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三回 冷雪方能洗慾火 情絲系不住心猿

詩曰:

天生萬物物生情,慧慧痴痴各自成,

一念妄來誰惜死?兩家過處只聞名,

迷中老蚌還貪合,定後靈猿擾不驚;

鐵棒玉鉗參得破,西天東土任橫行。

婆婆聞報,帶了一班女子來到山前,驗明這一根情絲果然拴在小行者頸上,滿心歡喜,叫人到大剝洞中取出唐長老來,又叫人拿了禪杖,同到山前。豬一戒看見,忙跑上前就要請回。不老婆婆攔住道:「且慢!待我將你師兄扯扯,看看他可受約束?」遂將絲頭兒一收。小行者看見婆婆收絲,假意兒將身東一搖西一擺,與他扯曳,卻不來掙斷。扯曳半晌,卻被這婆婆扯到面前。大喜道:「孫師已為情絲縛束,幸安心耍棒,慎毋再生他想。」小行者假不答應。豬一戒道:「師兄既為情絲縛定,已是婆婆的人了。又問他怎的?快打發我們去。」不老婆婆道:「既是這等說,你二人領了師父去吧。」豬一戒遂扶唐半偈上馬,沙彌忙收了禪杖,挑起行李竟走。唐半偈不知就裡,見小行者被一根絲兒縛束,還打帳要細問,豬一戒忙將龍馬加上一鞭道:「師父,各自奔前程吧!不消問了。」又回頭對小行者道:「我們去了,你可安心在此受用。我們求解回時,再來看你。」小行者也不答應。豬一戒又走到不老婆婆面前,悄悄分付道:「這猴子手腳活溜,須把絲頭兒拿牢,莫要放鬆被他走了,卻埋怨我不老實。」不老婆婆笑道:「既縛了我的情絲,任他活溜也脫不去,只管放心。」豬一戒道:「既是婆婆拿得穩,請了。」大踏步趕上唐長老,相逐著過山去了。正是:

既堅且硬瘦還長,知是陰陽久鍊鋼,

直立不撓渾玉柱,橫擔有力宛金梁,

搗通虎穴鋒偏利,探入龍窩勢莫當;

任有千魔兼百怪,聞聲見影也應降。

此時,不老婆婆正結束了,打點要出山尋小行者耍棒,忽聽見豬一戒來見,心下想道:

玉火衰殘鉗不住,金箍解脫棒無情。

「這定是來找尋師父了。」喝一聲:「帶進來。」豬一戒走到山洞中,看見不老婆婆坐在上面,遂朝上喝個大喏道:「天生老實豬一戒參見婆婆,謝昨日不殺之罪,請今日不說謊之功。」不老婆婆道:「昨日那孫小行者果是你扯出來的么?」豬一戒道:「那猴子好不賊滑,若不是我再三扯他,他怎肯出來?」不老婆婆道:「你師兄若果是你扯出來的,便真要算你老實了。但不知你師兄昨日與我耍了這一日棒,還是苦惱?還是快活?」豬一戒道:「那猴子初時倚著自家鐵棒英雄,指望要打倒婆婆,奉師西行。後被婆婆動了玉火,一頓鉗夾得那猴子死不死,活不活,正在難解難分之際,不知婆婆何故反走了回來,讓那猴子說寡嘴,轉道婆婆夾他不住。」不老婆婆道:「你那師兄棒法果然名不虛傳,有些勁道;我倒甚是愛他,但不知他見我玉火鉗可有幾分留連之意?」豬一戒道:「那猴子最奸滑,我看他心裡十分貪戀,口中礙著師父卻說不出。」不老婆婆道:「你怎見得如此?」豬一戒道:「他往日與人廝殺,就是七日八夜也不見他倦怠,昨日與婆婆戰不得半晌,早已骨軟筋麻,神疲力償,就沉沉在山前睡了一夜,連師父不見了他還不知道。」不老婆婆道:「你師父不見了,你們可曾思量是誰偷去?」豬一戒道:「這不消思量,自然是婆婆偷來。」不老婆婆大笑道:「好胡說的和尚,你師父在哪裡,我在哪裡,他不見了怎生冤我?」豬一戒道:「婆婆不消賴了,實說了,我們倒有個好商量。」不老婆婆道:「有甚好商量?你且說來。」豬一戒道:「這猴子滿心要與婆婆耍棒,卻礙著師父不見了,要同我們二人在此找尋,一日找尋不出師父,他一日耍棒不暢。婆婆何不說明了,放我與沙彌保護師父去求解,師父被擒得放,自然歡喜而去,便沒這猴子也罷了。這猴子貪著與婆婆耍棒,自然也假脫手。放了我們去後,任你們一早一晚安心耍棒,豈不快活!」不老婆婆道:「依你說果然兩便,但是那猴子疾溜得緊,倘或你們去後他有甚不象意,三不知走了,卻叫我哪裡去尋他?」豬一戒道:「婆婆不須多慮,那猴子被婆婆的玉火鉗夾得他快心樂意,莫說逃走,就是趕他也未必肯去。婆婆若是疑心,只消講過,叫他將鐵棒付與婆婆收管,他沒有鐵棒,精著個光身體卻往哪裡去?」不老婆婆道:「收鐵棒固好,但鐵棒是時時要與他耍的,如何收得?」豬一戒道:「鐵棒既收不得,終不成拿一條鐵索將他鎖起來。」不老婆婆道:「鐵索也不消,我有一根柔絲兒,只須拿去系在他的頸上,便任他有上天入地的手段也逃不去。」豬一戒道:「既是這等,一發妙了。是根什麼絲兒?可取出來與我看一看?」不老婆婆遂在口中吐出一根絲來,將絲頭兒遞與豬一戒道:「這不是!你可細看。」豬一戒用手去接時,哪裡見有甚絲?捏又捏不著,看又看不見,只須睜開眼睛再三細看,方影影見一秒秒青絲兒,比頭髮還細。心中暗笑道:「這婆子老呆了,便真用鐵索也鎖那猴子不住,這點點絲兒一口氣吹也吹斷了,怎系得他住!」便問道:「婆婆這絲細軟得有趣,定是件寶貝,是哪裡出的?」不老婆婆道:「你這村和尚哪裡曉得!待我說與你聽。我這絲呵:

