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三回 出惡言拒聘實增奸險

按下過公子又差人進京不題。卻說先差去的家人並成奇到了京中,尋見過學士,將過公子的家書呈上。過學士看了,因叫成奇到門房中與他坐了,細細問道:「大公子為何定要娶這水小姐?這水小姐的父親已問軍到邊上去了,恐怕門戶也不相當。」成奇道:「大公子因訪知這水小姐是當今的淑女,不但人物端莊,性情靜正,一時無兩;只那一段聰明才幹,任是才智人也算他不過,故大公子立誓要求他為配。」過學士因笑道:「好痴兒子,既要求他為配,只消與府縣說知,央他為媒,行聘去娶就是了,何必又要你遠遠進京來見我,又要我遠遠到邊上去求他父親?」成奇道:「大公子怎麼不求府縣?正是力求府縣,用了百計千方,費了萬千氣力,俱被這水小姐不動聲色,輕輕的躲過,到底娶他不來。莫說府縣壓服他不倒,就是新到的馮按院,是老爺的門生,先用情為大公子連出兩張虎牌,限一月成婚,人盡道再無改移了。不料這水小姐真真是個俏膽潑天,竟寫了一道本章,叫家人進京擊登聞鼓,參劾馮按院。」過學士聽了,驚訝道:「小小女子,怎有這等大膽?難道不怕按院拿他?」成奇道:「莫說他不怕拿,他等上本的家人先去了三日,他偏有膽氣,將參他的副本親自到他堂上,送與馮按院看。馮按院看見參得利害,竟嚇慌了,再三苦苦求他,他方說出上本家人名姓,許他差飛馬趕回。馮按院曉得他是個女中的英俊,惹他不得,故後來轉替他出了一張禁人強娶的告示,掛在門前,誰敢問他一問?大公子因見按院也處他不得,故情急了,只得托晚生傳達此情,要老爺求此淑女,以彰《關睢》雅化。」

按下水用回覆水小姐,鐵公子自回大名府不題。卻說過公子邀了三個惡公子,七八個硬漢,實指望痛打鐵公子一場,少泄胸中之氣,不料反被鐵公子將酒席掀翻,把眾人打得狼狼狽狽,竟提著張公子送他出門,揚揚而去,甚是裝成模樣,大家氣得說話不出。氣了半晌,還是水運說道:「此事是我們看輕了,氣也無用,也不料這小畜生到有此膂力。」過公子道:「他雖有膂力,卻不是眾人打他不過;只因他用手提著張兄,故不敢前耳。如今張兄脫了身,這事放手不得,待我率性叫二三十人去打他一頓,然後到按院處去告他一狀。」張公子道:「既是過兄叫人去,我也去叫二三十人相幫。」王公子、李公子也去叫人相幫,一時乘著興,竟聚了百十餘人。

話說鐵公子辭了馮按院出來,就將馮按院說的話一一對水用說明了,叫他說知水小姐,因又說道:「你家小姐慧心俏膽,古今實實無二,真令我鐵中玉服煞。只因男女有別,不得時時相親為恨耳。然此天所定也,禮所制也,無可奈何!」因將馬仍還水用回去,卻自雇了一匹蹇驢,仍回大名府去,正是:

水侍郎接了書,即拆開一看,看完了,見書中之意與成奇所說相同,因暗想道:「這過學士在朝為官,全靠諂媚,非吾輩中人。他兒子游浪有名,怎可與我女兒作配?況我女兒在家,這過公子既要求他,里巷相接,未有不先求近地而竟奔波於遠道者。今竟奔波遠道而不惜者,必近地求之而有不可也。我若輕易應承,倘非女兒所願,其誤非小。」因將書袖了,說道:「婚姻之事,雖說父母主之,經常之道也。然天下事,有經則有權,有常則有變。我學生孤官弱息,蒙過老先生不鄙,作蘋蘩之采,可謂榮幸矣。今我學生宦京五載,又戌邊年余,前在京已去家千里,今去京則又倍之。離家之久,去家之遠,可想而知矣。況我學生無子,止此弱息,雖女猶男,素不曾以閨中視之,故產業盡其所掌管,而議婚一事,久已囑其自擇。此雖未合經常,聊從權變耳。過公子既不以小女為陋,府尊,公祖也;縣尊,父母也;舍弟,親叔也,何不一絲系之,百兩迎之?而竟舍諸近,而求諸遠乎?」成奇道:「老先生台諭,可謂明見萬里!過公子因夢想好逑,不能一時即遂鐘鼓琴瑟之願,故求之公尊,公祖已許和諧;求之父母,父母已允結縭;求之親叔,親叔已經納聘。然反覆再四,而淑女終必以父命為婚姻之正,故過老先生薰沐,遣晚生賓士以請也。」

