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回 探虎穴巧取蚌珠還

鐵御史去後,大夬侯待推官,急托權貴親友,私行賄賂,到刑部與內閣去打點,希圖脫罪不題。

只因這一去,有分教:風流義氣冤難解,名教相思害殺人。鐵公子遊學,不知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原來大夬侯因一時高興,將韓願女兒搶了來家,也只道窮秀才沒處伸冤,不期撞見鐵御史作對頭,上疏參論,又不料聖旨准了,著刑部審問,一時急了沒擺布,只得將韓願夫妻一併搶來,藏在養閑堂內,以絕其跡,卻上疏胡賴,初時還只怕有人知覺,要移巢穴,後見刑部用情,不肯力追,反將鐵英下了獄,便十分安心,不復他慮。只恐怕這韓氏女子尋死覓活,性烈難犯,又恐韓願夫妻論長論短,不肯順從,每日備酒禮相求,韓願一味執拗。這日急了,正塵在養閑堂,教人將韓願洗剝了捆起來,用刑拷打,要他依允。因說道:「你雖是個秀才,今既被捉了來,要你死,只當死一雞一狗,那裡去伸冤?」韓願道:「士雖可殺,只怕天理難欺,王法不漏,那時悔之晚矣!老大人還須三思!」大夬侯道:「你既要我三思,你何不自忖:你一個窮秀才的女兒,與我公侯為妾,也不為玷辱於你。你若順從了,明日錦衣玉食,受用不盡,豈不勝似吃淡飯黃齏?」韓願道:「生〔員〕雖貧士,野語云:『寧為雞口,勿為牛後。』豈有聖門弟子,貪紈絝之膏梁,而亂朝廷之名教者乎?」

鐵公子攔住,正要再問,韓願早在階下喊叫道:「生員韓願,不是家人,被陷在此,求將軍救命!」鐵公子聽說是韓願,心先安了,驚問道:「你既是生員韓願,朝廷著刑部四處拿你,為何卻躲在這裡?背旨藏匿,罪不容於死矣!」此時小丹已趕到,鐵公子將嘴一努,小丹會意,忙跑出門外,一面招集眾衙役擁入,一面即飛馬去報鐵衙史。

鐵公子見眾衙役已到,因用銅錘指著韓願道:「此是朝廷欽犯,可好帶起!」因問韓願道:「你既稱含冤負屈,就該挺身到刑部去對理,為何卻躲在此,私自認親?」韓願聽了大哭道:「生員自小女被惡侯搶劫,叩天無路,逢人哭訴,尚恐不聽,既刑部拘審,安肯躲避?無奈貧儒柔弱,孤立無援,忽被豪奴數十人,如虎驅羊,竟將生員夫妻捉到此處,沉埋海底,日遭笞楚,勒逼成親,已死在旦夕。何幸得遇將軍,從天而下,救援殘生,重見天日?此系身遭坑陷,誰與他結親?」鐵公子道:「據你說來,你的妻女已在此了?」韓願道:「正是,亦在此處。老妻屈氏,現拘禁在後廳廂房中;小女湘絃聞知秘在內閣樓上,朝夕尋死,如今不知是人是鬼?」鐵公子聽了大怒,因指揮眾捕役,押韓願入內拿人。

原來大夬侯有一班相厚的侯伯,有人報知此信,都趕了來探問。及見鐵公子扯的大夬侯狼狽不堪,因上前解勸道:「老先生請息怒,有事還求商量,莫要動粗,傷了勛爵的體面。」鐵公子道:「他乃欺君的賊子,名教中罪人,死有餘辜,甚麼勛爵!甚麼體面!」眾侯伯道:「沙老先生就有甚簠簋不飾處,也須明正其罪,朝廷從無此拳足相加之法。」鐵公子道:「諸公論經亦當達權,虎穴除凶,又當別論!」眾侯伯道:「老先生英雄作用,固不可測。且請問今日之舉,還是大俠報仇,還是代削不平?必有所為。」鐵公子道:「俱非也。但奉聖上密旨拿人耳!」眾侯伯道:「既奉密旨,何不請出來宣讀,免人疑惑?」鐵公子道:「要宣讀也不難,可快排下香案。」眾侯伯就分咐打點,大夬侯喘定了,又見眾侯伯人多膽壯,因又說道:「列位老先生,莫要聽他胡講?他又不是有司捕役,又不是朝廷校尉,如何得奉聖旨?他不過是韓願私黨,假稱聖旨,虛裝虎勢,要騙出人去。但他來便來了,若無聖旨,擅闖禁地,毆打勛位,其罪不小,實是放他不得,全仗諸公助我一臂!」又分咐家人:「快報府縣,說強人白晝劫殺,若不護救,明日罪有所歸!」眾侯伯見大夬侯如此說,也就信了。因對著鐵公子道:「大凡豪強劫奪,多在鄉僻之地,昏黑之時,便可僥倖。他乃公侯之家,又在輦轂之下,況當白晝之時,如何僥倖得來!兄此來也覺太強橫了些。若果有聖旨,不妨開讀;儻系謊詞,定獲重罪。莫若說出真情,報出真名,快快低首階前,待我等了你消釋,或者還可苟全性命。若恃強唬嚇,希圖逃走,只怕你身入重地,插翅難飛去!」鐵公子說道:「我要去亦何難,但此時尚早,且待宣讀了聖旨,拿了人犯,再去也不遲!」眾侯伯道:「既有聖旨,何不早宣!」鐵公子道:「但我隻身,他羽翼如此之眾,倘宣了旨意,他恃強作變,豈不費力!他既報府縣,且待府縣來時宣讀,便無意外之虞矣!」眾侯伯道:「這倒說得有理。」一面又著家人去催府縣。

