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四回 過公子痴心捉月

冰心小姐在西閣上看菊,又四郊一望,正是秋成之時,收的收,割的割,鄉人奔來奔去,手腳不停,忽看見兩個閑漢,立在一間草屋邊看攬稻,有些詫異。因再向兩邊一看,又見三個閑漢,坐在一堆亂草上,忽眠忽起,再看看,又見小兄弟與一個青衣小廝掩在照牆後說話,冰心小姐心下明白,並無言語。不多時,莊戶擺飯在後廳,叫冰心小姐去吃。冰心小姐下了閣,叫人尋了小兄弟來同吃。吃完飯,小兄弟催冰心小姐道:「路遠,沒事早些回去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你且再玩耍片時,我還要吩咐莊戶催討租米。」小兄弟又去了。冰心小姐因叫眾莊戶,將田莊事務一一吩咐明白,發放了,然後坐在後廳旁小房裡,叫丫鬟將大皮箱出空了衣服,用包袱包起,又取了許多碎石塊,放在空箱里,抬到大轎櫃底下放了。又叫家人尋一大塊石,用包袱包了,放在轎柜上,然後將轎門關上,用鎖鎖了,入下轎幔遮了。又叫眾家人進來,吩咐如此如此,眾家人領命。然後自家換了一件青衣,坐在四乘小轎內,卻留下一個丫鬟,叫莊戶另尋小轎送來。收拾停當,卻叫家人開了庄門,喝道:「轎夫快來,小姐已上了轎!」轎夫正在外面伺候,聽得叫,便一齊擁入,各認原轎,照舊抬了出來,黃傘又在前引路。家人又尋小兄弟來,同騎馬跟隨。

瘦影滿籬,番陳三徑,深深淺淺黃相映。露下繁花飢可餐,風前雅緻誰堪並?談到可憐,懶如新病,懨懨開出秋情性。溫言盡日只閑閑,須知詩酒陶家興。

詩曰:

人生可笑是蚩蚩,眼豎眉橫總不和。

春夢做完猶想續,秋雲散盡尚思移。

天機有礙尖還鈍,野馬無韁快已遲。

任是潑天稱大膽,爭如閨閣小心兒。

接下過公子打點九月二十日搶親不題。且說水運回家,因走過來對侄女道:「過家一團好意,你因甚疑心,到了門卻又回來?教我們掃興,連我也帶累沒趣!」冰心小姐道:「不消我說,他做的事,他心下自然明白!」水運忙合掌道:「阿彌陀佛!不要冤屈他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我先聽得喜聲甚暴,突然三撾,他造謀不淺,今日雖被我識破,決不住手,必然還有兩番來尋我,到明日驗過,叔叔方知不是我冤他。」數語說得水運毛骨竦然,不敢開口,只得走了過去。

過公子心下不甘,因又留下水運,說道:「我細想令侄女縱然聰慧,那裡就是神仙?說得如此活現?定是你通謀騙我!」水運聽了,就跪在地下,對天發誓道:「我水運若與侄女通謀哄騙公子,我就全家遭瘟!」過公子忙扶起來說道:「你如果不與他通謀,老實對你說,這樣聰慧女子,實實放他不下。」水運道:「賢婿不必冤我,我還有一計。」過公子道:「又有什計?」水運來說:「這九月二十日,乃他母親忌辰,年年到這日,必要到南庄母親墳上去祭掃,兼帶著催租,看菊花,已做常規,公子到這日,必須騎匹快馬,帶幾個健仆,躲在南庄前後,等他祭掃完了,轉回家去,打開轎夫抬著便走。到了家中,便是公子的人了,聽憑公子調停。成不成,卻怨我不著。」過公子聽了,連聲道:「此計甚妙,定要如此行了。但恐怕到那日,或遇風雨不去。」水運道:「舍侄女為人最孝,任是大風大雨,也要去的。」過公子聽了,滿心歡喜,兩下約定,方才別去,正是:

到了十二期,先三日,過家就下了五個請帖來:一個請水運,三個請三個兒子,俱是過公子出名;一個是請冰心小姐的,是香姑出名。水運接了都拿過來,與冰心小姐看。因笑道:「這事果都應了你的口,大憂變成大喜。他既請我們合家去做十二期,須都去走走,方見親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這個自然都該去。」水運道:「既是都該去,再無空去之理,須備禮物,先一日送去,使他知道我們都去,也好備酒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正該先送禮去。」水運取了個大紅帖子來,要冰心小姐先寫定,好去備辦。冰心小姐全不推辭,就舉起筆,定了許多禮物,與水運去打點。水運拿了禮帖,滿心歡喜,以為中計,遂暗暗傳信與過公子,又叫算命先生將他八字推出,暗暗送與過公子,叫他別打金字換過,以為憑據。又時時在冰心小姐背後,探他說些什麼,恐怕他臨期有變。冰心小姐卻毫不露相,也不說不去,也不說去,水運心下拿不穩,只得又暗傳信去,叫女兒頭一日先著兩個婢女來請,說道:「少夫人多多拜上小姐,說凡事多虧小姐扶持,明日千萬要請小姐早些過去面謝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明日乃你少夫人的吉期,自然要來奉賀。」就叫人取茶與他二人吃,一面吃茶,一面便問道:「你少夫人在家做什麼!」一個回道:「不做什麼」一個道:「今早釘金的紅緞子,不知做什麼?」冰心小姐道:「釘在上面的,可是幾個金字?」婢女道:「正是幾個金字。」冰心小姐聽了,就推開說別話,婢女吃完茶辭去。冰心小姐親口許他必來,水運聞知,滿心歡喜。

拙計如推磨,慧心若定盤。

收來還放去,編有許多般!

