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二回 小行者金箍棒聞名 豬一戒玉火鉗被夾

走不上兩箭路便到庵前,那庵兒雖有數間,卻僚潦草草,也只好僅蔽風雨。大眾到了庵中,又見過禮坐下,老和尚就分付收拾便齋。小行者忍不住問道:「老師父,齋吃不吃沒要緊,且問你,你有什麼緣故問這使金箍鐵棒姓孫的師父?」老和尚道:「這話說起來甚長。我們這地方按陰數六十里一站,西去六站,六六三百六十里有一座山,叫做大剝山。山上有個老婆婆,也不知他有多少年紀,遠看見滿頭白髮,若細觀時卻肌膚潤如美玉,顏色艷似桃花,自稱是長顏姐姐不老婆婆,人看他只道他有年紀,必定老成,誰知他風風耍耍還是少年心性。」小行者道:「據你說來,這婆婆果有些詫異,但不知還是個加人?還是個妖怪?」老和尚道:「我們哪裡看得他出?」小行者道:「要看出他也不難,他若道家裝束,清凈焚修,便是個仙人;他若裝威做勢,殺生害命,便是妖怪。」老和尚道:「他雖道家裝束,我卻不見他清靜焚修;他雖威勢炎炎,我卻不見他殺生害命。他在山中一毫閑事都不管,每年每月每日,只是差人到天下去尋訪那有本事的英雄,與他對敵取樂。」小行者道:「對敵取樂,莫不是干那閨房中沒廉恥的勾當么?」老和尚搖頭道:「卻又不是那樣勾當。」小行者道:「既不是那樣勾當,卻怎叫做對敵取樂?」老和尚道:「他有一把玉火鉗,說是女媧氏煉五色石補天時爐火中用的,後來補完了天,這把鉗火氣未熄,就放在山腰背陰處晾冷,不道忘記收拾,遂失落在陰山洞裡,不知幾時,被這婆婆尋著了,取回來終日運精修鍊,竟煉成一件貼身著肉的至寶,若遇見一個會使槍棒的好漢與他對敵一番,便覺香汗津津,滿身鬆快,故這婆婆每日只想著尋人對敵取樂。」小行者道:「他既有人取樂,又問這使鐵棒姓孫的怎麼?」老和尚道:「只因他這玉火鉗是天生神物,能開能闔,十分利害,任是天下有名的兵器,盪著他的鉗口便軟了。莫說人間的凡器,就是天上韋馱的降魔杵,倘被他玉火鉗一夾,也要夾出水來。故這婆婆從來與人對敵取樂再不能夠遂心,故此到處訪求。他聞得當年天生石猴孫悟空有條金箍鐵棒,乃大禹王定海的神珍鐵,能大能小,方是件寶貝,曾在西方經過,卻又不湊巧,不曾撞著與他對敵取樂一場,故至今抱恨。新近聞得這孫悟空雖成了佛,他舊居的傲來國花果山受後天靈氣,又生了一個小石猴,鐵棒重興,復要到靈山求解,路必經由此過,故命他心腹人押著老僧日夜在此打聽,今日果遇著四位老師父,真可謂有緣千里。但不知哪一位是會使鐵棒的孫師父?」小行者聽了大笑道:「只我便是!我只道是冤家對頭尋我討命,卻原來是要我耍棒取樂。棒倒耍耍也好,但只是我如今皈依了正教,做了和尚,自當遵守佛門規矩,怎好去與一個老婆婆耍棒取樂?況我這條棒頗有些斤兩,盪一盪就要送了性命,未必有什麼樂處。老師父倒不如瞞了他不去報知,讓我們悄悄過去了,留他那條老狗命多吃兩年飯,也是老師父的陰騭。」老和尚道:「這個使不得!方才小徒在路上看見四位師父,一面來報了貧僧,他心腹人一面就飛星去報不老婆婆了。他們走路俱會駕雲,此時只怕已知信了,如何敢瞞?」小行者道:「你不瞞他也由你,只是我不與他要棒,卻也由我。」老和尚道:「這婆婆注意師父已非一朝一夕,今日相逢,只怕由你不得。」小行者道:「不由我難道轉由他?」老和尚道:「這卻難說,只怕要由他哩!」豬一戒聽了嚷將起來道:「達師兄倒也好笑,這老師父原說請我們吃了齋走路,今齋不見面,只管斷生斷死的說這些閑話做什麼?」老和尚笑道:「正是,因貪說話忘記老師父們飢了。」遂自起身到廚房中去催齋。不一時,催了齋來,師徒吃完,大家遂收拾走路。老和尚看了道:「列位師父若往別處去,我貧僧就不敢放了,既是西行,留與不留總是一般,只是貧僧也要隨行,一來交代明白方見貧僧不是說謊,二來前面還有一個小庵,可備師父們過夜。」小行者道:「是說謊不是說謊,且到對會時再看。有庵兒過夜倒是要緊的。」遂請唐長老上馬,大家相扶著西行。正是:

東有東王公,西有西王婆。

無處不有道,無處不有魔。

欲求生快活,須下死功夫。

山山奇怪突還砑,獨有茲山麗且華,

眉岫淡描才子墨,髻峰高插美人花,

明霞半嶺拖紅袖,青靄千岩列翠紗;