大夬侯見事已敗露,又自辨不能脫身,又見眾捕役往內要走,萬分著急,只得拚著性命,指著鐵公子道:「這裡乃是朝廷欽賜的宅院,我又忝為公侯,就有什不公不法的事,也要請旨定奪。你是什麼人,怎敢手執銅錘,擅自打落門鎖,闖入禁堂,凌辱公侯?你自己的罪名還當不起,怎還要管別人的閑事?」欲反過手來,也要將鐵公子扭住,卻又不能,因叫家人:「快快與我拿下!」

鐵公子到了家中,不期大名府皆知鐵公子打入養閑堂,救出韓湘弦之事,又見鐵御史升了都察院,不獨親友殷勤,連府縣也十分尊仰。鐵公子因想道:「若終日如此,又不若在京中,得居父母膝下。還是遵父命,借遊學之名,可以遠避。」遂將家務交付家人,收拾行李資斧,只帶小丹一人只遊學。

鐵御史得旨,方謝恩出獄。回到私衙,鐵公子迎著,夫妻父子歡然不題。

出了城門,放開轡頭,霎時間就望見了一所在宅院,橫於道左,十分富麗。鐵公子心知是了,卻遠遠下了馬,叫小丹牽著,自卻慢慢度到面前。細細一看,只見兩旁是兩座牌坊,那牌坊上皆有四字,一邊乃是「功高北闕」,一邊是「威鎮南天」。牌坊中間,卻是三個虎座門樓,上面中間直立著一扁,扁上寫的是「飲賜養閑」四個大金字。門樓下三座門,俱緊緊閉著。鐵公子看了一回,見沒有人出入,心下想道:「此正門不開,側首定有旁門出入。」因沿著一帶高牆,轉過一條橫路,半腰中果有一座小小門樓,兩扇朱門,卻也閉著,門上地卻鎖了一把大鎖,又十字交貼著兩張封皮,細細一看,封皮雖在上面,卻是時常開的。門雖閉著,卻露條亮縫,內里不曾上柱。門旁粉壁上,又貼著一張告示,上寫:「大夬侯示:此系朝廷欽賜禁地,官民人等俱不得至此窺探取罪!特示。」門樓兩旁,有兩間門房,許多人在內看守。鐵公子看在眼裡,也不去驚動他,急回身走到小丹牽馬的所在,將儒衣脫去,露出一身武裝,手提銅錘,翻身上馬,因吩咐小丹道:「你可招呼眾捕役即便趕來,緊緊伺侯,倘捉了人,即可飛馬報知老爺,請他快來!」小丹應了。然後一轡頭跑到門樓前,跳下馬來,手執銅錘,大聲叫道:「奉聖旨要見大夬侯,快去通報!」門房一時摸不著頭腦,慌慌張張答應道:「老爺在府中,不在此處。」鐵公子大喝一聲道:「胡說!府中人明明俱說在此,你這班該死的奴才,怎敢隱瞞,違背聖旨!都要拿去砍頭!」嚇得眾家人面面相覷,倉卒中答應下來。鐵公子又大聲叫道:「還不快快開門,只管挨死!」內中一個老家人,見嚷得慌,只得大著膽說道:「公侯人家,老爺不在此,誰敢開門?就是開了門,此系朝廷欽賜的禁地,爺也不敢進去!」鐵公子聽了大怒道:「奉聖旨拿人,怎麼不敢進去!你不開,等我自開!」因走近前,舉起銅錘,照著大鎖上只一錘,「豁喇」一聲響,早已將大鎖打在地下,那兩扇門便「豁喇喇」自開了。鐵公子見門開,大踏步竟往內走,眾家人看見鐵公子勢頭勇猛,誰敢攔阻!只亂嚷道:「不好了!」都跑進去報信。

鐵英既於養閑禁地搜出韓願並其妻女,則不獨心跡無欺,縣參劾有實。著出獄暫供舊積,候刑部審究定案,再加升賞。欽此。

此時,眾家人聞知主人被捉,都紛紛趕來救護,擠了一堂,因見鐵公子執銅錘,捉住主人,十分勇猛,不敢上前。今見主人分咐拿人,有幾個大膽的,就要上前來拿。鐵公子急罵道:「該死的奴才,你拿那個!」因換一換手,將大夬侯攔腰一把,提將起來,照眾家人只一掃,手勢來得重,眾家人只掃著的,都跌倒了。大夬侯年已四十之人,身手又被酒〔色〕淘虛,況從來嬌養,那裡禁得這一提一掃!及至放下,已頭暈眼花,喘做一團,只叫「莫動手!莫動手!」

大夬候沙利,身享高爵重位,不思修身御下,乃逞豪橫,劫奪生員韓願已受生員韋佩聘定之女為妾,已非禮法;及為御史鐵英彈劾,又不悔過首罪,反捉韓願夫妻藏匿欽賜禁堂,轉抵鐵英的妄奏,其欺誑奸狡,罪莫大焉。據刑臣斷擬,本當奪爵賜死,姑念先臣勛烈,不忍加刑,著幽閉養閑堂三年,以代流戍;其俸米撥一年給韓願,以償搶劫散亡。韓女湘弦,既守貞未經苟犯,當著韋佩擇吉咸親。韓願敦守名赦,至死不苟,為儒無愧,著准貢教授,庶不負所學。鐵英據實奏劾,不避權貴,骨鯁可嘉,又能窮探虎穴,大有氣力,著升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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