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六回 蓮化村思食得食 從東寺避魔逢魔

我們到前面去看有甚大戶人家,化些與他吃吧。」小行者道:「化齋容易,單怪他為了飲食動不動就要變嘴變臉,師父莫要慣了他,等他餓餓著,料還餓不死,看他跑到哪裡去?」唐長老聽了便不言語,將馬韁一拎,遠遠隨著豬一戒趕來。

豬一戒為是大家不化齋一時著了氣,往前直跑,跑到一個十字路口,再要跑時,爭奈無數人一陣一陣的擁擠而來,將街都塞滿了。肩上又挑著行李,東抓西礙十分難走,只得歇下擔子立在半邊。遂走上一個香燭紙碼店內,問道:「街上怎這樣人多?」店主答應道:「你不看見牆上貼的報帖?今日是十五,從東寺的冥報禪師普請十方賢聖赴齋,闔村人都要去,故此擁擠。」豬一戒道:「我們過路僧人也去得的么?」店主道:「普請是遍天下人皆可去,你怎麼去不得?」豬一戒道:「普請人多,就是去也只好一兩碗白飯罷了。」店主道:「你過路僧人原來不知,這寺里錢糧最多,素菜極其豐盛,烹皰美不可言,莫說口嘗滋味五臟長生,就是立在旁邊聞些馨香之氣,連饞蟲都要成仙哩!怎說白飯?」豬一戒聽了,不覺口裡粘涎都流出來,因又問道:「這齋一到就有得吃呢?還是要等齊了人耽擱工夫的呢?」店主人道:「齋是現成的,隨到隨吃。趕齋的從朝至暮絡繹不斷,哪裡去等?」豬一戒又問道:「寺中離此多遠?」店主用手一指道:「前面高幡竿里不是!不上一兩箭路。」豬一戒暗想道:「又是便路,又是現成齋,不吃了去真是獃子了。」及回頭一望,又見師父的馬還不曾來,心裡想道:「我且先去吃他一飽,就是他們走過去也還趕得上哩!」遂挑起行李亂闖,闖得人跌跌倒倒他都不管。闖到幡竿前看時,果然是一座大寺,他也無心看那寺是甚光景,竟往那裡走。到二山門。果望見大殿前月台上一個形容古怪的和尚,據著一張高座,在那裡點頭合腦的講說,四周圍圍繞著無數僧俗人等觀看,十分熱鬧。豬一戒不知是講經說法,竟認做吃齋,上前分開眾人道:「你們住得近,須讓我遠路僧人先吃了,還要趕路哩!」眾人被他推得東倒西歪,都打帳要嚷,及回過頭看見豬一戒蒲扇耳,蓮蓬嘴,十分醜惡,都嚇得心驚膽戰,不敢做聲,只得閃開路讓他進去。他擠到裡面先將法座上一看,只見排列的都是香花燈燭,並無一毫飲食,口裡亂嚷道:「滿街貼報子請人吃齋,怎湯飯、饅頭不見,卻打團團在此說清話?」眾執事僧人忽然看見,俱吃一驚,忙上前攔住道:「哪裡來的野和尚?你既入了佛門,怎一毫規矩也不知道?這是什麼所在,卻大驚小怪的亂叫!」豬一戒道:「亂叫亂叫!卻是渴飲飢餐。真道象你們這樣做勢裝腔,只怕轉是假鈔。」那冥報和尚在法座上瞪目一觀,見豬一戒行徑粗鹵,言語唐突,大喝一聲道:「孽障,你是初得人身的野彘,只管你壓肩奔走作牛馬罷了,曉得些什麼?怎也要充做和尚敗壞佛門?」豬一戒道:「什麼佛門?怎生敗壞?我都不管,只是你普請十方賢聖,我東方賢聖到此,快快拿出齋來請我吃了,也好算你分毫善果。」冥報和尚道:「你要吃齋不難,只要你有本事吃得去。」豬一戒道:「我有嘴,有牙齒,有肚皮,怎麼吃不去?快拿來,我還要趕路哩!」冥報和尚便不答應,遂合掌瞑目,口中默默的誦,也不知念些什麼。只見豬一戒正吵嚷要吃齋,忽一個頭暈,撲通的跌倒在地,將行李用在半邊,口流白沫,人事不知。眾侍者看見,齊合掌念一聲:「阿彌陀佛!」冥報和尚方開眼說道:「非我佛門不廣,是他自來尋死。」遂分付執事人役:「抬到後院廊下安放,行李也收了進去。待他有人來找尋,我自有處。」眾執事依言,扛到後院放下不題。

不一時,沙彌擁到面前。冥報和尚大聲喝道:「你是哪裡來的野僧?怎敢恃蠻擅自打人!」沙彌被推搡急了,也大嚷道:「好不明白道理的和尚!這是講經說法的寺院,又不是深山險谷強盜巢窩,怎打殺人奪了行李,還怪人查問?」冥報和尚道:「誰打殺人奪你行李?」沙彌道:「若不是打殺人,行李在此,那挑行李的人哪裡去了?」冥報和尚道:「這是那挑行李的長嘴和尚不識規矩,犯了佛法,故遭活佛之譴死了,遺了行李在此,誰奪他的?」沙彌聽說死了,急得暴跳道:「胡說!我那師兄他從東土大唐走到此處,差不多有十萬多路,三頭六臂的妖怪也不知逢著多少,並無損傷,什麼活佛就能將他譴死?快還我人來,免我動手。」冥報和尚笑道:「你既是東方來的,定有些法力,不要這等性躁,自取其死。」沙彌道:「我的性兒要算極溫柔的了,若是我大師兄知道你如此作惡,一條金箍鐵棒此時已將這寺都擀平了。」冥報和尚大怒道:「這是你自來尋死,卻與我無干。」遂又合掌瞑目,默默念了幾句。沙彌不知不覺又撲通一跤跌倒在地,不省人事。眾侍者看見,又齊念一聲:「阿彌陀佛!」冥報和尚方開眼微笑道:「孽障!為何直到這樣田地方不言語?」眾侍者上前問道:「此二人是何因緣?」冥報和尚道:「向取耳。」眾侍者又問道:「自取云何?」冥報和尚道:

