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六章 隆中一對,天下三分

三國分峙和紛爭,「人謀」得失起著決定性作用。最高的「人謀」是戰略策劃,諸葛亮隆中對策,就是追求「鼎足之形」的一個戰略策劃範本。但實現「人謀」必須落到「人為」,而「人為」總會包括主、客觀的諸多因素,任何一種異動都會導致變故。諸葛亮本人踐行隆中對策,並未做到完美無缺,當是毋庸避諱的「人為」失范。

《三國志》為三國人物作紀立傳,紀傳主人公合計437人,除稱王稱帝者曹操、曹丕、曹叡、劉焉、劉備、劉禪、孫權七人而外,將相公卿中只有蜀漢諸葛亮和東吳陸遜二人單列一傳(附及子孫、他人),異常明顯地卓爾不群。《諸葛亮傳》中,主要記述了他的隆中對策、使吳聯孫、北伐曹魏三大平生行事,兼及其他零星事迹。

這三大平生行事貫穿一條主線,隆中對策是他初登政治舞台所作的戰略策劃,借他的用語當叫做「人謀」;而使吳聯孫和北伐曹魏,則是他踐行這一「人謀」所為的兩大實事,可以對應套用稱為兩大「人為」。陳壽的評語,將他譽為「識治之良才,管、蕭之亞匹」,主要就著眼於這三大行事。

諸葛亮字孔明,漢靈帝光和四年(181)出生於徐州琅邪郡陽都縣(今山東沂水縣),黃巾起義爆發那一年他只有4歲。15歲的時候(195年),跟隨叔父諸葛玄遷徙荊州;兩年後諸葛玄死,17歲的他便結廬隆中(今湖北襄樊西),過起了「躬耕隴畝」的隱居生活。這期間,他一面潛心讀書,努力通悉兵書戰策、天文地理,一面四處遊學,結識了潁川(今河南中、南部)石廣元、徐元直,汝南(今河南上蔡一帶)孟公威等名士。石、徐、孟三人讀書務求精熟,諸葛亮卻「獨觀其大略」,透露出卓犖不凡的個性。他身高八尺(約合今1.86米),平素好為《梁父吟》,經常自比為管仲、樂毅,當時人大多並不認同,唯有徐元直和博陵(今河北蠡縣南)崔州平相信他不是吹牛皮。他還得到了老一輩的襄陽名士龐德公、司馬徽的賞識,龐德公將他比作「卧龍」;沔南(今湖北沔陽)名士黃承彥也看中了他,主動招他作女婿。後來他在《出師表》里追述青年時期的這段人生歷程,概括為「臣本布衣,躬耕於南陽,苟全性命於亂世,不求聞達於諸侯」。

究其實,「苟全性命於亂世」確是實情,「不求聞達於諸侯」則有點口是心非。一個經常自比為管仲、樂毅的人,哪裡能夠像龐德公、司馬徽那樣,長久耐得住隱居的寂寞?在與石廣元、徐元直、孟公威遊學的時候,諸葛亮就時不時地「抱膝長嘯」,並對三人說:

「卿諸人仕進,可至刺史、郡守也。」而三人「問其所志」,他卻「笑而不答」。那三人猶自能當相當現今省級、地級的高官,他豈不能夠出將入相,位極人臣?爾後孟公威思念鄉里,打算北歸謀求進步,諸葛亮批評他說:「中國饒(多的是)士大夫,遨遊(飛黃騰達)何必故鄉邪?」裴松之一眼看透,此言「為公威計者可也」,如果「兼為己言,可謂未達其心」。裴松之引用老子「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」的話,道破諸葛亮「高吟俟時,情見乎言,志氣所存,既已定於其始矣」。

他要「游步中華,騁其龍光」,必不甘於「沉翳」。他如果「委質魏氏,展其器能」,定非陳群、司馬懿之類人物「所能頡頏」,何況其餘的人。他並不擔心「功業不就,道之不行」,而是有著自己明確的政治選擇。裴松之認為,諸葛亮「雖志恢宇宙而終不北向者,蓋以權御已移,漢祚將傾,方將翊贊宗傑,以興微繼絕克複為己任故也」。這句話有三層意思:一、東漢政權己風雨飄搖,註定覆滅了,不值得去知不可為而為之,勉力收拾爛攤子,跟著殉葬;二、曹操是篡漢國賊,自己要忠於漢室正統,不應該為區區名利去投順於國賊;三、要等待出現漢室宗親人傑,輔佐其效法光武中興,實現漢王朝又一次興滅繼絕。這就是諸葛亮抱定的志趣,他這位「卧龍」,一直都在等待時機。

時機終於來了。經徐庶(元直)推薦,劉備三顧茅廬,來請他出山。其時為建安十二年(207),諸葛亮隱居隆中,已經有10年之久,年屆27歲。而劉備時年已屆47歲,從河北狼狽逃竄到荊州來依附劉表,也已經有8年之久。劉表讓他屯駐在新野(今河南新縣),表面上照顧同姓宗親,實際上讓他看守北大門。在新野小城一住六七年,騎馬征戰慣了的劉備髀里肉生,經常為「日月若馳,老將至矣,而功業不建」,悲傷得慨然流涕。好在有時間進行反思,痛感多年無所成就,就因為身邊雖有虎將關羽、張飛、趙雲跟著東拼西殺,卻沒有高明謀士出謀劃策,從而滋生了求賢的渴望。一方面求賢若渴,一方面「待時鳳翔」,自然容易一拍即合。但諸葛亮仍然要慎投明主,硬是擺足了架子進行試探,讓劉備一再枉顧,兩人才坐到一起。劉備懇切地說:「漢室傾頹,奸臣竊命,主上蒙塵。孤不度德量力,欲信大義於天下,而智術短淺,遂用猖獗,至於今日!