不知此去又有何所遇,且聽下回分解。

「可將這和尚押到大剝洞中去收藏好了。」唐半偈忙說道:「老菩薩拿我貧僧來,不知是個什麼意思?若說是好意,敬重我佛法,不該押我到洞中去藏了;若說是歹意,要害我性命,性命卻不在此,在此者不過一血肉之體,值些什麼?」不老婆婆又笑道:「我也沒甚好意,也沒甚歹意,但要與你孫徒弟耍棒作樂,恐他要去,留你做個當頭。」唐半偈還打帳要分辯,眾女妖早已推的推,扯的扯,將他押到大剝洞中去藏了。正是:

唐半偈被眾女妖押到大剝洞中藏了不顧。

卻說不老婆婆,悄悄奔出山前四下打探,果然見他師父唐半偈在山岩邊松樹下打坐,小行者三人卻橫一個、豎一個在草坡上鼾鼾睡覺。滿心歡喜道:「果不出我之所料,須早早下手,莫待這賊猴子醒了,便要費力。」提著玉火鉗轉到唐半偈身背後,攔腰輕輕一夾,也不待他開口吆喝,竟弄一陣狂風走回山洞中,叫眾女妖點起燈火,自坐在上面將鉗一松,把唐半偈放下,又叫眾女妖用繩索綁了,跪在當面。問道:「性命中自有樂地,你怎不知受用,卻為他人求經求解,奔波道路,吃這樣苦楚?我窺你的意思,不過要博個度人度世之名,你須想,從古到今也不知經過了多少佛菩薩,究竟度得人在哪裡?度得世在哪裡?何況你一個才人道的和尚!倒不如掃除了這些好善的虛名,打掉這些成佛的妄想,實尋本來的樂處,在這大剝山中造個庵兒居住,叫你孫徒弟日夕與我使棒作樂,豈不美哉!」唐半偈聽了,連連嘆息道:「蒙老菩薩以性命之樂見誨,深感慈悲。但性非一境,樂亦多端也,難執一而論。

小行者因豬一戒、沙彌賭鬥時,玉鉗出沒,他在旁已看得分明,今見夾來,遂將鐵棒虛虛一迎,等那婆婆認真夾時,他卻早已一閃掣回,使婆婆夾一個空。婆婆見夾不著,只得收回鉗去,小行者卻乘他收回,遂劈頭打來,不老婆婆急用鉗往上架時,小行者棒又不在頭上,復向腰間直搗。不老婆婆方閃開柳腰,那棒又著地一掃,若不是婆婆跳得快時,幾乎將一雙金蓮打折。小行者見上、中、下三處都被他躲過,又用棒就兩肋里夾攻。那老婆婆果是慣家,東一搖搖開,西一擺擺脫,並不容鐵棒近身。小行者看見婆婆手腳活溜,也自歡喜道:「虧你,虧你!率性奉承你幾棒吧。」舉起鐵棒攥緊了凝一凝,先點心窩,次鑽骨髓,直撥得那老婆婆意亂心迷,提著條玉火鉗如狂蜂覓蕊,浪蝶尋花,直隨著鐵棒上下高低亂滾。小行者初時用棒還恐怕落入玉鉗套中被他夾住,但遠遠侵掠,使到後來,情生興發,偏弄精神,越逞本事,將一條鐵棒就如蜻蜓點水,燕子穿簾一般,專在他玉鉗口邊忽起忽落,乍來乍去,引得玉鉗不敢不吞,不能不吐。老婆婆戰了二十餘合,只覺鐵棒與玉鉗針鋒相對,眼也瞬不得一瞬,手也停不得一停,精心照應只僅可支持,哪裡敢一毫怠惰。又殺了幾合,直殺得老婆婆香汗如雨,喘息有聲。小行者看見光景,知道婆婆又樂又苦。樂是樂鐵棒耍得暢意,苦是苦鐵棒利害恐傷性命。心內想道:「這婆婆神情已盪,不趁此時與他一個辣手,更待何時?」復將鐵棒使圓,直搗入他玉鉗口內一陣亂攪,只攪得他玉鉗開時散漫,合處輕鬆,酸一陣,軟一陣,麻一陣,木一陣,不復知是性命相搏,然後照婆婆當頂門劈下來,大叫道:「老婆子!這一棒拚得拚不得?」老婆婆正戰得昏昏沉沉,忽見鐵棒出其不意打來,嚇得魂不附體,急用鉗死命招架,已被鐵棒在玉鉗背上打了一下,直打得火星亂迸,連虎口都震得生疼,欲要再支持幾合,當不得鐵棒就似雨點般打來,哪裡承當得起?只得拖著玉鉗敗下陣來。回頭說道:「果然好條鐵棒,正是我的對手。今日天晚,身子倦怠,暫且停止,明日再與你賭鬥吧。」小行者隨後趕來道:「老婆婆哪裡走?既是這等沒用,就該躲在山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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