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文林第三

曾國藩生性詼諧,愛說笑話。他對門下子弟李鴻章和俞樾曾有評語:「李少荃拚命做官,俞蔭甫拚命著書。」

章士釗認為康有為的文章,多有誇大之詞,是其性習使然,又系政治作用為之也。他以為「南海詩文,向欠洗伐之功,筆端起處,即傾河倒峽而出;其勉強趁韻處,往往活剝生吞,無暇咀嚼,以詩律言,誠達不到一個細字。」

梁啟超曾說讀龔自珍詩文「如受電擊」,他自己的文字也實現了這一閱讀效果,他「以飽帶感情之筆,寫流利暢達之文」,他的《新民說》、《少年中國說》等以其一瀉千里、汪洋恣肆的文字,新鮮活潑的思想傾倒了幾代讀者。正是「筆鋒常帶感情」,使得梁啟超的政論富有極大的感染力,影響了幾代人。

1903年,孫詒讓見到《鐵雲藏龜》後,閉門謝客,足不出戶,把自己關在樓上的一間書房中,兩個月不曾下樓,專心研讀這些奇怪的文字。有一天,下人突然聽到他大叫一聲,上樓一看,孫也打開房門走了出來,滿面喜色地喊道:「我解通了!我解通了!」孫成為文明史上第一個讀通並考釋甲骨文字的人。

王國維通過考釋甲骨文,使《史記·殷本紀》所傳的商代王統得到了物證,證實了司馬遷是一個嚴肅的歷史學家。郭沫若說:「殷墟的發現,是新史學的開端;王國維的成績,是新史學的開山。」

周善培對梁啟超說:「中國長久睡夢的人心被你一支筆驚醒了,這不待我來恭維你。但是,作文章有兩個境界,第一個是能動人,讀你的文章,沒有不感動的。第一步你已經做到了。第二個是能留人。司馬遷死了快兩千年,至今《史記》里有許多文章還是使人不厭百回讀的。你這幾十年中,作了若干文章,你試想想,不說百回讀不容易,就是使人讀兩回三回的能有幾篇文章?」

齊白石崇拜王闓運,曾拜王為師,但王闓運私下說,齊白石的畫還可以,詩則是薛蟠體。胡適認為這個評價很不公道。

陳獨秀初見沈尹默,大聲說:「我叫陳仲甫,昨天在劉三家看到你寫的詩,詩做得很好,字其俗入骨。」受此棒喝,沈開始發憤鑽研書法。

錢玄同問蔡元培:「蔡先生,前清考翰林,都要字寫得很好的才能考中。先生的字寫得這樣蹩腳,怎樣能夠考得翰林?」蔡笑嘻嘻地回答說:「我也不知道,大概因為那時正風行黃山谷字體的緣故吧!」

蔡元培看到梁漱溟一篇文章而決定聘其做北京大學印度哲學講席,梁漱溟辭以對印度哲學實無所知。蔡說:「你說你教不了印度哲學,那麼,你知有誰能教印度哲學呢?」又說,「我們亦沒有尋到真能教印度哲學的人。橫豎彼此都差不多,還是你來吧!你不是愛好哲學嗎?我此番到北大,定要把許多愛好哲學的朋友都聚攏來,共同研究,互相切磋;你怎可不來呢?你不要當是老師來教人,你當是來合作研究,來學習好了。」

《新青年》為編委輪流制,編委七人:陳獨秀、周樹人、周作人、錢玄同、胡適、劉半農、沈尹默。錢、劉化名寫文章在《新青年》發表,駁林琴南的復古謬論,胡適對此大加反對,認為「化名寫這種遊戲文章,不是正人君子做的」,並且不許劉半農再編《新青年》,要由他一個人獨編。沈尹默對胡適說,「你不要這樣做,要麼我們大家都不編,還是給獨秀一個人編吧。」周氏兄弟對胡適的態度也大加反對,他們說:「你來編,我們都不投稿。」胡乃縮手。

黃侃曾任北大中文系教授,他講《文選》和《文心雕龍》十分傳神,吸引了大批其他系的學生。黃善於吟誦詩章,抑揚頓挫,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美感,所以,學生們情不自禁地唱和,成了北大校園一種流行的調子,被師生們戲稱為「黃調」。

章太炎為黎元洪寫《黎大總統墓志銘》,售價為好幾千塊「袁大頭」,可能是晚清以來潤格最高的諛墓文字。章本人其實最想為孫文寫墓志銘,而國民黨新貴與其隔膜,遂留下歷史遺憾。

王國維死後,陳寅恪的學生劉節等人請陳寅恪撰文紀念,這就是有名的《王觀堂先生紀念碑》。陳認為王國維是近世學術界最重要的人物,故撰文來昭示天下後世研究學問的人,特別是研究史學的人。他認為研究學術,最重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獨立的精神,故說:「士子讀書治學,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諦之桎梏。」他還寫道:「為此獨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,歷千萬祀,與天壤而同久,共三光而永光。」「思想不自由,毋寧死耳,斯古今仁聖所同殉之精義,夫豈庸鄙之敢望。」

