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七回 笑和尚傳咒卻邪 惡閻羅授方超生

話說兩個侍者領了冥報和尚之命,忙忙走出西村來尋請大唐僧人不題。卻說唐半偈下了馬,與小行者立在西村口等待沙彌去尋豬一戒,原說是走去便來,不道等了一兩個時辰,不但豬一戒不來,連沙彌也無蹤影,心下著急,便對小行者道:「沙彌去了許久,為何不來?

定有緣故。」小行者道:「有甚緣故?決是尋著了獃子,大家同等齋吃。方才師父拿定生意,不放他去便好,既放了去須等他吃個像意,方得回來。如今急也無用,且尋個穩便所在略坐一坐方妙。」唐半偈沒法,只得依言,就在路旁一個草庵門前石上坐下。坐不多時,只見草庵里走出一個濃眉廣額圓頭圓臉的笑和尚來,將唐半偈看了兩眼,笑嘻嘻說道:「東來的和尚,你的死期到了!」唐半偈聽了,忙起身合掌道:「死既有期,敢不受命。但不知還在何時?乞老師明示。」那笑和尚又嘻嘻的笑道:「只怕就在今日。」小行者在旁聽了大笑道:「和尚莫要油嘴!你這些撮空的話兒只好恐嚇鄉村裡的愚人,我師父歷功累行七八證果之人,莫說沒有死的道理,就是命里該死,閻王知是我孫小聖的師父,哪個敢來勾他?」笑和尚又笑嘻嘻說道:「既是閻羅王怕你,不敢來勾你的師父,為甚兩個師弟又被他勾了去?」說罷,竟笑嘻嘻走進草庵去了。唐半偈聽說兩個師弟勾了去,大驚道:「履真呀,莫要唐突!這位師父說話有因,不是凡人,況一戒、沙彌久不見來,莫非果被人暗害了?」小行者道:「他兩個縱沒用,也還粗粗鹵鹵,青天白日怎生害他?要害他,除非自家貪嘴吃的飲食多脹壞了。」唐半偈道:「你怎就忘了,那蓮化東村老善人曾說西村有個冥報妖僧,專會咒人,莫非被他咒倒?」小行者道:「妖僧咒人或者有之,若說咒死了他兩個,我還不信。」唐半偈道:「天下事奇奇怪怪,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,也難執一而論。但方才這位佛師說話似有機旨,你看著馬,待我進庵去問個明白方見端的。」小行者不敢攔阻,唐半偈遂抖抖衣服步入草庵中來。

到了庵中,只見那笑和尚坐在一張禪床上,笑嘻嘻問道:「你在外邊守死罷了,又進來做甚?」唐半偈拜伏於地道:「弟子進庵來不是要求佛師免死,但請問弟子之死還是天命該絕?還是有人暗害?」那笑和尚又笑嘻嘻說逍:「雖是暗害,暗害死了便就是你的天命該絕了。但念你求解遠來,跋涉許多道路,今去靈山不遠,一旦被人暗算,豈不前功盡棄?我傳你一個法兒與你躲過吧。」唐半偈聞言又再拜道:「非弟子貪生,既蒙佛師念此求解善緣為弟子消愆滅罪,敢求指示因緣。」笑和尚道:

「佛法猶水,孽風其魔。

「毒心為仇,毒口為咒。

唐半偈聞言未能了悟,又再拜道:「弟子愚蠢,佛法微言,一時不悟,伏祈明示。」笑和尚又笑嘻嘻說道:

「你既西來,他自從東,

唐半偈走上堂來,也將冥報和尚細細一看。只見:

「冥公冥公,肚裡不通,既做和尚,要識真宗。從來佛重西方,如何卻願從東?立教已悖,賦性又凶。放光惑世,便是道法;持咒害人,便是立功。咒非微義,念也不驗;光非慧發,一瞬而空。但聚斂金錢,炫叢林茂盛;復猖揚異說,壞佛祖家風。幾年造化,任你胡行邪魔伎倆;今朝晦氣,被我看破野狐行蹤。一時間降心不可,硬氣不可,急得渾身是汗;百忙裡遮飾無計,逃走無門,訕得滿面通紅。大眾前既已出乖露醜,法堂上怎好擊鼓鳴鐘!倒不如一筋斗歸去來,重換皮毛;可免十八層鑽不出,埋沒英雄。此雖是孫小聖譏嘲戲語,實可當大和尚勘問口供。」

「東土愚僧,何不快拜活佛?」豬一戒與沙彌見他裝腔作勢,一發惡狠狠的努力交攻。小行者看見不是頭路,忙上前止住道:「呆兄弟,不要亂動手替他裝門面。」 二人驚訝道:「怎麼替他裝門面?」小行者道:「你不知,這些玄虛都是妖僧的電光石火,愈打築,愈激剝,愈迸了出來;只不睬他,便自然消滅,要露出醜來。」二人點頭,遂縮了釘耙,收回禪杖,在旁觀看,果見冥報和尚滿身的光艷一霎時消滅無蹤。二人拍手打掌的大笑道:「好活佛!你的佛光到哪裡去了?還不快下來皈依我老師父的清凈!」冥報和尚聽了滿心怒恨道:「你這班賊禿!怎破我道法,毀我宗風?你道我咒你不死么?我初時之咒是傳示警戒,故留你一線回生之路。你既不知好歹,故肆強梁,我如今下個狠手,將狠毒神咒念動,叫你師徒四人頃刻而亡,貶魂到阿鼻地獄。你等不要怨恨我不慈悲。」小行者道:「老和尚不要說大話,你那放屁的咒兒,就是弄他兩個下根蠢漢,也只好放兩個響屁還你。怎我老師父一個上善至人也要一例看承?莫說我孫老爺遍體虛靈,一塵不受。不知你從哪裡咒起?」冥報和尚也不回言,竟憤憤的合掌瞑目努嘴努舌的念誦。唐半偈知是咒他,他自恃身心清凈,欲以正勝邪,不動聲色。默默聽冥報和尚念了兩遍,只覺耳目有異,恐怕被他咒倒,忙將笑和尚傳他的偈言高聲對大眾宣誦道:

