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十回 黑風吹鬼國 狹路遇冤家

話說唐半偈師徒四眾,虧觀音菩薩甘露慈悲解厄,脫離火坑,依舊往西而行。大家在路上稱羨一回大仙的法力,又讚歎一回菩薩的慈悲,又不覺行了幾個月程途。此時,正值殘冬,天氣甚短,師徒們行了數十里,忽然陰晦辨不出早晚。唐長老在馬上叫喚道:「徒弟呀!你看四野昏昏黃黃,就象晚了一般,須要早尋一個安身之處方好。」小行者道:「此乃荒郊野外,哪裡有個人家?要尋宿處除非趕向前去。」唐長老道:「這也說得是。」就要策馬前進。忽回頭看見豬一戒與沙彌落在後面,因催促說道:「你們走路也要看看天色,如今已漸漸昏黑,怎麼還在後遲延?」豬一戒道:「師父,你也甚不體恤人!你騎著匹馬,師兄空著雙手,自然走得快。我們兩人挑著這擔行李,俗語說得好,遠路無輕擔,好不沉重,莫說天晚,就是夜了,也只好慢慢而行。」唐長老道:「我催你向前,不過要你努力,怎麼轉埋怨起來?」小行者道:「各人的前程。我們騎馬、空手走得快,只管走;他既懶惰,師父不要管他,憑他來不來。」便將手在馬屁股上打了一下,那馬就如飛一般往前去了,他放開腳步緊緊跟隨。

眾人見將他綁得緊緊的,料想不能掙脫,遂大著膽用四條扁擔著八個人,竟抬了回宮去。太子也就跟了回來,坐在潛龍殿,叫將這和尚抬到階下。再看時,昏昏沉沉,尚還未醒。太子叫人取出牛皮鞭來,照著他屁股亂打。打了七、八下才痛醒了,說道:「是哪個?不要取笑。」太子也不答應,只叫再打。又打了五、六下,打得有些辣豁豁的,方要用手去摸,一時手撤不動,急開眼看時,才知被人捆綁。又看見太子坐在上面,便喊道:「你這小哥兒,我又不認得你,你為何將我捆起來惡取笑?」太子道:「你這野和尚是哪裡來的?怎敢在我國中騙人饅頭吃?」豬一戒道:「做和尚全靠化齋度日,那饅頭是我向他化吃的,怎說是騙?」太子道:「饅頭也還事小,你怎說我國王管你不著?」豬一戒道:「我們出家人超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,從來無拘無束;就是天上神仙也管我們不得,莫說你這陰山背後的國王!」太子道:「你這遊方和尚原來不知,我這國王不比凡間國王,乃大功修來,一怒而天下懼,好不利害!」豬一戒道:「縱利害也只好嚇鬼,卻管我不得。」太子聽見說出「嚇鬼」二字,便滿心大怒道:「這和尚怎敢惡語傷人?你說管你不著,且打你一頓出出氣。」遂叫左右,將大棒夾頭夾腦亂打。豬一戒被打急了,要用力迸斷繩索,爭奈繩索粗,又橫捆豎縛不是一條,一時掙不脫,只掙斷了頭上的兩根,露出頭來大聲吆喝道:「你是什麼人?怎敢在家關著門兒打和尚!」太子聽了愈怒,叫人更加毒打。獃子打急了,一發吆喝。早驚動了國妃玉面娘娘,問宮娥道:「這時候皇宮中是甚人叫喊?」宮娥稟道:「是犁騂殿下拿了一個和尚,在潛龍殿拷打,因此叫喊。」玉面娘娘道:「王爺最惱的是和尚,這是哪裡來的?待我去看來。」便叫宮娥打著兩對宮燈,輕移蓮步,自走到潛龍殿來。太子看見,慌忙起身迎接,讓妃娘坐下。娘娘先開口說道:「這和尚因甚事得罪,拿他來拷打?」太子道:「娘娘不知,這和尚甚是無禮。他誆騙民間的饅頭吃已有罪了,又毀罵國王只好嚇鬼,所以孩兒拿他來拷打。」娘娘道:「如此無知,自然不是國中和尚,本該重處。但看仙佛面上,饒恕些也罷了。且問他是哪裡來的?」宮娥得旨,因走下來問道:「你這和尚,娘娘問你哪裡來的?」豬一戒聽見說娘娘問他,便賣起俏來,低聲柔氣的說道:「我這和尚,外貌看來象個遊方行腳的模樣,若仔細體認卻實實有些來歷。我家父乃西方凈壇活佛,家師乃東土大禪師,師兄乃花果山天乙後代,師弟乃流沙河羅漢門人。今奉大唐天子命令,往靈山拜求如來經文,一路上逢著仙鄉佛地,皆盡心供養,以求福庇。你們何等之人,輒敢肆行拷打,獲罪招愆?」娘娘聽見說出來「求經」二字,便不覺變了顏色,走了起來道:「待我親看一看。」眾宮娥忙移宮燈,引娘娘到檐前來看。

