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十一回 域中夜黑亂魔生潭 底日紅陰怪滅

那幾個美婦人笑嘻嘻看著唐長老問道:「老師父是哪寺里來的,法號什麼?這樣寒天不去睡,卻冷清清獨坐在此處,我姊妹們卻看不過意。」唐長老低著頭,垂著眼,就象不曾聽見的一般。那美人又說道:「這樓上空落落的,只管坐著做什麼?我下面有的是暖烘烘的房兒,華麗麗的床兒,香噴噴的被兒,軟溫溫的褥兒,長蕩蕩的枕兒,何不甜蜜蜜睡他一覺兒,卻痴獃獃坐在此處?就立地成佛也要算做吃虧了,何況從來做和尚的一千個倒有九百九十九個是落地獄的!你還是個解人兒,怎不回頭?」唐長老任他花言巧語,只不開口答應。那美婦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晌,見唐長老只當耳邊風,便惱羞變成怒,帶罵帶嚷道:「這和尚原來不中抬舉,不識好,我姊妹們這樣苦勸只是不理,只怕我們去了,你獨坐在此還要惹出禍來哩!」大家口裡喃喃的賊禿長,賊禿短,一路罵下樓去了。

話說黑孩兒太子,因知豬一戒是玉面娘娘冤家,要殺他報仇,恐怕留下孫小行者師徒,終成禍患,故算計要點些陰兵連夜去害他,又恐怕小行者有本事,輕易害他不倒,只得稟知娘娘,悄悄將父王的鬼兵符偷了出來,親到營中挑選一隊魔兵,叫他前到剎女行宮捉拿三個和尚,又叫他人盡銜枚,不可吆天喝地使國王得知。眾魔兵奉令,遂一陣陰風都擁到剎女行宮來。原來這魔兵雖是一隊,卻原有一個隊長作總領,管著眾魔。到了行宮,總魔就分付眾魔道:「我聞得內里的和尚雖只三個,卻是從東土來的,定然有些道行,不可輕易去撩撥他,使他做了準備。」因先叫出兩個精細魔來分付道:「你可悄悄進去,打探那三個和尚如今在裡面做什麼?」精細魔得了令,就輕輕走到後樓,見無人在樓下,又輕輕走上樓來。到了樓上一張,只見琉璃燈下端端正正一個和尚,盤膝裹腳在那裡打坐哩!滿面佛光,映著玻璃燈光,照得滿樓雪亮。二魔不敢上前,躲在旁邊偷看,那和尚雖端然不動,卻隱隱有些可畏。看了半晌,不見那兩個,只得又踅到東一間來尋看,只見一頭一個都睡在那裡面。欲要上前細細觀看,當不得他神氣充足,逼得人不敢近身,遠遠看見相貌古怪,有些害怕。只得悄悄走下樓來,報與總魔道:「果有三個和尚,一個打坐,兩個睡覺。那打坐的雖有道行,十分可畏,還生得純眉善眼。那兩個睡覺的形容甚是古怪,只睡著了,遠遠望去還令人害怕,若打醒他,動起粗來便了當不得,決不可惡取,只好弄法兒迷亂他的真性,方可下手。」總魔道:「這說得是,就依你。先以美色戲弄他,次以怪異唬嚇他,再以威武屈伏他。等他心神一散,便好捉拿了。」遂分付眾魔扎住在大殿上,卻一起一起的依計而行。

「老師父,請息怒少待,我王又差人各處去查了,查著了即送上,決不敢稽留。」小行者道:

櫻桃口,楊柳腰,引將春色上眉梢。腮痕分淺杏,臉色借深桃,豆蔻芳香何足並,梨花淺淡不能描,看來還比牡丹嬌。

迷卻自在心,黑風吹鬼國。

念彼觀音力,黑風自消滅。

師徒四眾此去,不知又有何所遇,且聽下回分解。

一個個形容怪惡,或高揚青臉,或亂列獠牙;又有幾個相貌稀奇,或直衝赤發,或倒卷黃須。銅鈴樣豹眼,睜起看人寒凜凜;鐵鎚般拳頭,指來相對冷陰陰。肚皮大,臂膊粗,走了來一團暴戾;耳朵尖,鼻樑塌,望將去滿面歪斜。攢著眉,如啼如哭,果然難看;開著嘴,似嗔似罵,其實怕人。指為鬼怪,而鬼怪不如斯之奇醜;認是禽獸,而禽獸豈若是之多媸。

聞人傳說,未免吃驚;狹路相逢,定須嚇殺!

這一班惡人走到面前,便跳的跳,舞的舞,亂指亂搠道:「好大膽的和尚!自古入國問禁,既到我國中,怎不朝王?卻縱容徒弟誆騙飲食。你那長嘴大耳的徒弟已被拿去,明日要殺!快走起來,我帶你去請罪,或者可救。」唐長老坐著,心下明明聽見,卻似泥塑木雕,全不動念。那一班惡鬼又指著罵道:「好賊禿!你推聾裝啞不言語,難道就饒了!你快扯他起來,綁了去見小大王。」眾人口裡雖惡言惡語,要拿要捉,跑來跑去,只是不敢近身。唐長老見此光景,一發正定了心性,毫不理他。眾鬼亂了許久,沒法奈何,只得漸漸散去。