慢道五陰終日剝,一陽不盡玉無瑕。

大剝山長顏姐姐不老婆婆謹致書於傲來國花果山天生聖人孫麾下:竊聞天毓英雄,未嘗無對;人生宇宙,豈可孤行?風嘯雲吟,世不乏龍爭虎鬥;花香柳綠,自相應鳳倒鸞顛。不逢敵手,安識誰弱誰強;必遇同心,方見或高或下。愚自愧不能竊至精之陰氣而生,辛叨最秀之坤靈以立。不須大葯,能駐朱顏;懶煉還丹,從他白髮。平生薄技,無非擅開闔之大權;終日交鋒,不過著感通之妙理。所賴入肉雙鉗,透心一夾,任古今聖神,未有不生於此而死於此者。故禿戟頹槍,望風遠遁;鉛槌鑞杵,見影先奔。使予獨往來而無聊,自咨嗟而有恨,從未有知己之逢,如鉅鹿之戰以快一時者。止聞孫老師久具石心石骨,已成鐵腦鐵頭。況棒出神珍,堅硬剛強有金箍之號;且用通仙法,短長大小得如意之名,可稱鏖戰精兵,衝鋒利器,倘縱之擊搏,定有可觀。是以未得相親,常形夢想;今逢當面,可謂有緣。因肅此陳情,上希電覽。倘名不虛傳,果稱善戰,請大開壁壘,以為殺伐之歡;倘真為假託,不敢交綏,可自縛山前,以納過情之命。戰書到日,乞鑒裁批示。

小行者看完了,哈哈大笑道:「這老婆婆甚不知恥,怎要與人廝殺的戰書,卻撒嬌撒痴寫做偷漢的情書一般?本不該打死他污辱了我的鐵棒,但他既苦苦將頭就棒,若不超度他一棒,只道我和尚家不慈悲。也罷,也罷!」就向老和尚討了筆硯,在戰書後大批兩筆道:「既老婆尋死,可於過山時納命。」批完,就將戰書遞與老和尚,叫他發與來人帶回。那兩個婦人得了回批,歡歡喜喜去了。這邊小行者方叫豬一戒挑行李,沙彌牽馬,伏侍唐長老西行。老和尚只不放心,猶或前或後跟隨。

他師徒們又行了一日有餘,方遠遠望見大剝山在前攔住,果然好一座山,十分秀美。有詩為證:

不知小行者說出哪三死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

師徒們到了山邊也無心觀景,只準備與婆婆廝殺,卻又不見出來,欲要竟進山去,又恐怕內有埋伏,只得緩緩而行。正狐疑間,忽聽得山中隱隱有金鼓之聲。唐半偈聽得,便叫:「徒弟呀,我看這個老婆婆先下戰書,又不突然輕出,山中卻又金鼓喧闐,舉動大合兵法,你們須要仔細,不可輕敵。」小行者道:「我也是這等想,師父說得最有理。」便對豬一戒、沙彌二人道:「那婆婆出來,你二人須與我先去沖他一陣,待我在旁邊看他有什麼本事,就好策應。」二人齊應道:「不打緊,等我們去。」正說不了,只見旌旗招展,金鼓齊鳴,山中先湧出一陣男兵排成陣勢,然後湧出一陣女兵俱是仙家裝束。女兵陣中,簇擁著一位老婆婆,手提著一柄白玉火鉗直臨陣前,看見唐半偈師徒四人對面而來,就高聲叫道:「來的四位師父,不知哪一位是會使金箍鐵棒的孫老師,請上前答話。」

豬一戒看見,笑道:「什麼利害!還是你忒不濟!怎麼自家的兵器都被人鉗了去?待我與你去討來。」遂跑到山前,叫道:「老婆婆好硬鉗口,看你不出,倒會夾人,想你是個螃蟹變的。但他們的傢伙又光、又圓、又滑,所以被你夾去。」遂擎出釘耙亂舞,叫道:「婆婆,你看我這釘耙,牙排九齒,你也能夾去么?」不老婆婆笑道:「莫說釘耙只九齒,你這和尚就遍體排牙,也夾你個不活。你這些無名的野和尚,不中用的兵器,打人又不痛,抓人又不癢,只管苦苦來纏些什麼?趁早躲開!叫你那姓孫的出來會我一會,看他是真是假。」豬一戒笑道:「這老婆婆好沒廉恥!老也老了,還要想人,那姓孫的你便想他,他卻不想你,不如權將我姓豬的應應急吧。」不老婆婆聽了大怒道:「好不知死活的野和尚!我倒饒你性命,你倒轉油嘴滑舌來戲笑我老娘。且拿你去敲掉了牙,割去耳朵,做個光滑滑的人彘,看你應得急應不得急!」就舉起玉鉗劈面夾來。豬一戒已親眼見禪杖打入鉗中被他夾去,便將那釘耙只在鉗外架隔,架隔開便乘空築來。且架且築,狠戰有八、九回合,當不得婆婆的玉鉗飛上飛下就是游龍一般,哪裡招架得住。直殺得滿身臭汗,欲要敗下來又不好意思,滿心指望小行者來策應,不住的回頭張望。不料小行者全然不睬,急得他沒法,又勉強支持了三、五合,一發心慌。忽見他玉鉗照頭來夾釘耙,急急掣開釘耙,將頭一擺。不期這一擺,一隻耳朵竟擺在他玉鉗內,被他一鉗夾住,夾得痛不可當,慌忙丟去釘耙,雙手抱住玉鉗亂哼道:「夾殺,夾殺!」不老婆婆微笑道:「你這大膽的和尚!你自情願出來應急的,怎又這等怕痛叫喊?」卻將玉鉗輕輕提回。豬一戒雙手抱住玉鉗,竟連人都提到面前問道:「你這和尚端的是什麼人?還是自己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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