大道分明直,奸人曲曲行。

若無貞與節,名教豈能成?

珠戲不離龍領下,須撩偏到虎肋邊。

始知俏膽如金玉,看得痴遇不值錢。

到了九月二十,冰心小姐果然叫人打點祭禮,到南慶去拜掃。先一日,就請水運與三兄弟同去,水運想道:「明日過公子領多人來搶親,那時少不得有一番吵鬧。我若同去,未免也打在渾水裡,招惹是非。」因回說道:「我明日有要緊的事務要出門,恐怕不能去了。」小姐道:「叔叔既不去,哥哥與兄弟難道也不去?」水運道:「你兩個哥哥要管家,只叫你兄弟同去。」說定了,就暗暗通信與過公子,說自去不便,只叫小兒子同去,作個耳目。

話說過公子與香姑做了親,看破不是冰心小姐,已十分氣苦,又被香姑前三後四說出一篇道理來,只要尋死覓活,又驚得沒擺布,只得叫眾侍妾看守勸解,自己梳洗了,瞞著親友,悄悄來見府尊,哭訴被水運騙了,道:「前面引我相的,卻是冰心小姐,後面發庚貼,受財禮,及今嫁過來,卻是自家女兒,叫做香姑。銀錢費去,還是小事,只是被他愚弄,實情不甘。必懇求公祖大人,推家父薄面,為治晚懲治他一番,方能釋恨。」府尊聽了,想一想道:「這事雖是水運設騙,然亦賢契做事不老到:既受庚帖,也該查一查他的生辰月日。此事連本府也被他朦朧了,還說是出其不意。賢契行聘,怎麼不到水侍郎家,卻到水運家去?冰心系水運侄女,回貼稱『小女』,就該動疑了,怎麼又迎娶這一日,又到水運家去?豈不是明明娶水運之女?今娶又娶了,親又結了,若告他抵換,准人肯信?至於偷相一節,又是私事,公庭上怎講得出日?要懲治他,卻也無詞。賢契請回,莫若好好安慰家裡,不要急出事來,待本府為你悄悄喚水運來,問他個詳細,再作區處。」過公子只得拜謝回家,將好言安慰香姑不題。

過公子心急,自走出門去望,只見遠遠一乘小轎,四個丫鬟列在前面,後面幾個家人跟隨,飄飄而來,就象仙子臨風一般。將及到門,過公子不好意思,轉走了進去。府尊與縣尊坐在大廳上,聽說到了,心下暗想道:「這女子前面多少能幹,今日到底還落在他們圈套里,可憐又可惜!」不期水小姐的轎,直抬到門前,剛剛登門歇下,四個丫鬟捲起轎簾,冰心小姐露出半身,正打算出轎門,裡面七八個侍妾,正打算來攙扶,忽門旁鼓樂吹打起來。冰心小姐聽了,便登時變了顏色道:「這鼓樂聲一團殺氣,定有奸人設計害我,進去便落陷坑!」因復轉身坐下,叫快抬回去。那兩個抬轎的莊戶,是早吩咐的,不等冰心小姐說家,早抬上肩,如飛的一般奔回去了。四個丫鬟與跟隨的家人,也忙忙趕去。正是:

水運聽了,慌忙跪下道:「罪民既在太公祖治下,生死俱望大公祖培植了,怎敢欺騙?昨夜之事,實出萬不得已,內中萬千委曲,容罪民細述,求大公祖寬宥開恩。」府尊道:「既有委曲,可起來坐下細講。」水運囚起來坐下,說道:「罪民與過公子議親,實實是為舍侄女起見。不料舍侄女賦性賢貞,苦苦不從。罪民見他不從,後來就傳示太公祖之命,未免說了些勢利的言語。不料舍侄女心靈性巧,就滿口應承,恐怕拗出禍來,就轉過口來,要認我做親父,方肯相從。罪民只要事成,便認做親父,罪民恐他有變,就叫他親筆寫了庚帖為定。又不料舍侄女機變百出,略不推辭,提起筆來就寫。罪民見寫了庚貼,萬萬無疑,誰知他寫的卻是小女的八字。罪民一時不察,竟送到太公祖案下,又蒙大公祖發縣裡送與過宅,一天喜事,可謂幸矣。哪曉得俱墮在舍侄女術中!後來回貼稱『小女』,與罪民自受聘,俱是被他認為親父惑了。直到昨日臨期,催他收拾,他方變了臉,說出前情,一毫不認。罪民事急,無可解救,哭了尋死,他又為我畫出這條計來免禍。罪民不得不冒險,只得將小女嫁去,實不是罪民之本心也。竊思小女雖然醜陋,但今既已親薦枕席,或者轉是天緣,統望太公祖開恩!」

只因這一搶,有分教:歡顏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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