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回 水小姐俏膽移花

水運聽了這許多議論,急得捶胸跌足,大哭起來道:「罷了,罷了!我被你害的苦了!這過公子奸惡異常,他父親又將拜相,他為你費了許多家財,今日吉期,請了許多顯親貴戚,在家設宴,守候結親,鼓樂喜轎早晨便來伺候,到晚不得,自騎馬來迎親,你若是不肯,沒人與他,他怎肯干休!你叔叔這條性命,白白的要斷送在你手裡?你既來害我,我也顧不得你,先將你告到縣尊、府尊處,訴出前情,見得是你騙我,不是我騙過家,聽憑官府做主。只怕到那其間,你就會講會說,也要拋頭露面,出乘弄醜!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若要告我,我只消說叔叔乘父被謫,結黨謀陷孤女嫁人,要佔奪家私,只怕叔叔的罪名更大了。」水運聽了,愈加著急,道:「不是我定要告你,只是我不告你,我的干係怎脫?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若不牽連侄女,但要脫干係,卻甚容易。」水運聽說容易,便住了哭,問道:「這個冤結,就是神仙也解不開,怎說容易?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若聽侄女主張,包管大憂變成大喜。」水運道:「這事又奇了,此時此際,死在頭上,那裡還望大喜,只要你有甚主張救得我,不被過公子凌辱便好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我想香姑姐姐,今年已是十七歲了,也該出閨了,何不乘此機會,明公正氣就將姐姐嫁出,便一件事完了,何必別討煩惱?」水運聽了,再思沉吟,忽驚喜道:「到是一策,只是你姐與你好醜大不相同,嫁過去,過公子看不上,定然說話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送去的庚帖,明明是姐姐的,他行聘又明明到叔叔家裡,叔叔的回帖,又明明說是『小女』,今日他又明明到叔叔家裡來娶,理合將姐姐嫁去,有什話說得。況叔叔已有泰山之尊,就是從前有些不到處,也可消釋。豈不是大憂變成大喜?」水運聽說到此,不覺笑將起來:「我兒,你一個小小女子,怎胸中有這許多妙用?把一個活活的叔叔騙死了,又有本事救活過來!」冰心小姐道:「不是侄女欺騙叔叔,只因叔叔要尋事,侄女不得不自求解免耳。」水運道:「只是你姐姐粗手笨腳,平素又不曾收拾,今日忽然要嫁,你須過去替他裝束裝束。」

香姑聽了,著惱道:「你既娶我來,我就是你敵體的夫妻了!你怎這樣無禮,竟對我罵我的父親?」過公子聽了,愈加著急道:「罷了,罷了!他原領我偷相的是侄女冰心小姐。你叫他做父親,莫非你是他的親女兒?」香姑聽了,也坐起來穿上衣服,說道:「你這人怎麼這樣糊塗,冰心小姐乃是做官大伯父的女兒,你既要娶他,就該到他那邊去求了,怎來求我父親?況我父親出的庚貼又是我的八字,回帖又明明寫著『為小女答聘』,難道不看見,怎說是冰心小姐?你聘禮迎來,俱在我家,怎說不是我?今日明媒正娶,成了夫婦,卻說鑽穴偷相這等敗倫傷化的言語來,叫我明日怎與你保持井臼,生育子嗣?看起來到不如死了罷!」因哭天哭地的,尋了一條汗巾,要去自縊。過公子見不是冰心小姐,已氣得發昏,及聽香姑雲尋死,又吃一驚。

水運接了,歡歡喜喜走到自家屋裡,說與三個兒子道:「過家這頭親事,今日才做安了。」大兒子道:「妹子昨日還言三語四,不肯順從,今日為何就一口應承?」水運道:「他一心只道遵父命,因我說叔父就與父親一般,他方依了。」大兒子道:「他一時依了,只怕想回來,還要變更。」水運道:「再沒變更,連八字都被我逼他寫來了。」因在袖中取出,與三個兒子看。三人看了,俱歡喜道:「好!好!這再動不得了。」水運道:「好是好了,只是還有一樣……」大兒子道:「還有那一件?」水運道:「他說認我做親父,這些庚貼小禮物,便該我去料理才妙。」大兒子道:「小錢不去,大錢不來,這些小事,我們不去料理,明日怎好受他們的財禮與家私?」水運道:「說便是這等說,只是如今那裡有?」大兒子道:「這說不得。」父子商量,因將衣服首飾,當了幾兩銀子來,先買了兩尺大紅緞子,又打了八個金字釘在上面,精精緻致,做成一個庚貼,親送與府尊看,道:「蒙太公祖吩咐,不敢抗違,謹送上庚帖。」府尊看了甚喜,因吩咐轉送到縣裡,教縣尊為媒。縣尊知是府尊之命,不敢推辭,遂擇了個好吉日,用鼓樂送到過府來。過公子接著,如獲珍寶,忙忙受了,盛治酒筵,款待縣尊。過了數日,齊齊整整,備了千金聘禮,又擇了一個吉日,也央縣尊做大媒,吹吹打打送到水家來。