「就是村中居民,也有幾個高明的在背後議論他的破綻,不肯信從,爭奈力量淺薄,駁他不倒。這冥報和尚又有些幻術,最會持咒咒人。咒得人昏迷不醒,登時跌倒。人要害他,又有丈六佛光,結成樓閣,以為護身之寶,若有急難,將身遁入,任是刀劍如林,也不能傷。我這闔村居民,雖說化生佛地,卻沒有神通手段,如何與他做得對頭?故只得凡事依從。老師父若要往天竺國雷音寺去,必要打從西村經過,須悄悄瞞了他過去方妙。若使他知道,定道你東土人不自尊東土,轉來西方求解,是個敗類,怎肯輕輕放過?」唐半偈道:「貧僧既為佛家弟子,佛法是非敢畏禍而不辨明?承老菩薩指教,且到前途,再作區處。」遂起身辭別了出來。老者送至門外,又叮囑道:「聞得那冥報和尚十分憊懶,老師父須要仔細。」唐半偈點頭作謝,方才上馬而行。正是:

不知二僧去請唐半偈吃齋還能咒死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到得客堂上,尚未施禮遜座,早看見堂正當中設著一桌盛齋。湯飯、素菜、點心、饅頭,無所不有,俱熱氣騰騰,就似才整備完的。老者一一見過了禮,就請他師徒們坐下受用。唐半偈與小行者心下還驚驚疑疑道:「大家一齊同進門來,又不曾見他分付人整治,就是現成有的叫人搬出來,也要一會工夫,怎這等安排得停當!莫非這老兒能未卜先知的么?」豬一戒看見米面精美,素菜新鮮,又烹調可口,冷熱稱心,便不管三七二十一,放開肚皮,直吃得風捲殘雲,落花流水。卻又作怪,吃了一碗,轉轉眼又是一碗,滿桌上的飲食,任你飽食再吃不了。豬一戒只吃得個撐腸拄肚,無可奈何,方放下碗箸抹抹嘴坐著。唐長老看見豬一戒住手,才起身向老者作禮道:「多謝老菩薩布施。」老者道:「佛天衣食,各人的緣法,怎麼謝起我來?」唐半偈聽見老者說話蹺蹊,心下一發狐疑,忍不住問道:「貧僧偶爾化齋,雖蒙老菩薩慨然見惠,就是一茶一飯,也須炊爨而後齊備,怎才一登堂,便羅列滿案?況滋味如甘露醍醐,絕不似人間煙火。此中必有妙義,萬望老菩薩剖示。」老者道:「老師父想是遠方來的,還不知敝村之事。我這敝村叫做蓮化村,村坊雖小,也不止有上萬人家,居民雖也老少不同,面龐各別,卻都不是父母精血交感生成,乃是四方善信積功累行,投托蓮花化生而來者。生既不假父母精血,則飲食自不取人間煙火,故我這地方從來不知耕種,人家並無井灶。」唐半偈道:「既不耕種,又無井灶,似方才這些齋供卻是哪裡來的?」老者道:「多感佛天保佑,但一動念,便隨念而集。方才老師父一說化齋,自然備具。故我這地方從無貪求爭奪之事。」唐半偈聽了大生歡喜道:「常聞西方佛地思衣得衣,思食得食。愚蠢之人,多不深信,今日身經目擊,方知一字不虛。」又回頭攢著眉對小行者說道:「西方佛地果是極樂世界,只可憐東土沉淪苦海,不知何日方能度脫?」老者聽見唐半偈說東土沉淪,因問道:

若是東土出了一個高僧,不但入山龍降虎伏,就是居市也鬼敬神欽。講起經來,每每龍女獻供,天女散花;說起法來,往往王侯聽信,天子皈依。行處有旌幡寶蓋為之擁護,坐處有香花燈燭為之供養。開一叢林,參禪學道動輒數千人;作一善事,舍帛施錢必以百萬計。故金人興教於漢明之夢,志公顯道於梁武之朝,其餘傳燈立教,不一而足。如此者方足尊榮。佛法開導眾生,象西方這樣寂寂寞莫,居無室家琴瑟之樂;出無君臣魚水之歡。略動一念,便叫做妄想;但行一事,便以為貧嗔。有時而有,蹤跡若空花;有時而無,行藏如浮雲。雖說化生不死,然痴痴蠢蠢,如木如石,卻與不生何異?怎如東土,梵宇過於王宮,緇流半於天下。南堂北院,誦禮不休,大剎小庵,鼓鐘不絕。施財者,貧兒忽生富貴;慳吝者,榮華一旦銷沉。昭佛教之無邊,彰報應於不爽。今新立一教叫從東教,朝夕與許多弟子誦經拜懺,望生東土。一時間將這蓮化西村的居民都哄騙得心搖情動,妄想富貴繁華,不肯自甘冷淡。他的教法漸漸行開,這幾日連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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