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十五回 莽和尚受風流罪過 俏佳人弄花月機關

唐長老默坐了半晌,見外面人去了,方埋怨豬一戒道:「佛家弟子,怎做此醜事!」豬一戒又指天發誓道:「我若有此事,天雷打殺!這都是那淫婦騷精要嫁師父,故捉弄我做個由頭。」唐長老道:「就無此事,他卻藉此為名將我們關鎖在此,卻怎生得能出去。」豬一戒道:

「娘子十分老到,是個慣家,便拴著吃不妨。」大家吃完了,美人道:「齋已吃完了,還是怎麼講。」小行者道:「沒得講,我細想來,哪有個既做了和尚,又重新替人家做女婿的道理。就曲扭著做成了也要惹人笑話。你莫若另選高門,還讓我們去拜佛求解吧。」美人聽了大怒道:「好憊懶和尚!你說我以美人局騙你,尚未曾騙你分毫,你倒以和尚局先騙了我的齋吃。吃完了,卻又說此無情無義之話。你想是以我寡女家好欺負,故放刁撒賴,且看你去得去不得!」便叫人先將前後門關得鐵桶相似。美人與這粗婦人將汗巾解開,放了侍兒。將他師徒四人送到一間土庫樓下,封鎖起來道:「你這些遊方鐵嘴野和尚,我也沒工夫出醜狼藉與你打官司。只將你關閉在此做幾日,餓死了出我這口惡氣吧。你若回心轉意,便另有商量。」唐長老坐在裡面,聲也不做。美人見無人回答,又帶嚷帶罵的亂了一回去了。

那美人請他師徒四眾到堂中坐下,又重新入去,換了一套華麗衣服,裝束得如天仙一般,再到堂中與他師徒們見禮道:「寒家女流,不敢輕易留人。適聞這位師父說,是往西天見活佛求解的,定是高僧,故此冒嫌相款。但不知四位老師父大號,果是往西天去的么?」唐長老合掌答道:「貧僧法名大顛,蒙唐天子又踢號半偈,實是奉旨往西天見佛求解,怎敢打誑語?」就指著他三人道:「這是大小徒孫小行者,這是二小徒豬一戒,這是三小徒沙彌。本不當擅造女菩薩潭府,只因天晚無處棲身,萬不得已,使小徒唐突。但求外廂廊下草宿一夜足矣,怎敢深入華堂?如此鄭重,造福不淺矣!」那美人道:「既果系聖僧,理當供養,又何嫌何疑。」因命侍兒先備上茶來。不一時,新奇果品,異樣點心,堆列滿案。侍兒又奉上香噴噴的新茶,請他師徒四眾受用。美人雖不同吃,卻也不進去,就坐在旁邊相陪。唐長老見皆是貴重佳味,不敢多吃。小行者也只略略見意,沙彌還假斯文;惟有那獃子嘗著滋味,便不管好歹任意亂嚼。唐長老不住以眼看他,他只推看不見,吃個盡情。

須臾茶罷,收去候齋,大家閑坐。此時堂中並不焚香,只覺異香滿室。唐長老因問道:

齋排完了,請唐長老上坐,小行者三人打橫,美人卻自下陪。先叫侍兒送酒,唐長老因辭道:

唐長老師徒正欲上前借宿,看見是個標緻的美婦人,卻就縮住腳不好開口,便思量另尋人家。爭奈此地雖有幾家,卻四遠散住,不便又去。挨了一會,天漸黑了,月色早明。唐長老不得已,只得叫徒弟:「你們哪個去借宿?」小行者不開口,沙彌也不做聲,豬一戒看見道:「都似你們這等裝聾作啞,難道叫師父在露天過夜?作我老豬不著,待我去。」便放了行李,抖抖衣裳,走上前朝著那美人打個問訊道:「女菩薩,和尚問訊了。」那美人也不起身,也不還禮,叫侍兒問道:「長老有甚話說?」豬一戒道:「家師乃大唐欽差,往西天拜佛求解的。今日路過寶方,因天色已晚,趕不上宿頭,欲求借尊府權住一宵,明早即行。萬望女菩薩慈悲。」那美人聽了方自說道:「借宿倒有旁屋,只是我女流家怎好留你們男僧在家宿歇?」豬一戒道:「雖然不便,只是天黑了沒處去,事出無奈,求女菩薩從個權罷。況我家師俱是受戒高僧,我們三個徒弟皆是蠢漢,又人物醜陋,女菩薩也信心得過。」那美人道:「既是這等說,只得從權了。可請過來相見,但不可羅唣。」豬一戒見美人肯了,慌忙跑到唐長老面前請功道:「那女菩薩說,女流家不便,再三不肯留。虧我伶牙俐齒,方說肯了,快過去相見。大家須要老實些。」唐長老聽了,就走到石邊深深問訊道:「貧僧失路,多蒙女菩薩方便,功德無量!」那美人道:「借宿小事,何勞致謝。」立起身來,裊裊婷婷如花枝一般走了進樓,然後叫侍兒請他師徒四眾進去。唐長老走到樓下一看,只見那座樓畫棟雕梁,十分華麗。怎見得?但見:

