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四回 惡妖精口中設城府 莽和尚腹內動干戈

萬片冰魂飛白雪,一頭熱血濺桃花。

小行者來趕師父。這唐半偈正勒馬回頭觀望,忽見小行者趕到,滿心歡喜問道:「徒弟呀,你來了么!虧你怎生得脫他的情絲?」小行者笑道:「他的情絲如何縛得我住?」豬一戒道:「就是情絲縛你不住,玉火鉗也要將你夾住,怎肯輕易放你!莫非你弄法兒不乾不淨不明不白逃走了來?惹他趕將來,又要帶累師父哩!」小行者笑道:「是哪樣沒用的夯貨,被他將耳朵夾住,沒奈何跪著賭咒,方能夠與他講得乾乾淨淨明明白白,不須逃走?我雖是逃走來的,卻不消跪著人賭咒。」豬一戒羞得捂著嘴,不敢開口。唐半偈道:「履真呀,你不要理他,且說你怎生脫來?」小行者細說了一遍。唐半偈聽了,嘆息道:「人身難得,何貪慾熏心迷而不悟遂至於此?真可憐他!」小行者道:「此乃自作自受,不必憐也。但摔碎的玉火鉗又被眾女子竊往四方,恐傳流後世又要造無邊孽障,真可憐也!」師徒們又嘆息了一回,方放馬往西而行。正是:

小行者看得分明,方知是不老婆婆摔碎玉火鉗,自觸死在山崖之下,心下好生不忍。正打帳叫眾兵將與他收屍埋葬,不料眾兵將看見婆婆觸死,小行者又來,大家無主,一霎時跑個精光。小行者沒法,又打帳進山去叫人,才要進去,只見山中老老小小跑出無數女子來,走到不老婆婆身邊,也不管婆婆死活,大家只將摔碎的玉火鉗每人拾了兩片,各各四散逃生去了。小行者看見,嘆息道:「婆婆雖死,這玉火鉗被眾女子盜去,只怕又要遺害無窮了。」看見山中無人,只得念咒喚山神、土地將婆婆屍首埋了,然後縱雲來趕師父。正是:

不知唐長老此去又何所遇,且聽下回分解。

不多時到了孽海舊地,只見蜃妖吐的黑氣霧沉沉密匝匝還未曾消歇。龍王看了,大怒道:「就是海中蜃魚幻化樓閣、樹木,不過吞吸些鳥雀充饑,怎這孽障竟吐些無邊毒氣,將此千里居民都吞吸盡了,真罪不容於死矣!」遂取出金肺珠托在掌中,低下雲頭,在黑氣上麵糰團轉了一遭,真是理有相生相剋,物有能制能從。不一時,那些黑氣就如雪消冰解的一般,頃刻間散個乾淨,忽露出一條不象龍,不象魚,又不象黿,又不象鼉的一件怪物來,在地下遊行。龍王看見,忙對小行者道:「小聖,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?」小行者遂取出金箍鐵棒迎風一晃,有碗口來粗細,忙趕上前照著怪物劈頭便打道:「好妖精!你的城池哪裡去了?