原來水運與水居一雖久分居處,祖上的住屋卻是一宅分為兩院,內中樓閣連接處尚有穴隙可窺,水運因引過公子悄悄愉看。因看見冰心小姐伶俐非常,便眠思夢想,要娶為妻。幾番央媒來說,冰心小姐全然不睬。過公子情急,只得用厚禮求府尊為主。初時,府尊知冰心小姐是兵部侍郎之女,怎敢妄為,雖撇不得過公子麵皮,也只得去說兩遍,因見小姐不允,也就罷了。不期過了些時,忽聞得水侍郎誤用一員大將,叫做侯孝,失機敗事,朝廷震怒,將水侍郎削了職,遣戍邊庭,立刻去了。又聞報過學士新推入閣,又見過公子再三來求,便掉轉麵皮,認起真來,著人請水運來,吩咐道:「男女配婚,皆當及時,君子好逑,不宜錯過。女子在家從父,固是常經;若時勢難待,又當從權。令侄女年已及笄,既失萱堂之靠,又無棠棣之倚,孤處閨中,而童僕如林,甚不相宜。若是令兄在家為官,或為擇婚聽命可也。今不幸遠戍邊庭,生死未卜,豈可不知變通,苦苦自誤?在今侄女,閨中淑秀,似無自言之理。兄為親叔,豈不念骨肉,而為之主張?況過學士已有旨推升入閣,過公子又擅科甲之才,展轉相求,自是美事,萬萬不可聽兒女一日之私,誤了百年大事!故本府請兄來,諄諄言之。若執迷不悟,不但失此好姻,恐於家門有不利也。」水運聽了府尊這話,正中其懷,滿口應承道:「此事治晚生久已在家苦勸,只因舍侄女靈家兄嬌弄慣了,任情任性,不知禮法,故凡求婚者,只是一味峻拒。今蒙老公祖婉示曲諭,雖遇蒙亦醒。治晚生歸去,即當傳訓舍侄女。舍侄女所執者,無父命也。今聞太公祖之命,豈不又過於父命?萬無不從之理。」說完辭出。

過了月余,過公子打點停當,又揀了個上吉之日,笙蕭鼓樂,百輛來迎,十分熱鬧。水運慌作一團,忙開了小門走過來,催冰心小姐快快收拾。冰心小姐佯為不知,懶懶的答應道:「我收拾做什麼?」水運聽了,著急道:「你說得好笑,過家今日來娶,鼓樂喜轎都已到門了,你難道不知?怎說收拾做什麼?」冰心小姐道:「過家來娶,是娶姐姐,與我何干?」水運聽了愈加著急,道:「過家費多少情分,央人特為娶你,怎說娶你姐姐?你姐姐好個嘴臉,那過公子肯費這千金之聘來娶他!」冰心小姐道:「我父親遠戍邊庭,他一生家業,皆我主張,我又不嫁,怎說娶我?」水運聽了,心下急殺,轉笑道:「據你說話,甚是乘巧,只是你做的事都拙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既不嫁,誰能強我?我有什事,卻做拙了?」水運道:「你既不嫁,就不該寫庚貼與我。今庚貼已送至過府,只怕『不嫁』二字難說!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不要做夢不醒!我既不願退,怎肯又寫庚帖與叔叔?」水運又笑道:「賢侄女,這個不消賴的!你只道我前日打金八字時,將你親筆寫的弄落了,便好不認帳?誰知我比你又細心,緊緊收藏,以為證據。你就滿身是口,也賴不去了!」冰心小姐道:「我若親筆寫了庚帖與叔叔,我自無辭;若是不曾寫,叔叔卻也冤我不得。你可取來大家當面一看。」水運道:「這個說得有理。」因忙走了回去,取了前日寫的庚貼,又叫三個兒子都過來,當面對質,因遠遠拿著庚帖一照道:「這難道不是你親筆寫的,還有何說?」冰心小姐道:「我且問叔叔:你知我是幾月生的?」水運道:「你是八月十五日亥時生的,生你那一夜,你父親正同我賞月吃酒。我是你親叔叔,難道不知?」冰心小姐道:「再請問:香姑姐姐是幾月生的?」水運道:「他是六月初六日午時生的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可曾看過庚貼上是幾月生的?」水運道:「庚貼上只寫八個字,卻不曾寫出月日,叫我怎麼看?」冰心小姐道:「這八個字,叔叔念得出么?」水運道:「念是念不出,只因前日打金八字時,要稱分兩,也說甲字是多重,子字是多重,故記得甲子、辛末、壬午、戊午八個字,共重一兩三錢四分。」冰心小姐道:「既是這八個字,卻是姐姨的庚貼了,與我何干?怎來向我大驚小怪?」水運道:「分明是你自寫的,怎麼是他的?」冰心小姐道:「叔叔不須爭鬧,只要叫一個推命先生,算一算這八字,是八月十五,是六月初六,便明白了。」水運聽了,呆了半晌,說道:「只怕真的到底假不得。莫說過家並府尊、縣尊俱知我是為你結親,就是合郡人,也知是過公子娶你。雖是庚帖被你作弄了,然大媒主婚,眾口一詞,你如何推得乾淨?」冰心小姐道:「不是我推。既是過家娶我,過家行聘就該行到我這邊來,如何行到叔叔家裡、叔叔竟受了?又出回帖,稱說是『為小女答聘』,並無一字及於侄女,怎說為我?」水運道:「我稱你為小女,是你要認做親父,與你商量過的。」冰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