「怎這陣風這等馨香?」小行者道:「我記得詩上說:風從花里過來香。想是前邊有甚花草馨香,故吹來的風也馨香。」唐長老道:「這一說最近情理。」豬一戒道:「師兄的時運好,說來的話不論有理無理,師父就信。」小行者道:「好獃子,我說的哪句話沒理,是師父偏聽了,你就講。」豬一戒道:「你方才說,這風香是花草香,似乎有理;也要想想,此時春已深了,梅花開過,不過是桃花、李花、杏花、梨花,哪能香得如此濃艷?就是最香的幽蘭也不能到這個田地。」小行者道:「既不是花香,你就說是什麼香?」豬一戒道:「據我想來,或者是人家做佛事燒檀香。」小行者道:「胡說!這荒郊野外,又沒個人家,誰做佛事?」豬一戒道:

詩曰:

慢言才與色知音,還是情痴道不深,

清酒止能迷醉漢,黃金也只動貪心,

塵埃野馬休持我,古廟香爐誰誨淫?

不信請從空里看,不沾不染到而今。

戲將朝暮四三術,點破冤家歡喜心。

「他不過是幾個婦人,這門又不是鐵葉打成,銅汁封錮,我們弟兄三個人動起手來,便輕輕打開去了,值個什麼。」唐長老道:「這女子昨夜備那樣的盛齋款待我們,又鋪設那樣床帳請我們歇宿,你又頂著此污穢之名,他一時之氣,將我們關鎖在此,也不為過。你還要行兇打開了門去。如此設心,明日怎到得靈山,見得我佛?」沙彌道:「師父說得極是,只是又不射門,又不就親,卻怎生能夠出去?」小行者道:「你們不要性急,且略坐坐,等我去弄個手腳,包管他自來開門,請我們走路。」唐長老道:「徒弟呀,任你如何做為,只是不可傷人。」小行者聽了點頭道:「這方是慈悲。」遂將身一變,遁了出來,跳到空中,拔下一把毫毛,在口中嚼碎,吐將出來,叫聲:「變!」就變成了一群獵戶,三、五百人在生香村口鳴鑼擊鼓,吶喊搖旗,聲張是奉國王之命要捉拿麝鹿,割取臍香,去合春藥。美人與眾侍兒聞了此信,嚇得魂不附體,欲要往後村去躲,又聽得眾獵戶四處圍得水泄不通,逃走不出。大家慌了手腳,只得聚在一處,相抱痛哭。小行者見他如此光景,因落下來走到面前說道:「娘子們,也不必悲傷,也不須著急,這事我小孫救得你,只要你開了門,放我師父出來,好好送他西行,那些圈套的閑話,再不必提起。」美人聽了,忙率眾侍兒一齊跪下道:「若是孫老爺果有本事救得我家這一場大難,情願送老爺們西行,斷不敢再萌邪念。」小行者道:「既己說明,快去開門,請出我師父、師弟來。」美人生怕獵戶逼入村來,忙將土庫門開了道:「唐老爺、豬老爺、沙老爺,快請出來,不可誤了西行。」唐長老師徒三人摸不著頭路,也不敢回言,只得走了出來。小行者就叫豬一戒去挑行李、沙彌去牽馬,大家都走出門外,扶了師父上馬就要走路,美人慌忙跪下道:「孫老爺原許救我們的大難,萬萬不可食言。」小行者將身一抖,把毫毛收上身來,便道:「我怎肯食言,那些獵戶我已打發他去了。你快起來,照舊去安居樂業。」美人猶沉吟不語。小行者道:「你若不信,叫人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。」美人忙叫人四下去打聽,俱回來說道:「初時,無數獵戶搖旗擂鼓;如今,一霎時影也不見了。」美人與眾侍兒聽了方大喜道:「原來四位俱是活佛,一時妄想,罪過,罪過!」小行者道:「你等久已修成,若再能悔過,把那香氣收斂些,我保你永不逢此難。慎之,慎之!」美人與侍兒再三拜謝而別,師徒們方放馬西行。正是:

唐長老此去,不知又何所遇,且聽下回分解。

話說唐長老,虧小行者請了魁星來,拿去文筆,得脫魔壓之苦,又復西行。一路上春風吹馬,曉月隨人,歷盡艱辛。忽一日,行到一個半山半水之處:山不甚高,卻灧灧如笑;水不甚深,卻溶溶生波。又間著疏疏的樹木,又遇著溫和的天氣,又行的是坦坦的程途。師徒們甚是歡喜,放馬前行。又行了數里,忽有一陣風來,吹得滿鼻馨香。唐長老在馬上問道:

「蒙女菩薩盛意,但酒乃僧家第一戒,況貧僧素不能飲,決不敢領。」美人道:「妾久知佛家戒飲,妾焉敢獻。但此酒與凡酒不同,乃仙露釀成,淡泊如水,絕無醇醪之味。求老師少飲一杯,聊表妾一片敬心。」又叫侍兒送上。唐長老道:「酒味雖或不同,酒名則一。貧僧斷斷不敢領飲。」美人道:「老師父西行,原欲拜求真解。妾聞真解者實際也,今怎居實際而畏虛名?還是請一杯為妙。」又叫侍兒奉上。唐長老道:「非獨畏名,畏名中有實耳。求女菩薩原諒。」美人道:「老師父苦苦謹守,想尚未參明遊戲,若再相強,只道妾以邪亂正。老師父既不能飲,難道三位令高徒就無一人能具江海神通者?少飲一杯為妾遮羞。」唐長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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