刑場,以「通敵有證」的罪名槍決。被難時,他身穿夏布長衫,鬚髮斑白。子彈從後腦入,左眼出,陳屍道旁,見者鼻酸。距邵飄萍在同一地點被殺不過百日,人稱「萍水相逢百日間」。

馮友蘭曾在《新事論》中說:我們常聽見許多關於城裡人與鄉下人的笑話,照這些笑話所說,不但城裡的人比鄉下的人知識高,才能高,享受好,即城裡的狗亦比鄉下的狗知識高,才能高,享受好。這些雖是笑話,而卻不見得不合事實。我們甚至可以說,不但城裡的狗比鄉下的狗知識高,才能高,享受好,而且城裡的狗,在有些方面,比鄉下人亦是知識高,才能高,享受好……在中國,一百個鄉下人中,至少有九十個一生沒有吃過如城裡的富室狗所吃的飯食。

1933年2月,顏惠慶、顧維鈞、郭泰祺等人艱苦努力,使國際聯盟在日內瓦以壓倒多數通過了關於中日衝突的報告書,中國在外交上居於有利地位。就在此時,日軍發動了對熱河的進攻,顧氏等人急盼中國軍隊奮力作戰,使他們能夠繼續保持有利地位,可是中國軍隊一再潰退,中國代表立即轉為尷尬的處境。顧說:「不論我們每次怎麼說,宣稱要堅決抵抗,但是到了第二天,傳到日內瓦的消息總是又喪失一塊土地。」在這種情況下,顏、顧、郭聯名致電政府辭職,表示「自報告書公布後,軍事方面重要甚於外交。將來外交前途,多視軍事為輕移,惠等心餘力拙……應請准於開去代表職務。」顧維鈞晚年憶及此事,仍是「猶感難堪」。

胡適說,他「每讀史至鴉片之役,英法之役之類,恆謂中國直也;至庚子之役,則吾終不謂拳匪直也。」

陳寅恪曾有送北大學生詩,說是:「群趨東鄰受國史,神州士子羞欲死。」又有詩說:「天賦迂儒自聖狂,讀書不肯為人忙,平生所學寧堪贈,獨此區區是秘方。」

瞿秋白絕命詩:「夕陽明滅亂山中,落葉寒泉聽不窮。已忍伶俜十年事,心持半偈萬緣空。」

1935年10月22日,戈公振去世,彌留之際,他說:「國勢垂危至此,我是中國人,當然要回來參加抵抗侵略者的工作……」其死讓鄒韜奮等人悲痛至極,沈鈞儒讀了鄒的悼念文章,抵制不住內心的激動,慨然命筆,賦詩四首,最後兩首:「哀哉韜奮作,壯哉戈先生!死猶斷續說,我是中國人!我是中國人!我是中國人!我是中國人!我是中國人!」他自述第四首先寫一句,竟不能續,再寫仍是這五個字,寫完後,淚滴滿紙。

魯迅去世,蕭軍和胡風守靈三夜,蕭軍多次念叨:「先生沒有死,他會坐起來談話的。」當黃源通知他時,他竟怒目圓睜地抓住黃:「你誆我?」

1937年初,於立忱回國後自縊身亡,絕命書曰:「如此國家,如此社會,如此自身,無能為力矣!」

「七七事變」之後,馮友蘭、吳有訓南下逃難,在河南鄭州,馮邀吳去吃黃河鯉魚,碰見了熊佛西,三人邊吃邊聊,幾乎所有話題都扯到了國恥。熊喜歡養狗,說起了許多狗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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