不多時,忽又聽得樓梯邊洶洶人聲,早擁擠了一樓的兵將,或刀或槍,皆拿著利器,要斫要殺的亂個不了。唐長老初猶正性卻邪,聽見只做不聽見,看見只做不看見;後來性正了,竟實實不睹不聞。眾魔耀武揚威纏了半夜,絕沒入頭處。看看天亮,總魔心慌,只得大叫一聲道:「賊和尚!你倚著陽人,說我陰兵奈何你不得,待我稟過國王,差正兵來拿你去,叫你死無葬身之地。」群魔見總魔怒叫,也就齊喊一聲助威。不期這一聲喊叫,早把個小行者驚醒,一骨碌爬將起來道:「甚人吆喝!」急走出房來,只見許多兵將擠滿一樓。但見:

人人仗劍,個個持刀。仗劍的咬牙切齒,持刀的怒目橫眉。這個叫快拿來碎屍萬段,那個叫綁將去瀝血斬頭。你跑過東,無非做唬嚇之勢;我跑過西,只要揚殺伐之威。指的指,搠的搠,何曾歇手?罵的罵,嚷的嚷,絕不住聲。冷颼颼,寒凜凜,無非鬼國英雄;黑沉沉,烏慘慘,信是魔王世界。

「師父,我來也!」唐長老正在那裡對著紅光拜謝,忽見豬一戒走來,滿心歡喜,走起身來問道:「你畢竟是誰陷你?」豬一戒牽過太子來道:「就是這個壞人。」唐長老道:「他是甚人?」豬一戒道:「他是國王的太子。」唐長老聽見說是太子,連忙走近前扶住太子道:「既是國王的殿下,還不快些放了!」豬一戒道:「放不得!他雖是太子,卻是我的仇人。」唐長老道:

去了半晌,太子不見來,早有兩個宮娥來奏道:「娘娘在後殿請大王議事。」大力王道:

此時,一心已注念觀音經,早覺國中的黑氣不甚障眼。因尋著剎女行宮,走進去報與師父道:「快念觀音經。」那時唐長老正望不見小行者回來,在那裡暗想前番火雲樓虧了觀世音菩薩救難。忽聽見小行者叫念觀音經,合著機會,便合掌高聲道:「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!」才念得三、五聲,只見一朵紅雲,直從半空中落到剎女行宮頂上,照得羅剎國中雪亮,那些陰風黑氣,早已消散無餘,逼得許多魔兵東西逃竄。黑孩兒無處存身,只得逃回潛龍宮去躲藏。不期豬一戒正被綁縛在柱上,忽一陣紅光繚繞,滿身的繩索俱寸寸斷了。一時手腳輕鬆,滿心歡喜,抖抖衣服就奪路往外而奔。正沒處尋門,忽見黑孩兒慌慌張張跑了進來,撞個滿懷。他順手一把拿住道:「好小哥,捆打得我好!恰好冤家路窄,一般也撞在我手裡。」黑孩兒被捉,嚇得魂飛魄散,要走又掙不脫,只得大著膽裝腔道:「野和尚休得無禮!我是國王太子。」豬一戒道:「太子,太子,打得你吃屎。」遂提將起來,要往御階上摜。黑孩兒慌了,極口的亂叫道:「豬老爺饒命!」豬一戒聽了大笑道:「你方才認得我豬老爺!既要饒命,快送我到行宮去見師父。」太子道:「情願送去,只求豬老爺放了手好走。」豬一戒搖著頭道:「放不得,放不得!放了你跑進去,深宮內院哪裡尋你?」隨將斷繩子長的撿了幾條接起來,將黑孩兒頸項拴了,用左手牽狗一般牽著,右手卻在殿旁將前番打他的木棒拿了一條,趕著太子道:「快走,快走!」太子沒法,只得領著他走出宮來。宮裡雖有近侍,看見豬一戒勢頭兇惡,誰敢上前!

詩曰:

空中觀色見丹霞,色里尋空悟月華,

身外功名真小草,眼前兒女實空花,

陰陽賦性終無損,血肉成軀到底差;

可奈世人看不破,偏從假處結冤家。

「有甚深仇?無非是一時遊戲起的釁端。」豬一戒道:「他孩子家不知事倒也還可恕,只是他的娘,婦人心最毒,說我父親曾將他打死,今日要殺我報仇。」唐長老道:「既有前仇,則報不為過,況報又未成,如何復結後怨?冤家宜解不宜結。還不快放了,稍釋前愆,好打點走路。」豬一戒拗不過師父,只得將繩索解了道:「我老豬被你拿去,不知打了多少?我拿你來便輕輕放了,好造化,好造化!」黑孩兒感唐長老解放,再三拜謝不題。

「議何事?」因起身到後殿來,才走進殿,早見玉面娘娘滿面上如梨花帶雨,哭拜於地道:

小行者走到朝門,見許多官員正在那裡早朝,他不管好歹,將鐵棒指定闕門大聲高叫道:「好潑鬼!黑夜裡盜拐了佛家弟子,卻躲在這裡稱孤道寡。早早出來納命,免得我孫老爺動手。」那些早朝的鬼官,看見小行者形容甚怪,聲勢甚凶,都嚇得跌跌倒倒,東西跑散;只有黃門鬼與鎮殿將軍不敢逃躲,只得上前問道:「你是何處野人?全不知禮法!這是國王宮闕,就有冤苦,也須細細說明。待我等與你奏知大王,聽候發落,怎敢吆天喝地自取罪戾!」小行者道:「既是國王,為何遣魔兵半夜迷人?又乘機盜拐我師弟豬一戒,藏在何處?快早早送出來還我,還是造化;若稍遲延,我這鐵棒無情,叫你一國人死了又活,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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