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九回 虛捏鬼哄佳人徒使佳人噴飯

矛盾冰同炭,綢繆漆與膠。

寸心聊一轉,道路已深遙。

話說鮑知縣賀過道尊出來,就在寓處設酒,與鐵公子對飲。前回雖也曾請過,不過是客套應酬,不深浹洽,這番已成了知已,你一杯我一盞,頗覺欣然。二人吃到半醉之際,無所不言。言到水小姐,鮑知縣再三勸勉該成此親,鐵公子道:「知己相對,怎敢違心謊言?我學生初在公庭,看見水小姐亭亭似玉,灼灼如花,雖在憤激之時,而私心幾不能自持,及至長壽院住下,雖說偶然相見,過而不留,然寸心中實是未能忘情。就是這一場大病起於飲食不慎,卻也因神魂恍惚所至。不期病到昏憤之時,蒙彼移去調治,細想他殷勤周至之意,上不啻父母,下無此子孫,又且一舉一動,有情有禮,遂令人將一腔愛慕之私,變成為感激之誠,故至今不敢復萌一苟且之念。設有言及婚姻二字者,直覺心震骨驚,宛若負褻瀆之罪於神明。故老先生言一番,而令學生身心一番不安也。非敢故作矯情,以傳名高。」鮑知縣聽了嘆息道:「據台兄說來,這水小姐直若神明之下敢犯矣。自我學生論來,除非這水小姐今生不嫁人,便可矣。若他父親回時,皆竟還要行人倫婚姻之禮,則舍台兄這樣豪傑,避嫌而不嫁,卻別選良緣,豈不更褻神明乎?台兄與水小姐君子也,此正在感恩誠敬之時,自不及此。我學生目擊你二人義俠如是,若不成全,則是見義不為也。」鐵公子道:「在老先生或別有妙處,在愚學生只覺惕然不敢。」二人談論快心,只吃到酩酊方住,就同在寓處宿了。

正在快活,忽歷城縣的鮑知縣也來了,才下轎,就看見一伙人同著鐵公子與一個婦人在內,因大驚問道:「這甚麼緣故?」鎮守恐怕人答應錯了話,忙上前稟道:「這個不知姓名的少年男子,拐帶了這李自取的妾逃走,當被眾人趕到半路捉庄,人贓現獲,故本鎮解到道爺這裡來請功。」鮑知縣聽了大怒道:「胡說!這是鐵都堂的公子鐵相公,他在本縣,本縣為媒,要將水侍郎的千金小姐嫁他為妻,他因未得父命,不肯應承,反抵死走了來。你這地方甚麼村姑田婦,冤他拐帶!」鎮守見說是鐵都堂的公子,先軟了一半,因推說道:「這不幹本鎮事,都是李自取來報的,又是這婦人供你的。」鮑知縣因教家人請鐵相公來同坐下,因問道:「台兄行後,為何忽遇此事?」鐵公子就將林子邊遇見一個後生與此婦人同走之事說了一遍,鮑知縣道:「只可惜那個後生下曾曉得他的姓名。」鐵公子道:「已問知了,就是這李自取的外孫,叫做宣銀。」鮑知縣聽了,就叫帶進那老兒與婦人來,因罵道:「你這老奴才,這大年紀,不知死活,卻立這樣後生婦人作妾,已不該了。又不知防嫌,讓他跟人逃走,卻冤賴路人拐帶,當得何罪?」李太公道:「小老兒不是冤他,小的妾不見了,卻跟了他同走,許多人公同捉獲,昨夜到鎮,況妾口中又已供明是他,怎為冤他?」鮑知縣又罵道:「你這該死的老奴才,自家的外孫宣銀與這婦人久己通姦,昨日乘空逃走,幸撞見這鐵相公,替你捉回人來。你不知感激,怎到恩將仇報?」李太公聽見縣尊說出宣銀,方醒悟道:「原來是這賊種拐他!怪道日日走來,油嘴滑舌的哄我。」因連連磕頭道:「不消說了。老爺真是神明!」鮑知縣就要出簽去拿宣銀,李太公又連連磕頭求道:「本該求老爺拿他來正法,但他父親已死,小的女兒寡居,止他一人,求老爺開恩,小的以後只不容他上門便了。」鮑知縣又要將桃枝拶起來,李太公不好開口,虧得鐵公子解勸道:「這個桃枝是李老兒的性命,宣銀既不究,這桃枝也饒了他罷。」鮑知縣道:「這樣不良之婦,敗壞風俗,就拶死也不為過。既鐵相公說,造化了他,趕出去罷,不便究了。」李太公與桃枝忙磕頭謝了出去。

鎮守又進來再三請罪,鮑知縣也斥說了幾句,打發去了,然後對鐵公子道:「昨日要留台兄小酌,因台兄前疑未釋,執意要行,我學生心甚歉然。今幸這些鄉人代弟留駕,又得相逢,不識台兄肯忘情快飲,以暢高懷否?」鐵公子道:「昨因前之成心未化,故悻悻欲去,今蒙老先生高誼如雲,柔情似水,使我鐵中玉有如飲醇,莫說款留,雖揮之斥之,亦不忍去矣。」鮑知具聽了大喜,因吩咐備酒,候慶賀過道尊,回來痛飲,正是:

不期這日正是道尊壽日,府、縣屬官俱來慶賀。此時尚未開門,眾官都在外面等候。忽見一伙人,擁了鐵公子與桃枝妾來,說是姦情押帶,各各盡教去看。看見鐵公子人物秀美,不象個拐子,因問道:「你甚麼人,為何拐他?」鐵公子全不答應。又問桃枝:「可是這個人拐你?」桃枝因夜裡被鐵公子羞削了,有氣沒處出,便一口咬住道:「正是他拐我。」個個官問他,都是如此說。鎮守以為確然,其實得意,只候道尊開門,解進去請功。

按下鐵公子回家不題。卻說水小姐自從差水用送盤纏路費與鐵公子,去了半日未見回信,心下又恐為奸人所算,十分躊躇,又等到日中,水用方回來報說道:「鐵相公此時方出城來,銀子、小包已交付鐵相公與小丹收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鐵相公臨行可有甚言語吩咐?」水用道:「鐵相公只說:他與小姐陌路相逢,欲言恩,恩深難言;欲言情,又無情可言。只叫我多多拜上小姐,別後再不可以他為念就是了。」冰心小姐聽了,默然不語,因打發水用去了。暗自想道:「他為我結仇,身臨不測,今幸安然而去,也可完我一樁心事。但只慮過公子與叔叔水運相濟為惡,不肯忘情,未免要留一番心機相對。」

水運說罷,就走了出來,一路暗想道:「這丫頭怎這樣拿得穩?莫非真是這些人傳說差了?我便到縣前再去訪問訪問。」遂一徑走到縣前,見個熟衙役便問,也有說果然見一個拐子同一個婦人拴在那裡是有的,也有說那少年不是拐子的,皆說得糊糊塗塗。只到落後問著一個貼身的門子,方才知道詳細:是李大戶誤認就是鐵公子拐他,虧鮑太爺審出情由,方得明白。水運聽了,因心下吃驚道:「這丫頭真要算做奇女子了!我已信得真真的,她偏有膽氣,咬釘嚼鐵,硬說沒有,情願挖出眼睛與我打賭,臨出門又說我只怕訪得沒趣不來了。我起先那等譏誚她,此時真正沒臉去見他。」躊躇了半晌,因想道:「且去與過公子商量一商量,再作區處。」因走到過公子家裡,將前後之情說了一遍。過公子道:「老丈人不必太依實了,如今已成的還要說做活的,沒的還要說做有的,況這鐵生有這一番,更添詛幾句,替他裝點裝點,也不叫做全說謊了。」水運道:「誰怕說謊?只是如今沒有謊說。」過公子道:「要說謊何難,只消編他幾句歌兒,說是人傳的,拿去與他看,便是一個證見,有與無誰來對證?」水運道:「此計甚妙。只是這歌兒叫誰編好?」過公子道:「除了我博學高才的過公子,再有誰會編?」水運道:「公子肯自編,自然是絕妙的。就請編了寫出來。」過公子道:「編到不打緊,只好念與你聽,要寫卻是寫不出。」水運道:「你且念與我聽了再處。」過公子因想了一想,念道:

次日,鮑知縣有公事要回縣,鐵公子也要行,就忙忙作別。臨別時,鮑知縣取了十二兩程儀相贈,道:「我學生還有一言奉勸。」鐵公子道:「願領大教。」鮑知縣道:「功名二行,雖於真人品無加,然當今之世,紹續書香,亦不可少。與其無益而浪遊,何如拾青紫之芥,以就榮名之為愈乎?」鐵公子聽了,欣然道:「謹領大教。」遂別了先行,正是:

卻喜得水運傷觸了鐵公子不辭而去,自覺有幾分沒趣,好幾日不走過來。忽這一日笑欣欣走過來,尋見冰心小姐說道:「賢侄女,你知道一件奇事么?」水小姐道:「侄女靜處閨中,外面奇事如何得知?」水運道:「前日那個姓鐵的,我只道他是個好人,還勸侄女嫁他,早是你還有些主意,不肯輕易聽從。若是聽從了,誤了你的終身,卻怎了?你且猜那姓鐵的甚等佯人?」冰心小姐道:「他的家世,侄女如何得知?看他舉止行藏,自是個義俠男兒。」水運聽了,打跌道:「是個義俠男兒?侄女一向最有眼力,今日為何走了?」冰心小姐道:「不是義俠男兒,卻是甚人?」水運道:「原來是個積年的拐子。前日裝病,住在這裡,不知要打算做甚會倆。還是侄女的大造化,虧我言語來得尖利,他看見不是頭路,下不得手,故假作悻悻而去。誰知瓦罐不離損傷破,才到東鎮上,就弄出事來了。」水小姐道:「弄出甚樣事來?」水運道:「東鎮上一個大戶人家,有個愛妾,不知他有甚手段,人不知,鬼不覺,就拐了出來逃走。不料那大戶人養的閑漢最多,分頭去趕,竟趕上捉住了,先早打個半死,方送到鎮守衙門。他若知機識竊,求求鎮守,或者打幾下放了他,也未可知。誰料他蠢不過,到此田地,要充大頭鬼,反把鎮守挺撞幾句,鎮守惱了,將他解到道里去了。都說這一去,拐帶情真,一個徒罪是穩的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如何得知?」水運道:「前日鮑知縣去與道尊慶壽,跟去的差役,那一個不看見?紛紛亂傳,我所以知道。」冰心小姐聽了冷笑道:「莫說鐵公子做了拐子,便是曾參真真殺人,卻也與我何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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