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五回 激義氣鬧公堂救禍得禍

過公子無奈,只得辭了府尊,縣尊回來,尋見成奇,將縣尊之言說與他知,要他算計。成奇道:「方才縣尊收我們,也是掩飾那姓鐵的耳目。今既說他是孤身,又說已送在長壽院住,這是明明指一條路與公子,要公子用計害他了。」過公子聽了滿心歡喜,道:「是了,是了!但不知如何害他?還是明明叫人打他,還是暗暗叫人去殺他?」成奇道:「打他,殺他,俱是不妙。」因對著過公子耳朵說道:「只須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足矣。」過公子愈加歡喜道:「好妙算!但事不宜遲,莫要放他去了。」因與成奇打點行事。

話說過公子,自與水運定下搶水小姐之計,恐怕搶了來不能帖服,依舊請了府尊與縣府在家坐等,要他執庚帖判斷,方沒話說。仍又請了許多親戚在家,要顯他手段,終是娶了水小姐來家。這日帶著許多人,既搶到手,便意氣揚揚,蜂擁回家。到了大門前,腳夫便要住轎,過公子連連揮手道:「抬進去!」過了小廳,過公子還叫腳夫抬進去,直抬到大廳月台下,方才歇下。

只因這一打點,有分教:恩愛反成義俠,風流化出綱常。不知怎生謀他,且聽下回分解。

過公子因叫出幾個侍妾,去開轎門。眾侍妾上前,掀開轎幔,看見轎門有小鎖鎖著,忙說與過公子。過公子道:「這不打緊。」因走上前將小鎖扭去。眾侍妾轉入轎杠中,將兩扇轎門打開一看,卻驚得面面相覷,做聲不得。過公子見眾侍妾呆立不動,因罵道:「蠢奴才,快些扶新夫人出來!呆著做什麼?」眾侍妾忙回道:「轎里沒有什麼新夫人,卻扶那個!」過公子聽說沒有新夫人,吃了一驚,忙走到轎前,一看,只見轎里一個黃包袱,那裡有個人影!急得連連跌腳道:「明明看見他在閣上,怎上轎時又被這丫頭弄了手腳,殊屬可恨!」府尊、縣尊、眾親友聽見,都到轎前來看,內實無一人,齊讚歎道:「這冰心小姐,真是個神人也!」因對過公子說道:「我勸賢契息了念頭罷,這女子行事,神鬼莫測,斷不是個等閑人。」過公子氣得半句話也說不出,只是垂頭嘆氣。府尊又叫取出黃包袱並皮箱,打開一看,卻都是些大小石塊,又笑個不了。大家亂了半晌,見沒興頭,便陸續散去。

縣尊見果是鐵公子,忙走出公位,深深施禮道:「小弟鮑梓,在長安時,聞長兄高名,如春雷轟耳,但恨無緣一面。今辱下臨,卻又坐此委曲,得罪長兄,統容請罪。」一面看坐,請鐵公子分賓主坐下,一面吃茶。茶罷,縣尊因說道:「此事始末,長兄必然盡知,非小弟敢於妾為,只緣撇不過過學士情面耳!」鐵公子道:「此事我學生不知,方才偶然撞見,其中始末,到實實不知,轉求見教。」縣尊道:「這又奇了,小弟只道長兄此來,意有所為,不知竟是道旁之冷眼熱心,一發可敬!」因將水小姐是水侍郎之女,有個過公子聞其秀美,怎生要娶他;他叔叔水運又怎生攛掇他嫁,他又怎生換八字,移在水運女兒名下;後治酒騙他,他又怎生到門脫去;前在南庄搶劫他,他又怎生用石塊抵去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喜得個鐵公子心窩裡都跳將起來,因說道,「據老先生如此說來,這水小姐竟是個千古的奇女子了,難得,難得!莫要錯過!」也顧不得縣尊看著。竟抽起身來,走到甬道上,將冰心小姐一看,果然生得十分美麗。怎見得?但見:

卻說冰心小姐,自用計脫了南庄之禍,便閉門靜處,就是婦女也不容出入。只是父親被謫,久無消息,未免愁煩。忽一日梳裝才罷,忽聽得門外一陣喧嚷,許多人擁進門來,拿了一張大紅條子,帖在正廳屏門上,口裡亂嚷道:「老爺奉旨復任,特來報喜討賞!」又有幾個口稱:「還有恩赦詔書,請小姐開看!」人多語亂,說不分明。小姐只得自走到堂後來觀看,只見那張紅條子帖在上面,堂後又看不見,眾報人又亂嚷著:「快接詔開讀!」冰心小姐恐接旨遲了,只得帶著兩個丫鬟,走出堂來細問。腳跟還未曾站穩,報人早將冰心小姐圍在中間道:「聖旨在府堂上,請小姐去方開讀!」說完,外面早抬進一乘轎子來,要小姐上轎。