世情偏不悟,佛眼甚分明,

不到身成佛,焉知世溺情。

「一自從師西土來,如影隨形未分開,

唐半偈師徒們又平平安安行了千里程途。忽一日,行到一層高嶺之上,往前一望,只見前面遠遠的有無數人家,也有城池,也有樓閣,也有樹木,也有寶塔,十分繁盛。盲半偈道:「望那裡面人家眾多,莫非與靈山相近?」小行者道:「靈山佛地,祥雲縹緲,瑞靄霏微,不似這等陰陰晦海,多分還不是。」沙彌道:「就不是靈山,你看樓台遍地,塔影凌空,必定也是個有名的所在。」豬一戒道:「一路來都是山林僻路,並無大戶人家,這幾日腹中半飢半飽,委實難支。前面如此熱鬧,就不是靈山,也定有大叢林,且去吃他一頓飽齋再處。」師徒們一面說一面走下嶺來。又行了七、八里路,並不見有人家,唐長老疑惑道:「分明看見偌大城池;怎麼不見?」沙彌道:「方才在嶺上高,故此看見。如今下了嶺來是在低處,故看不見。再走幾里自然到了。」師徒們又行了七、八里也只不見,唐長老心下愈覺狐疑。小行者道:「師父不必狐疑,待我跳到空中看一看來回你。」唐半偈道:「你去看一看最妙,有人家,沒人家,我們好放心前行。」小行者得了師命,就將身一縱,跳到半空,睜開火眼金睛往前一望,只見茫茫一片都是曠野,哪裡有甚城池人家?心下詫訝道:「這地方又是個作怪的了。」正低著頭思量,忽當面地上吐出一股白氣來,一霎時就布有百里遠近,白氣中忽然又現出一座城池,無數人家,市井街道,宛然一個大都會。小行者看見大驚道:「這光景不祥,定是甚妖怪弄的玄虛?他三人莫要落了他的圈套才好。」急忙忙落在原處看時,唐長者與豬一戒、沙彌並那龍馬、行李,俱不見蹤影,連連跌腳道:「我就怕落他的圈套,今果被他騙去!卻如何區處?」欲要也撞將進去,奈他是個虛氣幻成的,怎生著腳?欲待不進去,又無處打聽消息,只得又跳到空中,繞著那城池、樓閣查看蹤跡,卻又人煙湊集,與世間無異。正忍不住打帳落下去看看時,不期那城池、樓閣又漸漸消磨,仍是一片白地。要尋個人問,卻又遠近並無人家,只得念一聲「唵」字真言,叫道:「山神、土地何在?」叫了幾聲,並不見有神出來。心下焦躁,取出金箍鐵棒來攥在手中,大喝道:「什麼大膽的毛神?怎敢不聽我的使喚!」喝聲未絕,只見西南角上,一個白須短老幾拄著條拐杖,拐著腳飛一般跑將來,朝著小行者跪下道:「小神不知小聖到來,迎接來遲,萬望恕罪。」小行者大怒道:「好毛神!你倚著那個妖怪的勢兒,不服我使令?」土地道:「但是天上的仙佛就可役使天下的土神。小神多大的職位?怎敢不服小聖使令!」小行者道:「既服我使令,為何連呼兩次方來?」土地道:「這地方廣闊,一望無涯,又沒有人家田舍,小神直住在西南上,離此甚遠,故此來遲。」小行者道:「你既路遠趕來,也還可恕。怎麼山神並不見影?」土地道:「這地方周圍數十里一片平洋,並無尺寸之山,從來沒有山神,故無人迎接。」小行者道:「自從乾坤定位,便高者為山,深者為川,哪有個沒山之理?」土地道:「小聖有所不知,這地方原不是天地自然生成的,都是人心造出來的一重孽海,是非冤孽,終日播弄波濤,世人一墮其中,便沉淪不出;後來我佛過此,憐念眾生墮落,大發慈悲,遂將恆河沙填平了,故俱是一片平洋,沒有高山。」小行者道:「自古有人斯人土,有土斯有財,既孽海填成平地,自當有人民居住,田地耕種,為何竟作一片荒郊曠野?」土地道:「當年地土初平時,人民田地原也十分茂盛,只因我佛填恆河沙中誤帶了許多雉種在內,不意年深月久,那雉種受了孽海的余戾,竟化成一片蜃氣;那蜃氣月久日深遂成了精靈,竟將這些人民、田舍都吞吸在肚中吃了,故此止存了一片平地。」小行者道:「那蜃氣怎樣吞吸人?」土地道:「那蜃氣有時結作城池、市鎮、人物、草木,與世間無二,人不知道,走了進去,便一口氣吸入肚中去充饑了。」小行者聽了大驚道:「據你這等說起來,我唐師父與豬、沙二弟,行李、白馬,定是被他吞吃了。」本地道:「唐聖僧既有小聖護持,為何容他吞吃?」小行者道:「我因初來,不知地方深淺,跳在空中去觀看,見他吐氣甚凶,急急下來報知,他師徒三人已不知去向,豈不是被他吞吃?必然死了。」土地道:「若是這等,想來吞吃是有所不免,只怕還未必死。」小行者道:「既吞吃了,怎麼不死?」土地道:「這蜃妖喉嚨大,肚腹寬,吃在肚裡的東西常整個月還是活的,小聖須急急去救,也還不妨。」小行者道:「他起初現出城池、市井,雖是虛氣,也還就他虛氣揣度,哪裡是口,哪裡是腹,也好設法去救取;如今一片平洋,連虛氣也沒了,叫我從哪裡下手起?畢竟還是你土地在此為一方之神,知道他的來蹤去跡,快快說來,免我動手。」土地道:「小聖差矣!土地,土地,只管地上的事情;他若有巢穴在我土地之上,將唐聖僧窩藏,我做土地的不報,便應受責罰。如今連這蜃妖也是有影無形的精怪,何況他彎彎曲曲的肚腸,知他放你師父在何處?怎生責罰起小神來!」小行者道:「既與你無干,饒你去吧。」那土地得放,就一閃不見了。小行者拿著條鐵棒,在那一片白地上東邊尋到西邊,南頭找到北頭,雖遠遠看去象有一團黑氣,及趕到面前那一團黑氣又遠遠在別處去了,並無一毫蹤影。自家孤孤凄凄,一時苦上心來,止不住痛哭起來,道:

實實虛虛何處覓?生生死死費疑猜,

何期半路遭奇禍,不料中途受妄災,

小行者尋師痛哭,不題。

且說唐半偈,正在路中打發小行者跳到空中去觀望,忽前面現出一座城池,市井街道,宛然一個沖繁郡縣。豬一戒看見大笑道:「師父,我們眼花了!這等一個熱鬧去處,又叫師兄去看些什麼?他看了來又要誇是十大功勞。莫若我們先進去,尋個大叢林歇下,叫他收拾起齋來,等他來同吃,也顯得我們大家有用,不單單靠他一人。」唐長老道:「我看這城中十分熱鬧,倘我們進去坐在叢林裡面,他來時錯了路尋不著,豈不費力!不如還是等他同去的好。」豬一戒道:「今日過午不久,若是吃齋快些,還走得三、五十里路,倘痴痴的等他,那猴子有要沒緊的,知他幾時才來?只好在這地方宿了。」唐半偈西行心急,聽見說吃了齋還有三、五十里路走,便就統口道:「吃了齋再趕行些程途固好,只怕你師兄回來尋我們錯了路。」豬一戒道:「老師父忒過慮!我們進城只在大街上尋個叢林進去,卻叫沙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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