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五回 唐長老清凈無掛礙 豬一戒貪嗔有牽纏

唐半偈師徒四眾相逐著奔上嶺來,他們一層一級約走了千層萬級,方才到得嶺頭。到了嶺頭一看,果然有一座大寺,匾額上題著「中分寺」三個大字,十分莊嚴精潔,卻靜悄悄無一人往來出人。唐長者只得下了馬叫沙彌牽著,又分付小行者與豬一戒在寺外等候,不許羅唣。自己卻整一整偏衫僧帽,端端肅肅走了進來。直走到二正門裡,方看見一個小沙彌,在一株優婆樹下閑立著看白鶴理翅。唐長老走上前打一個問訊道:「貧僧稽首了。」那小沙彌看見,忙答禮問道:「老師父是哪裡來的?」唐半偈答道:「弟子乃東上大唐國飲差往西天雷音寺見我佛如來拜求真解的,路過寶剎,自恐善根淺薄,道念不深,無緣見佛,不敢經過。聞知大辯才菩薩慈悲接引,故特匍伏蓮座之前,敢求垂恩照驗。倘有片念可矜,開放西行,庶不負遠來善果。」小沙彌聽了道:「老師父既是要照驗過關的,請少待,待我與你稟知菩薩。」唐半偈又作禮道:「多感,多感。」說罷,小沙彌就進去了。去不多時就出來回覆道:「菩薩說,若是要見佛求解的,不必照驗,去不得了,請回吧。」唐半偈著驚道:「怎麼求解的就去不得?」小沙彌道:「菩薩說,昔年有一個陳玄奘,是世尊徒弟,也來求經,因一念慈悲,就將三藏真經慨然付與他取去。不期自取了經去,至今二、三百年,不但未曾度得一人,轉借著經文敗壞我教,世尊至今尚時時追悔。你求解與求經一般,如何肯再蹈前轍?故說不必照驗,去不得了。」唐半偈道:「菩薩金論固自不差,但弟子此來求解,若論形跡實與昔年唐玄奘佛師求經一般;若論求解的本念,卻與求經有天淵之隔。」小沙彌道:「這是為何?」唐半偈道:「我佛慈悲造作真經,原望度人,何心誤世?所以誤世者,皆東土愚僧不得真解,轉轉差訛,漸至度入邪魔,有辜如來至意。今弟子願蠲頂踵,不惜勤勞,遠詣靈山拜求真解,正欲救求經之失,慰造經之心,所以說個有天淵之隔。」小沙彌道:「既是這等說,待我再與你稟知菩薩。但此時菩薩正趺坐視空,你且退出寺外聽候法旨,不可妄動。」說罷,依舊走進去了。

辯才菩薩聽了道:「據你這等供稱,原來果不是人種,就是孫斗戰仙石中的遺胤。雖前面有些罪過,既後面肯改悔立功,也不消問,只是當照驗過了,可站半邊伺候,開關放你過去。」小行者走過一邊。

自性家傳道易成,不用坎離與龍虎。

話說唐半偈師徒四人,脫離了蜃腹之苦,辭了眾百姓,歡歡喜喜又復西行。又行了月余程途,忽遠遠望見一座高山攔路。唐半偈問道:「徒弟呀,你看前面又見高山攔路,不知是凶是吉,須要仔細。」小行者先已看見,聽得師父問他,又細細觀望了一回道:「師父,靈山這條路我雖不常常來走,那竅脈相通之處也曾來過幾遭,還依稀記得。此去與靈鷲不遠,除了靈鷲別無高峰,為何忽又有此陡峻之山?」唐半偈道:「既是往常沒有,莫非又是蜃氣化的?你們更要小心!」豬一戒聽見說是蜃氣化的,恐怕又被他吸到肚裡去,便放下行李立住腳不敢走。小行者笑道:「好獃子,怎這樣膽小!就是蜃化的,也須走到他口邊方才吞吸得去,怎隔著許多路便害怕起來?」豬一戒道:「哥哥呀,前日是大造化,撞見那蜃妖沒牙齒留得性命,若遇了有牙齒的妖精,嚼碎了吞下去,此時也不知變了糞壓在哪塊田地上去了?」沙彌聽了笑道:「二哥若是這等小心害怕,除非叫鐵匠象烏龜般的打一個鐵殼,與你套在身上,方敢大膽走路。」豬一戒道:「我說的是正經話,你卻當取笑。」只得挑起行李來捂著嘴往前又走。

菩薩又問道:「哪一個是豬守拙?」豬一戒聽見,只推不聽見,不就答應。菩薩又問道:

師徒們正議論不了,忽清磐數聲,大辯才菩薩已登堂升座,著侍者出來喚他師徒進去照驗。唐半偈忙帶了三個徒弟整衣而入,到了堂中合掌頂禮道:「弟子大顛,奉大唐天子欽命,往西天拜求我佛真解,雖求解有類求經,深犯我佛追悔傳經之戒,然求真解以解真經,實大慰如來無始造經之心。伏乞菩薩慈悲,垂鑒弟子禁正清凈真修之誠,憐憫弟子歷受山水磨難之苦,曲賜照驗放行,則慈恩無量。」大辯才菩薩道:「求解這段因緣原是旃檀請命,我已盡知,再無不成全之理;只是照驗,新奉如來佛旨,也要應應故事。」唐半偈聞命,又合掌頂禮道:「弟子大顛,身心性命俱投誠蓮座之下,伏乞菩薩照驗。」菩薩道:「你道念真誠,慧根清凈,我已照驗明白,准放西行。但你隨行幾眾,也要報名照驗。」唐半偈道:「弟子隨行共有三人,一個是大徒弟叫做孫履真,一個是二徒弟叫做豬守拙,一個是三徒弟叫做沙致和。此處止有馬匹、行李,並無別物。」說罷,就回頭叫小行者三人道:「你們快過來拜見,求菩薩照驗放行。」他三人見師父叫他,只得走了進來。