未知此去何如,且聽下回分解。

嚼爛舌頭,虛空不受。」

笑和尚念完又分付道:「此乃解毒真言,可牢記在心,包管你無事。你去罷,前途再會。」唐半偈受教,留心記了,伏地拜謝。拜完抬起頭來看時,那笑和尚已不見了,心下不勝驚訝。正在驚訝不定,忽小行者引了兩個侍者入來。兩個侍者看見唐長老,一齊上前作禮道:「從東寺冥報大和尚聞知老師父乃東土活佛,飛錫過此,希世難逢,願求一會。特命兩弟子拜逆,伏望同揚教法,即賜俯臨。」唐半偈忙答禮道:「貧僧初過此地,雖聞冥大和尚道法高妙,思欲一叩洪深,因王命在身,不敢羈滯,今不幸失了兩個弟子沒處找尋,聞得大和尚乃此方教主,自知蹤跡,正欲進謁以求指示,復蒙召晤,想是因緣。即此便行可也。」兩侍者見唐長老肯行,滿心歡喜,遂慫恿著同出庵來。小行者心知冥報和尚夙有冤愆,料躲不過,便不攔阻,任憑唐長老前行,目卻牽馬隨後。

不多時到了寺前,只見那些赴齋的僧俗尚擁擠不散,兩侍者忙分開眾人引唐長老入去。此時,冥報和尚已下了台,在禪堂中等候。忽報東土師父到了,遂迎下堂來,將唐半偈細細一看,只見:

相逢狹路,安肯放空!

雙眉分掃,一鼻垂鉤。兩隻眼光突突白多黑少,一頷髯短簇簇黃猛紅稀。色相莊嚴,不知者定以為活佛;行藏古怪,有識者方認出妖僧。以殺為生,持毒咒是其慈悲;天人有我,報冤讎以彰道法。

莫慮牽纏,休愁束縛。

一念空虛,自能擺脫。

冥報和尚迎唐半偈到堂,大家問訊了,各設高座,分席坐定。此時,吃齋的僧俗聽見說東土來了一個聖僧與大和尚講法,都擁擠了來看,不一時將禪堂擠滿。唐半偈先說道:「貧僧才入境,就聞知冥大師道法高妙,為一方宗主。昨忽忽而往,只道無緣,今荷蒙召見,得睹慈容,實為萬幸。」冥報和尚道:「貧衲西域鄙人,久慕東土佛教之盛,每形夢寐,無計皈依。適聞老師飛錫西來,不勝慶幸,故求請一見,以快夙心。但尚未及請教法號?」唐半偈道:「貧僧法名大顛,又蒙大唐天子賜號半偈。」冥報和尚道:「這等,是顛大師了。大師既處東土佛國,自知東方佛國之事。我聞中國自漢明入夢,梁武捨身,後來六祖相傳,萬佛聚會,講經說法,天散花,地涌蓮,昭昭可考,不一而足。叢林之盛,四大部洲從無及者。大師名高尊宿,自宜倡明道法,大闡宗風。不知又何所聞,反棄興隆之地,來此寂寞之鄉,以求真解。若靈山別有真解,豈中國三藏靈文俱無足信乎?」唐半偈聞言,嘆息道:「嗚呼!是何言歟?三藏靈文何可當也。冥大師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我佛立教,流傳此三藏靈文,非博名高,蓋憫眾生沉淪,欲以此度人度世也!然度人度世之道,在清凈而掃絕貪嗔,正性而消除惡業。誰知愚頑不解,只知佞佛,不返修心,但欲施財以思獲報,是欲掃貪嗔而貪嗔愈甚,要除惡業而惡業更深,豈我佛立教之初意哉!故貧僧奉大唐天子之命,不惜遠詣靈山,拜求真解,蓋念東土沉淪之苦而發此大願。前至蓮化東鄉,見其清凈無為,思衣得衣,思食得食,始信佛法自有真風,不勝羨慕,昨至貴村,不意大師轉欲從東,不知是何妙義?既蒙賜教,望乞開示。」冥報和尚笑道:「度人度世固我佛之慈悲,然受享人天供養,菩薩亦何嘗自苦?施財望報雖或墮入貪嗔,而普濟功深,善根自立,豈得以一人愚妄而令天下生慳吝心!若說蓮化村不生不滅,無樂無辱,以為佛家之正,則靈蠢同科,聖凡無二,木石與人有何分別?莫說天地勞而無功,即老師開關求解亦屬多事矣!」唐半偈道:「立教貴乎窮源,源清尚恐流濁,若胥溺流以求澄清,烏可得也!今棲心清凈,尚不能少救奢華,若妄想莊嚴,則天下金錢盡供緇流之費,猶恐不足也,將來何所底止?大師不可逐其末至忘其本。」冥報和尚道:「佛法洪深,一時也難為粗淺者顯言,但立教者必具神通,若不具神通,即言言至道,亦屬虛浮。請問老師,不遠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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