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回 假認真參按院反令按院吃驚

正說不了,只見家人進來說道:「按院老爺差人在外面,送了一張告示來,要見小姐。」冰心小姐故意沉吟道:「是甚告示送來?」水運道:「料無他故,不過催你早早做親。待我先出去看看,若沒甚要緊,你就不消出來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如此甚好。」水運因走了出來,與差人相見過,就問道:「馮大人又有何事,勞尊兄下顧?莫不是催結花燭?」差人道:「到不是催結花燭。大人吩咐說:大人因初下馬,公務繁多,未及細察,昨才訪知水大人公出在外,水小姐尚系弱女,獨自守家,從未受聘,恐有強暴之徒妄思媒娶,特送一張告示在此,禁約地方。」因叫跟的人將一張告示遞與水運。水運接在手中,心中吃了一驚,暗想道:「這是那裡說起?」心下雖起此想,口中卻說不出,只得請差人坐下,便拿了進來與冰心小姐看,道:「按院送張告示來,不知為甚?你可念一遍與我聽。」冰心小姐因展開,細細念道:

話說水運拿了過公子編誚鐵公子的歌句,竟走回來見冰心小姐,說道:「我原不要去打聽,還好替這姓鐵的藏拙。侄女定要我去打聽,卻打聽出不好來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有甚不好?」水運道:「我未去打聽,雖傳聞說他是拐於,尚在虛虛實實之間。今打聽了回來,現有確據,將他行頭都搬盡了,莫說他出醜,連我們因前在此一番,都帶累的不好看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有甚確據?」水運道:「我走到縣前一看,不知是甚好事的人,竟將鐵公子做拐子之事,編成了一篇歌句,滿牆上都貼的是。我恐你又不信,只得揭了一張來,與你看一看,便知道這姓鐵的人了。」因將歌句取出,遞與冰心小姐。冰心小姐接過手內,打開一看,不覺失笑道:「恭喜叔叔,幾時讀起書來,忽又能詩能文了?」水運道:「你叔叔瞞得別人,怎瞞得你?我幾時又會做起詩文來?」冰心小姐道:「既不是叔叔做的,一定就是過公子的大筆了。」水運跌跌腳道:「侄女莫要冤屈人,過公子雖說是個才子,卻與你叔叔是一樣的學問,莫說大筆,便小筆也是拿不動的。怎麼冤他?」冰心小姐道:「筆雖拿不運,嘴卻會動。」水運道:「過公子與這姓鐵的有甚冤讎,卻勞心費力,特特編這詩句謗他?」冰心小姐道:「過公子雖與鐵公子無仇,不至於謗他,然心中還知道有個鐵公子,別個人連鐵公[子]也未必認得,為何到做詩歌謗他?一發無味了。侄女雖然是個閨中弱女,這些俚言,斷斷不能鼓動,勸他不要枉費心機!」

水運見冰心小姐說得透徹,不敢再辨,只得說道:「這且擱在一邊。只是還有一件事,要通知侄女,不可看做等閑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又有何事?」水運道:「不是別事,總是那過公子屬意於你,不能忘情,近因府、縣官小做不得主,故暫時擱起。昨聞得新點的按院叫做馮瀛,就是過學士最相好的門生。過公子只候他下馬,就要托他主婚,強贅了人來。你父親又在邊庭,沒個消息,我又是個白衣人,你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兒家,如何敵得他過?」冰心小姐道:「御史代天巡狩,是為一方申屈理枉,若受師命強要主婚亂倫,則不是代天巡行,乃是代天作惡了。朝廷三尺法,凜凜然誰敢犯之?叔叔但請放心,侄女斷然不懼。」水運笑道:「今日在叔叔面前說大話,自然不懼,只怕到了御史面前,威嚴之下,那時動起刑來,只怕又要畏懼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雖說刑罰濫則君子畏,然未嘗因其懼而遂不為君子;既為君子,自有立身行己的大節義。莫說御史,便見天子,也不肯辱身。叔叔何苦畏卻小人,勢利中弄心術?」水運道:「勢利二字,任古今英雄豪傑也跳不出,何獨加之小人?我就認做勢利小人,只怕還是勢利的小人討些便宜。」冰心小姐又笑道:「既是勢利討便宜,且請問叔叔討得便宜安在?」水運道:「侄女莫要笑我,我做叔叔的勢利了半生,雖不曾討得便宜,卻也不曾吃虧。只怕賢侄女不勢利,就要吃虧哩,到其間莫要怪做叔叔的不與你先說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古語說得好:『夏蟲不可言冰,蟪蛄不知春秋。』各人冷暖各人自知,叔叔請自為便。侄女惟知有禮義名節,不知有禍福,不須叔叔代為過慮。」

詞曰:

果然過了兩月,新按院馮瀛到了,過公子就出境遠遠相迎。及到任行香後,又備盛禮恭賀,按院政事稍暇,就治酒相請。馮按院因他是座師公子,只得來赴席。飲到浹洽時,馮按院見過公子意甚殷勤,因說道:「本院初到,尚未及分俸,轉過承世兄厚愛。世兄若有所教,自然領諾。」過公子道:「老恩台大人電威霜厲,遠邇肅然,治晚生怎敢以私相干?只有一件切己之事,要求恩台大人作主。」馮按院問道:「世兄有甚切己之事?」過公子道:「家大人一身許國,不遑治家,故治晚生至今尚草草衾裯,未受桃矢正室。」馮按院聽了驚訝道:「這又奇了,難道聘也未聘?」過公子道:「正為聘了,如今在此悔賴。」馮按院笑道:「這更奇了,以老師台鼎門望,赫赫嚴嚴,又且世兄青年英俊,誰不願結絲蘿。這聘的是甚麼人家,反要悔賴?」過公子道:「就是兵部水侍郎的小姐。」馮按院道:「這是水居一了。他今已謫戌邊庭,家中更有何人作主,便要悔賴?」過公子道:「她家令堂已故了,並無別人,便是小姐自己作主。」馮按院道:「她一女子,如何悔賴,想是前起聘定,她不知道。」過公子道:「前起聘定,即使未知,治晚生又自央人為媒,行過大禮到她家去,她俱收了,難道也不知道?及到臨娶,便千難萬阻,百般悔賴。」馮按院道:「既是這等,世兄何不與府、縣說明,叫她撮合?」過公子道:「也曾煩府、縣周旋,他看得府、縣甚輕,竟藐視不理。故萬不得已,敢求老恩台大人鐵面之威,為治晚生少平其閨閣驕橫之氣,使治晚生得成秦晉之好,則感老恩台大人之佳意不淺矣。至於其他,萬萬不敢再瀆。」馮按院「此乃美事,本院當與世兄成全。但恐媒妁不足重,或行聘收不明白,說得未定,一時突然去娶,就不便了。」過公子道:「媒妁就是鮑父母,行聘也是鮑父母去的,聘禮到他家,他父親在任上,就是他親叔叔水運代受的,人人皆知,怎敢誑瀆者恩台大人。」馮按院道:「既有知縣為媒,又行過聘禮,這就無說了。本院明日就發牌,批准去娶。」過公子道:「娶來恐他不肯上轎,又有他變。但求批准治晚生去入贅,她就辭不得了。」馮按院點頭應承,又歡歡喜喜飲了幾杯,方才別去。

過了兩日,馮按院果然發下一張牌到歷城縣來,牌上寫著:

察院示:照得婚姻乃人倫風化之首,不可違時。據稱過學士公子過生員,與水侍郎小姐水氏,久已結秦晉,系該縣為媒,敦行大禮。姻既已訂,理宜完娶,但念水官遠任,入贅為宜。仰該縣傳諭二姓,即擇吉期,速成嘉禮,毋使摽梅逾期,以傷桃夭雅化。限一月成婚,繳如遲,取罪未便。

鮑知縣接了牌,細細看明,知是過公子倚著按院是門生弄的手腳。欲要稟明,又恐過公子怪他;欲不稟明,又怕按院偏護,將水小姐看輕,弄出事來,轉怪他不早說。只得暗暗申了一角文書上去,稟道:

原任兵部侍郎、今遣戌罪臣水居一犯女水冰心謹奏,為按臣諂師媚權,虎牌狼吏,強逼大臣幼女,無媒苟合,大傷風化事。竊惟朝廷政治,名教為尊;男女大倫,婚姻是重。往來說合,必憑媒妁之言;可否從違,一聽父母之命。即媒的成言,父母有命,亦必須之禮行聘,三星照室,方迎之子于歸。從未聞男父在朝,未有遣媒之舉,女父戌邊,全無允諾之辭,而按臣入境,一事未舉,先即遣虎牌,立勒犯女,無媒苟合,欲圖諂師媚權,以極私恩如馮瀛者也。犯子柔弱,何能上抗?計惟有刎頸憲墀,以全名節。但恐沉冤莫雪,怨郁之氣蒸為災異,以傷聖化,故特遣家奴水用,蹈萬死擊登聞鼓上聞。伏望皇仁垂憐,昭雪威逼慘死之苦;敕戒按臣,小有公道,則犯女雖死,而情同犯女者,或可少偷生於萬一矣。臨奏不勝幽冥感憤之至。

莫說過公子與水運全然不曉,就是鮑知縣一時也還不知。過公子還高高興興,擇了一個好日子,通知水運。水運走過來說道:「侄女恭喜!過公子入贅,有了吉日了。」冰心小姐笑一笑道:「叔叔可知這個吉期,還是今世,還是來生?」水運道:「賢侄女莫要取笑,做叔叔的便與你取笑兩句,也還罷了。按院代天巡狩,掌生殺之權,只怕是取笑不得的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猶父也,侄女安敢取笑?今日的按院,與往日的按院不同,便取笑他也不妨。」水運道:「既是取笑他不妨,前日他兩張牌傳下來,就該取笑他一場,為何又收了他的?」冰心小姐道:「收了他的牌票,焉知不是取笑?」

察院又示:照得水氏既無許可,則前日該縣為誰為媒行聘?不自相矛盾乎?宜速往諭!且水氏乃罪官之女,安敢驕矜!倘有不遜,即拿赴院,判問定罪。毋違!

鮑知縣又接了第二張憲牌,見詞語甚厲,便顧不得是非曲直,只得打執事,先見過公子,傳諭按君之意,過公子滿心歡喜,不消托咐。然後到水侍郎家裡,到門下,竟自走進大廳來,叫家人傳話,說本縣鮑太爺奉馮按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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