關睢須要傍河洲,展轉方成君子逑。

若是三星不相照,空勞萬里問衾綢。

四公子同水運領著,竟擁到下處來尋鐵公子廝打。及到下處問時,方知鐵公子已去了,大家懊悔,互相埋怨。過公子道:「不須埋怨,他要逃去,我有本事告一狀,教按院拿了他來。」水運道:「他是北直隸人,又不屬山東管,就是按院也拿他不來。」過公子道:「要拿他來也不難,只消我四人共告一狀,說他口稱千軍萬馬殺他不過,意在謀反,故屢屢逞雄,打奪四人,欲為聚草屯糧之計,聳動按台,要他上本。等本上了,我四家再差人進京,稟明各位大人,求他暗暗助力。迨發下命來拿人,那時他便有萬分膂力,也無用了。」大家聽了,俱歡喜道:「此計甚妙!」因叫人寫了一張狀子,四人同出名,又寫水運作見證,約齊了,竟同到東昌府來,候馮按院放告日期,竟將狀子投上。

鐵石體難改,桂姜性不移。

英雄寧可死,決不受人欺。

青鳥不至事難憑,黃犬無音側耳聽。

難道花心不經露,牢牢密密護金鈐?

馮按院叫帶上來,差人遂將水運直帶到公座前跪下。馮按院因問道:「你就是水運么?」水運戰戰兢兢的答應道:「小的正是水運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做證見的就是你么?」水運道:「正是小的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這證見還是你自己情願做的,還是他四人強你做的?」水運道:「這證見也不是四人強小的做,也不是小的自情願做,只因這鐵中玉謀反之言,是小的親耳聽見,故推辭不得。」馮按院道:「這等說來,這鐵中玉謀反是真了?」水運道:「果然是真。」馮按院道:「既真,你且說這鐵中玉說的甚麼謀反之言。」水運道:「這鐵中玉自誇他有手段,若手持寸鐵,縱有千軍萬馬也殺他不過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這鐵中玉謀反之言,還是你獨自聽見的,還有別人亦聽見的?」水運道:「若是小的獨自聽見的,便是小的冤枉他了。這句話實實是與他四人一同聽見的。他四人要做原告,故叫小的做證見。」馮按院道:「是你五人同聽見,定有同謀,卻在何處?」水運因不曾打點,一時說不出,口裡管咯咯的打花舌。馮按院看見,忙叫取夾棍來。眾衙役如虎如狼,吆喝答應一聲,就將一副短夾棍,丟在水運面前。水運看見,嚇得魂不附體,面如土色。馮按院又用手將案一拍,道:「你在何處聽見,怎麼不說?」水運慌做一團,沒了主意,因直說道:「這鐵中玉謀反之言,實實在過其祖家裡聽見的。」馮按院道:「這鐵中玉既是大名府人,為何得到過其祖家裡來?」水運道:「這鐵中玉訪知過其祖是宦家豪富,思量劫奪,假作拜訪,故到他家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你為甚也在那裡?」水運道:「這過其祖是小的女婿家,小的常去望望,故此遇見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你遇見他二人時,還是吃酒?還是說話?還是廝鬧?」水運見按院問的兜搭,一時摸不著頭路,只管延捱不說。馮按院因喝罵道:「這件事,本院已明知久矣,你若不實說真情,我就將你這老奴才活活夾死!」運見按院喝罵,一發慌了,只得直說道:「小的見他二人時,實是吃酒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你可曾同吃?」水運道:「小的撞見,也就同吃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這王、李、張三人,又是怎生來的?」水運道:「也是無心陸續來的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他三人撞來,可曾同吃酒?」水運道:「也曾同吃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你五人既好好同吃酒,他要謀反,你五人必定也同謀了,為何獨來告他?」水運道:「過其祖留鐵中玉吃酒,原是好意,不料鐵中玉吃到酒醉時,卻露出本相來,將酒掀翻,抓人亂打,打得眾人跌跌倒倒,故賣嘴說出『千軍萬馬殺他不過』謀反的言語來,還說將四家蕩平做寨費,故四人畏懼,投首到老爺台下。若系同謀,便不敢來出首了。」馮按院道:「抓人廝打了,只怕還是掩飾,彼此果曾交手么?」水運道:「怎不交手?打碎的酒席器皿還現在,老爺可以差人去查看。」馮按院道:「既相打,他大名府遠來,不過一人,你五家的主僕多,自然是他被傷了,怎麼到告他謀反?」水運道:「這鐵中玉雖止一人,他動起手來,幾十人也打他不過。因他有此本事,又口出大言,故過其祖等四人告他謀反。」馮按院又問道:「這鐵中玉可曾捉獲?」水運道:「鐵中玉猛勇絕倫,捉他不住,被他逃走了。」

馮按院細細看了,見正合著鐵公子前告之事,欲待就將鐵公子先告他之事批明不準,又恐他們謗他聽信一面之辭,欲要叫他四人面審,卻又恐傷體面。因見水運是見證,就出一根簽,先拿水運赴審。

成奇因帶了兩個家人進去,先送上自己的名帖,說是過學士的門客。水侍郎因賓主見了,一面進坐待茶,一面水侍郎就問道:「我學生蒙聖恩貶謫到此,已不齒於朝紳,長兄又素昧平生,不知何故,不憚一二千里之途,跋涉到此?」成奇因打一恭道:「晚生下士,怎敢來候見老先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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