唐長老不敢違小沙彌之言,只得退出寺外。小行者三人迎著問道:「菩薩照驗得如何了?」唐長老道:「菩薩尚未見面,怎生照驗?」小行者道:「菩薩因甚不見面?」唐半偈就將從前言語細細說了一遍。小行者道:「小沙彌既應承再稟,菩薩自然就出來照驗,我們略等等過嶺,還不晚哩!」大家東張張,西望望,等了半晌,並不見一個人影兒。豬一戒等得心焦,便道:「我們師徒四人原來都是獃子。」小行者道:「怎麼都是獃子?」豬一戒道:「這嶺上明明一條大路,又無關隘阻隔,又無兵將攔擋,又無繩索綁縛,為什麼聽信那老禿驢的胡說要照驗?我們又不伏他管,又無符節,照驗些什麼?怎只管痴痴的在此瞎等!」沙彌道:「那老和尚還不象個說謊的,或者有這樣事也不可知。」豬一戒道:「你一發獃得可憐,倘或我們方才不找到他庵里去問路,不曉得什麼照驗不照驗,此時也不知走到哪裡去了!這叫做問著醫生便有葯,向著師娘便有鬼。依我說,不如大家早早的走他娘吧。」小行者聽了便也心活起來道:「這獃子倒也說得有三分中聽。」便對著唐長老道:「師父,你心下還是要等還是要走?」唐半偈道:「徒弟呀,怎你也說此話?方才若不問路,不知菩薩的規矩,糊糊塗塗走了過去,便撫心無罪;今老僧既已講明,小沙彌又入去稟知菩薩,豈有個不俟命之理!豬守拙是個野人,不知禮法,你們切不可聽他胡講。」小行者聽了,連連點頭道:「畢竟還是師父說的是大道理,連我也幾乎被這獃子惑了。」

唐半偈師徒四人出得關來,只道是坦平大路,清凈風光,不期關門外沙塵滾滾,雪霰霏霏,一條路高低曲折,兩旁樹延蔓牽纏,十分崎嶇難走;卻喜得唐長老是個久歷艱辛之人,一心只思量著前進,並不問險阻傾圯,竟策馬向前,全不在意。,小行者見師父馬去了,也跟著就走。沙彌挑著重沉沉擔子,低著頭只住前奔,並無心去看長看短。惟豬一戒看見道路歪斜,樹木叢雜,又加滿天雪霰,遍地沙塵,心下懊悔道:「起初上嶺來何曾見有關門?依我徑走,也不知走到哪裡!老師父假至誠,信人胡言亂語,偏要等菩薩照驗起來。照驗得好,如今卻照驗出一座關來。就是有關,依菩薩說關外轉去,平平路兒何等不好?老和尚強要關內走,那賊猴子又呵卵胞附和著要過關,這沙彌蠢貨大不知世事,一哄過關來,你看關門外這等沙塵、雪霰,劈頭劈臉吹來,地下又高低不平,樹枝又抓手抓腳,叫人怎生行走?」急抬頭看時,只見唐長老、小行者、沙彌三人在前面,其去如飛,心雖怨恨,卻恐怕遲了失群,只得放步趕來。不期雪霰下得路上石滑如油,走不得三、五十步,早撲通的滑跌了一跤,跌得腿腳生疼,坐著揉了一會,急急爬起來要走,這衣裳又被道旁荊棘刺抓得緊緊的,扯也扯不開,忙忙挑開了上邊,下邊又抓成一片,急理清了左邊,右邊又攪做一團。焦躁得他性子起,遂盡著蠻力一掙,雖然掙脫,不但衣裳扯破,臉都擦傷,掙得力猛了些,又撞在一塊尖石上,將頭上的鮮血都撞出來。心下愈加惱恨道:「這都是老和尚與賊猴頭害我,怎麼他們倒平平安安的走去?」再抬頭看時,只覺影影的唐長老師徒三人還在前面走,要趕又趕不上,便大叫道:「師父慢慢跑,等我等。」叫了數聲,並不聽見有人答應。忙轉過山嘴往前去望,忽一陣風來,吹起沙灰,又將眼睛眯了,開看不得,只得立住腳,揉了半晌漸漸張開,方才又走。走便走,眼睛終是半開半閉,不提防一條老樹根當路,又絆了一跌。這一跌跌得重了,直跌得頭昏眼花。又見天色傍晚,不敢停留,沒奈何只得一步一跌的趕來。又不期下的雪霰,一縷縷就如亂絲,撲頭撲臉飄來,一霎時就掛了一身。方在頭上撣去了幾條,那兩隻大耳朵、一張長嘴又都掛滿了。初還覺輕,後面漸漸重起來;初猶軟弱,後漸漸硬起來,就如繩索縛在身上一般,走路好不費力。不料,唐長老馬去如飛,全不知豬一戒落在後面好苦,一心只往前進。行了半晌,忽又看見前面一條大嶺,嶺上一座大寺,因問小行者道:「面前又有嶺寺,不知又是何處?」小行者道:「師父不消問得,走到自知。」唐長老慢慢的走上嶺來,到了寺前下馬,定睛一看,見那寺額上又是「中分寺」三字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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