不多時,風息了,大家開眼看時,那隻船早已泊在岸邊,卻不是原泊之處。唐長老定了定神,問道:「此處不知是什麼所在,又不知可是西行大路,須問個明白方好。」小行者道:「此時昏天黑地,天又晚了,哪裡去問?只好且上岸去,尋個人家住下,再細細訪問不遲。」唐長老依言,大家一齊登岸,扶師父上馬,離卻河口。上大路四下一望,卻不見有人煙,再在前看隱隱似有城郭,但覺糊糊塗塗不甚明白。大家只得向前又行了半里多路,忽遠遠看見一駕牛車,載著許多人在前面行走,大家歡喜道:「有人問路了。」唐長老忙加鞭策馬,將及趕到面前,那駕牛車忽然不見。唐長老著驚,回頭問那三個徒弟道:「你們方才曾看見么?」小行者道:「怎麼不看見!為何一閃就不見了?真也古怪。」豬一戒道:「莫非我們見鬼?」正說不了,沙彌忽又指著道:「那前邊的不又是么!」大家再看時,果然那一駕牛車又遠遠在前面行走,急急趕到前面,又不見了。大家驚驚疑疑,忽已走近人煙之處,再細細觀看,果然是一座城池。但那城雖也高大,卻荒荒涼涼,不甚齊整。城下兩扇門,半開半掩,雖有幾個人民出入,卻生得古古怪怪,痴痴蠢蠢,不象個知世務的,便不去問他。師徒四眾,牽馬挑擔,一齊湧進城來。到得城中,便有三街六市,做買做賣,人煙湊集,與城外不同,但只是氣象陰陰晦晦,不十分開爽。正要尋人訪問,早有許多人看見他師徒們雄赳赳氣昂昂走入城來,便都圍攏來問道:「你們是哪裡的和尚?這等大膽!輒敢到我國中來。」小行者道:「天下路容天下人走,怎麼我們不敢來!」有幾個問道:「你們四個和尚象是活的。」小行者道:「這朋友說話卻也好笑,不是活的怎生走來?」又有幾個問道:「既是活的,到我這裡來做什麼?」小行者道:「我們也不是特特要來,因一時船上暴風起,吹到此處,天色又晚了,前去不及,故入城來,要尋個寺院借歇一宵,明日就行。你們此處哪裡有寺院?可指引指引。」又有幾個道:「我們這國中,又不生,又不死,也無仙,也無佛,哪有寺院!只有一座剎女行宮在慈恩街上,你們要借宿,只好到那裡權住一夜吧。」小行者道:「既有住處就夠了。」又有幾個說道:「住便住,只怕小人多,見你外方人,要來羅唣,須大膽些,不要害怕。」小行者笑道:「若論膽子,也還略略看得過。」豬一戒道:「只有我的小些。」二人說說笑笑,竟簇擁師父往慈恩街來。到了慈恩街,果見一座宮殿十分幽麗。怎見得?但見:

卻說豬一戒自走到廚下,向老道婆討了一把草,拿些餵了馬,餘下的就鋪在樓下靠壁。正打帳睡覺,忽然肚痛要出起恭來。忙走出行宮門外,尋個空地出了恭,站起身來。此時才晚,只見街市上燈火熒煌,遂走到市口上一望,只見那些茶坊酒肆中,吃茶吃酒的人出出入入,比日里更加熱鬧。看了半晌,肚裡已有幾分垂涎,又走得幾步,只見一家子熱氣騰騰圍著許多人,忙走近前張看,卻是才蒸熟的出籠饅頭在那裡賣。眾人也有買了去的,也有買了就在那裡吃的。豬一戒看得饞唾直流,忍不住也隨著眾人叫道:「化我兩個。」那賣的人聽見說「把我兩個」,只當做替他買,便拿兩個遞與他。他接在手裡,也不管好歹,竟三兩口吃在肚裡。吃完了,就象不曾吃的一般,忍不住又伸手說道:「再化我兩個。」賣的人又遞兩個與他。他接到手,不兩三口又吃完了,肚裡只覺不飽,又走近櫃邊。賣的人看見,只道他來還錢,因問道:「饅頭好么?」豬一戒道:「好是好,只覺有些土氣息泥滋味。」賣的人道:「你這和尚想是不生胃口的!這樣好香甜饅頭,怎說土泥滋味?」豬一戒道:「方才因肚飢吃得忙了些,不曾嚼出味來。你既有心布施,索性再化我兩個。」賣的人道:「師父不要取笑,我這些饅頭是賣錢的,怎說布施與化起來?」豬一戒道:「檀越不要取笑,我們做和尚的從來是化,怎麼說要起錢來?」賣的人聽了,著急道:「我在此開店多年,從不曾見你這憊懶和尚!騙了人家的饅頭吃在肚裡,怎說什麼布施!你豈不知國王的法度利害!若是騙詐財物,拿去打了還要問罪哩。」豬一戒道:「我們出家人,就見皇帝也要化他布施,莫說你們國王!況我又不是你國中人,你國王管我不著。」賣的人聽了,愈加著急道:「你原來不是我國中人。」遂跳出櫃來,一把扯住道:「快還我錢來!」豬一戒道:「我若有錢買饅頭吃,不做和尚了。」賣的人道:「憑你做和尚不做和尚,饅頭錢是要的。」豬一戒道:「若是定然要錢,我吃得不飽,率性再賒兩個與我吃,我明日一總還你罷。」賣的人道:「你又不是我國中人,賒與你哪裡來討?」豬一戒道:「我就住在轉彎剎女行宮內,明日來討就是。」賣的人道:「你方才說做和尚的沒有錢,明日討難道就有了?若明日有,何不今日與我?」豬一戒道:「你不知,一路上遇著善人家齋僧,有些儭錢都是師父收著,故許明日討還你。」賣的人哪裡肯信?只是扯著不放。豬一戒被扯急了,將手一擺,本意只要掙脫走路。不期力氣大,將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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