古直在廬山東林寺設帳收徒,杜宣等人前去聽課,古直問他帶了什麼書,杜說只帶了一部《辭源》,古直勃然大怒:「怎麼我的學生用《辭源》?」杜說:「我不認識的字,不查《辭源》查什麼?」古更加怒了,大聲地說:「怎麼,我的學生查《辭源》?」後來古直緩和下來,才說:「做學問,不能靠二手貨,不懂的字,要查《說文》,查《爾雅》,查《水經》」,「要查這個字的第一次出現的地方,這樣才可靠。《辭源》這一類書,是二手貨,不可靠的。我們做學問要有窮根究底的精神才行。」

李權興在巴黎讀書,看托爾斯泰和羅曼·羅蘭的小說直至神經衰弱,終於在一次散步時暈倒,大病一場。病中大熱大瀉,昏昏沉沉,老是夢見一個白衣金髮的女神,領著他遨遊空中。他後來覺得「沒有病死,或許是天使的幫忙,不可不紀念她,於是幾次用金髮做筆名。後來朋友公認為很新穎,遂索性大膽地作為自己唯一的名字」。他說:「我的筆名之所由來,完全是一個夢的結果」。

20世紀20年代初,一部分留法的中國學生,趁戰後德國馬克大幅度貶值之機,紛紛到德國去「享受低價馬克之福」。李金髮為了改變一下自己的環境,亦於1922年冬與林風眠等人結伴而行,一起到柏林遊學去了。當時德國正處於經濟極為困難的「凶年」,他們則是一群去「享受低價馬克之福」的「食客」,李金髮就把寫於德國的第二本詩集題名為《食客與凶年》。

汪原放標點古典書時,遇到一個問題,舊小說里有些淫穢的地方,若給青年學生看了,不太好,他不知道怎麼辦。胡適之主張刪節,用省略號表示有刪節。陳獨秀說,不如刪掉就是了,只要上下銜接得上,無傷大體。如果用省略號表示刪節,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。最後依了陳獨秀的意見。

梁實秋、羅隆基等人偷看胡適日記,胡笑容滿面地說:「你們怎可偷看我的日記?」隨後嚴肅地說:「我生平不治資產,這一部日記將是我留給我的兒子們唯一的遺贈,當然是要在我死後若干年才能發表。」

陽翰笙曾請茅盾為他的小說《地泉》寫序,茅盾直言不諱:「你的書是用革命公式寫的,要我寫序,我只有毫不留情的批評它。」陽翰笙倒也大度:「批評也是好事。」茅盾推辭不得,只好動筆作序,直言這是一部不成功的小說,或者說失敗的小說,太過符號化。沒想到陽翰笙竟然把如此尖刻的批評原文出版,茅盾連嘆:「雅量,真是雅量。」

葉德輝為大藏書家,他喜歡在珍藏的圖書中,夾入一兩張春宮畫片,其友陳子展問他何故。他說:「避火。」因為「火神原是個小姐,服侍她的丫環達三十六位之多,後被玉皇大帝貶為灶下婢,因此她變得躁急易怒。她平時穿淡黃色,一發威時便穿紅衣而引起火災,但因出身閨閣,在盛怒之時,若看到這玩意,也不禁害羞起來,避了開去。」

常書鴻在巴黎有10年時期,那正是現代主義猖狂一時、不可一世的時候。常無法接受那些顛狂的技術,甚至對畢加索,他也只是喜歡畢的早期作品,對其後來立體主義的畫風深惡痛絕,他年輕的妻子葉蘭卻喜歡藝術的新奇。有一次,他指著畢加索的名畫《鏡前的婦人》說:「這是繪畫變了質,實在令人嫌惡!」葉蘭辯護說:「這是令人嫌惡的,可是,薩特說得好:最大的快感從嫌惡之中產生!」

張奚若和金岳霖是好朋友,但有的時候也吵架,有一次話不投機,爭論起來了。金岳霖說張真是充滿傲慢與偏見(《傲慢與偏見》是女作家簡·奧斯丁的著名小說。),張奚若馬上說,你才真是缺乏理智與情感(《理智與情感》是簡·奧斯丁的另一部著名小說。)。

趙元任與林語堂偶爾通信時,寫的是漢字的英文,例如「狄兒外剃,豪海夫油鬢?(親愛的語堂,你近來忙些什麼?)」林語堂非常喜歡。

黃侃一身傲骨,滿腹牢騷,他睥睨學術界二三十年,目空一切!甚至對太炎先生的經學,有時也會批評一聲,「粗!」一次馬寅初去看他,談到《說文》,他一概置之不理,再問,他便不客氣地說:「你還是去弄經濟吧,小學談何容易,說了你也不懂!」

左翼作家聯盟在上海成立,多有人光會叫革命口號,而無較好的作品。魯迅雖為聯盟尊崇,卻說:他們是左翼,但不是作家。

陳寅恪愛做對子。1926年,陳與王國維、梁啟超,趙元任三先生並稱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。一天,陳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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