冰心小姐看見光景,情知中計,便端端正正立在堂中,面不改色,從容道:「你眾人不得羅唣,聽我說來:你等不過是遣來迎我,恐我不從,故用計來強我。此去成親,過公子是你主人,我便是你主母了。你們眾人若是羅唣無禮,我明日到了過家,更一一都要懲治。到那時,莫說我今日不與你們先講明!」原來成奇也混在眾人中,忙答應道:「小姐明見萬里,但求就行,誰敢羅唣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既是如此,可退開一步,好好伺候。待我換過衣服,吩咐家人看守門戶,方可行得。」眾人果退遠一步。冰心小姐因吩咐丫鬟去取衣服,就悄悄叫他帶了一把有鞘的解手刀,暗藏在袖裡。一面更換衣服,又說道:「你們若要我與你公子成全好事,須要聽我吩咐。」成奇道:「小姐分咐,誰敢不聽?」冰心小姐道:「過公子這段姻緣,雖非我所願,然他三次相求,禮雖不正,而意實殷勤,我也卻他不得。但今日你們設謀詭詐,若竟抬我到過家,我若從之,便是草草苟合,雖死亦不肯從,蓋無可從之道也。莫若先抬我到府、縣,與府、縣講明。若府、縣有撮合之言,便不為苟合矣。那時才抬以過家,或者還好商量。不知你們眾人可知這些道理么?」成奇聽了,正合他的意思,因答道:「眾人雖不知道理,但小姐吩咐,要見府、縣,誰敢不從。」就叫抬過轎子來,請小姐上轎。冰心小姐又吩咐家人看門,只帶兩個丫鬟,兩個小童跟隨,又悄悄吩咐家人,暗暗揭了那大紅條子帶到縣前,欣然上轎去了。正是:

一奸未了一奸生,人世如何得太平。

莫道紅顏多跌剝,鬚眉男子也難行!

鐵公看了,因暗暗驚訝,走上前一步,望著冰心小姐深深一揖道:「小姐原來是蓬萊仙子,滴降塵凡,我學生肉眼凡胎,一時不識,多有得罪。但聞小姐前面具如許才慧智巧,怎今日忽為鼠輩所愚?是所不解,竊敢有請。」冰心小姐見了,忙立起身來還禮道:「自嚴君被謫,日夜憂心,今忽聞有恩赦之旨下頒,竊謂詔旨誰敢假傳,故出堂拜接,不意遂為人截奪至此。」取出解手刀來,拿在手中,又說道:「久知覆盆難照,已自分畢命於此。幸遇高賢大俠,倘蒙憐而垂手,則死之日,猶生之年矣!」鐵公子道:「什麼恩旨?」冰心小姐因叫丫鬟,問家人取大紅報條,遞與鐵公子看。

嫵媚如花,而肌膚光艷,羞灼灼之浮華;輕盈似燕,而舉止安詳,笑翩翩之失措。眉畫春山,而淡濃多態,覺春山之有愧;眼橫秋水,而流轉生情,怪秋水之無神。腰纖欲折,立亭亭不怕風吹;俊影難描,嬌滴滴最宜月照。髮光可鑑,不假塗膏;秀色堪餐,何須膩粉。慧心悄悄,越掩越靈,望而知其為仙子中人;俠骨冶冶,愈柔愈烈,察而知其非閨閣之秀。蕙性蘭心,初只疑美人顏色;珠圓玉潤,久方知君子風流。

那書生走到堂上,也不拜,也不跪,但將手一舉道:「老先生請了!」縣尊看見,因問道:「你是什麼人?因何事擊鼓?」鐵公子道:「我學生是什人,老先生不必問我,我學生也不必說。但我學生方才路遇一件搶劫冤屈之事,私心竊為不平,敢擊鼓求老先生判斷,看此事冤也不冤,並仰觀老先生公也不公。」縣尊看見鐵公子人物俊爽,語言伶俐,不敢輕易便動聲色,便問道:「你且說有甚搶劫冤屈之事。」鐵公子道:「現在外面,少不得傳他進來。」說未完,只見過家一伙人,早已將冰心小姐圍擁著進來。冰心小姐還未走到,成奇早充做過家家人,上前稟道:「這水小姐是家公子久聘定的,因要悔賴婚姻,故家公子命眾人迎請來,先見過太爺,求太爺斷明,好迎請回去結親。」縣尊道:「既經聘定,禮宜迎歸結親,何必又斷?不必進來,竟迎去罷!」成奇聽了,就折回身攔住眾人道:「不必進去了,太爺已斷明,分咐叫迎回去結親了。」

鐵公子見已到縣前,料走不去,方放開手,走到喜架邊,取出了馬鞭子,將鼓亂敲,敲得撲呼呼響亮,已驚動縣前眾衙役,都一齊跑來,將鐵公子圍道:「你是什麼人,敢來擊鼓?快進去見老爺!」原來縣尊已有過家人來報,知搶得水小姐來,要他斷歸過公子,故特特坐在堂上,等候多時。不期水小姐不見來,忽聞鼓響,眾衙役擁進一個書生來,稟道:「擅擊鼓人帶見老爺!」

冰心小姐剛走到甬道中間,見有人攔陰,便大聲叫起冤屈來,因急走兩步,要奔上堂來分訴。旁邊卑快早用板子攔道:「老爺已吩咐出去,又進去做什麼?」冰心小姐見有人攔阻,不容上堂,又見眾人推他出去,便盤腳坐在地下,放聲大哭道:「為民父母,職當分冤理屈,怎麼不聽一言?」縣尊還指手叫去,早急得鐵公子暴跳如雷,忙趕上堂來,指著縣尊亂嚷道:「好糊塗官!怎麼公堂之上,只聽一面之詞,全不容人分訴?就是天下之官貪賄慕勢,也不至此!要是這等作為,除非天下只有一個知縣方好,只怕還有府道、諫台在上!」縣尊聽見鐵公子嚷得不成體面,便也拍案大怒道:「這是朝廷設立的公堂,你是什麼人,敢如此放肆!」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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