然志猶未已,君謂計將安出?」這就定下了「計將安出」的主題詞,諸葛亮的回答,便成了著名的《隆中對》。

諸葛亮的隆中對策,首先運用天時、地利、人和的傳統理論,對全局戰略形勢作了精闢分析,並特彆強調「人謀」的重要。所謂「人謀」,意謂政治、軍事鬥爭中當事人的謀略,最高層級為戰略謀劃。他從董卓以來軍閥競起、列強紛爭的「當代史」切入主題,舉劉備曾經攪和其間、至「今」記憶猶新的曹操與袁紹逐鹿中原,「遂能克紹,以弱為強」作為論據,提出了「非唯天時,抑亦人謀」的中心論點。借用現代話語,「天時」涵納了諸般客觀條件,「人謀」則是戰略謀劃為主導的主觀能動性建構。兩者相比較,「人謀」更具決定性作用。當時的那個當「今」天下,曹操「已擁百萬之眾」,軍事實力儼然處於霸主的地位,又「挾天子而令諸侯」,政治優勢也獨一無二,所以諸葛亮認為「此誠不可與爭鋒」。而「孫權(據)有江東,已歷三世,國險而民附,賢能為之用」,天時、地利和人和也有獨家優勢,所以諸葛亮認為「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」。這無異於告訴劉備,既定的形勢十分嚴峻,向北「爭鋒」或向東「圖」地都是辦不到和不可取的,唯一可能的有利選擇僅存在於荊州、益州。

他進而指出,「荊州北據漢沔,利盡南海,東連吳會,西通巴蜀」,地緣政治的要衝地位罕與倫比,歷來都是「用武之地」。但「其主不能守」,人不和造成了地難盡其利,「此殆天所以資將軍」,就看劉備是否「有意」奪到手裡。益州的地利也很明顯,軍事上是「險塞」,經濟條件上更有「沃野千里」,漢「高祖因之以成帝業」。但其主「劉璋暗弱,張魯在北,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,智能之士思得明君」,內外上下的人際現狀都有利於劉備攫為己有,也看其是否「有意」。條分縷析,明白無誤,不利方面和有利方面對照鮮明,天下大勢恍若擺到了劉備目前。

分析全局性戰略形勢只是「人謀」的前提和基礎,更重要的,劉備更渴求弄醒豁的,在於如何適應形勢,規划出一套圖謀進取的可行性方案。因而接下來,諸葛亮就整體推出了他的對策,是為「隆中對策」。他建議劉備充分利用自己「帝室之胄」的正統身份,搶奪政治優勢話語權,以期「信義著於四海」。以之為依憑,第一步在政治上「總攬英雄,思賢若渴」,軍事上壯大自己的實力,不失時機地奪取荊州、益州,建立根據地。第二步,一旦「跨有荊、益」,就要千方百計地「保其岩阻」,用好地利,同時在外交上「西和諸戎,南撫夷越,外結好孫權」,內政上「修政理」,力求本固基牢。第三步,才是捕捉形勢變化的有利時機,待到「天下有變」,從荊州、益州兵出兩路揮師北伐。如果這樣三步走,就「霸業可成,漢室可興」。如此實在而又誘人的戰略策劃,劉備當是第一次聽到,渾如撥雲見青天,當即便通盤接受下來。從此,劉備集團實現了戰略思想和行動路線的根本性突破,蜀漢政權建立以後也大體以之作為基本國策。

諸葛亮的《隆中對》,大致描繪出了曹、劉、孫三家紛爭,魏、蜀、吳三國鼎峙的三國歷史基本走向和總體格局,對劉備集團絕處逢生尤其具有轉折性的戰略意義。在對策當年,北方霸主曹操正集中優勢力量北伐烏桓,掃滅袁紹的殘餘勢力;江東孫權剛鞏固了六郡根據地,正準備西征黃祖,奪取荊州;荊州的劉表,益州的劉璋都還依仗地利形勝,儼然一方偏霸之主;漢中的張魯,西涼的韓遂、馬超也都各佔一方,韓遂、馬超尤有東進爭雄之勢;唯有劉備勢孤力薄,寄人籬下。三分趨向,並未顯形,甚至假設性都還不存在。諸葛亮既對天下大勢瞭若指掌,決不可能不顧及這些。但他正是通過眼光獨到的多方比較,看出了促成天下三分的可能性,從而選擇合乎他的「翊贊宗傑,以興微繼絕克複為己任」志趣的劉備作為「明君」,經由隆中對策,邁出了施展才幹、匡濟天下的第一步。可以說,除了諸多錯綜複雜、與時俱變的「天時」條件交相發生作用而外,他的構劃隆中對策的「人謀」,以及後來踐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