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九回 唐長老坐困火雲樓 小行者大鬧五庄觀

龍蟠空際,青巍巍高插雲霄。虎踞寰中,碧沉沉下臨泉壤。方隅廣闊,從東而望,莽蕩盪未知哪一面為西,道路修長,自南而觀,遠迢迢不識哪一條是北。蒼煙影里,圍不轉,抱不合,儘是千年老樹;嵐氣光中,攀不著,躋不上,無非萬丈危峰。日色正晴,而細細半空飛雨,大都石觸流泉;風聲不作,而隱隱四境聞香,無非澗沖瀑布。松梢白鶴成群,裝點出丘壑清幽;嶺上玄猿作隊,描畫得幾巒靈異。紅不是花,丹不是葉,赤不是霞,絳雪滿山光灼灼;秀不是草,靈不是葯,滑不是苔,紫芝遍地色離離。爛玉充饑,不羨胡麻之服;露珠解渴,何煩瓊杵之漿。日月至明,常不見煙雲殊幻;山川膚寸,忽然生氣候不齊。四山岩穴高深,九夏不能消背陰之冷霜;絕頂觀瞻最遠,半夜可以見滄海之出日。上碧落而下黃泉,真堪頂踵兩閭;宗靈鷲而祖須彌,足以兒孫五嶽。

師徒此去,不知又有何所遇,且聽下回分解。

小行者看見佛宮,不勝歡喜,也不管是與不是,就象自家屋裡熟路一般,竟往裡走。走到宮中,抬頭一望,果見祖大聖端端正正高坐在靈台之上,喜得個小猢猻抓耳撓腮道:「原來是條直路,一線也不差。」因拜伏在地道:「孫兒履真,謹參見佛祖。」斗戰佛看見,問道:「你既已皈依,為何不努力奉師西行,卻轉回頭見我?」小行者道:「孫兒因遵佛祖前車後轍之訓,奉唐師父重往西天求解,不期路過五庄觀,被鎮元大仙將師父留住在火雲樓不放;孫兒與他爭論,他竟放了一把火將樓子罩住,不能進去。孫兒無法,只得召龍王來降雨滅火,誰知雨到火上,轉添烈焰。孫兒打帳用金箍鐵棒打坍了他的樓子,斷絕六根;又打帳以火攻火,一發燒光他的觀宇;又恐怕耽擱工夫,損傷師父,只得忍耐。因聞他曾與佛祖八拜為交,故特來求佛祖,或是施些法力滅他的火,或是講個人情放出師父來,解了此結,以便西行,庶可完佛祖從前願力。」斗戰佛道:「那鎮元大仙乃地仙之祖,法力甚大,就是南海觀世音菩薩,說起來也要讓他三分,你怎麼去惹他?他那火雲樓,乃是他性中三昧煉成,豈雨水所能克?我若用法力以天一真水去沃他,亦可消滅,又恐怕衝動他的無明火,不肯服輸,又要別生枝葉;我去講人情,倘他裝腔做勢,未免損傷體面。莫若指你一條路,還到南海普陀山去求觀世音菩薩。他佛力無邊,自有解救。」小行者道:「求觀世音菩薩固好,只是孫兒從未識面,如何突然好去?就去。他人生面不熟,怎肯用情?」斗戰佛道:「菩薩慈悲,聞聲尚且救苦,豈論識與不識?他若推辭,你就說出唐佛師與我求經求解這段因緣,他自生憐憫。」小行者救師心急,領了祖大聖法旨,不敢停留,忙遂拜辭出宮,又駕雲望南海而來。不多時,早望見普陀勝境。真是:

卻說小行者弟兄三人,在外面等了半晌不見出來,心下焦躁道:「今日尚早,這樣好天氣,齋又吃了,不走路,只管在裡面講些什麼?」又等了一會,不見動靜。小行者對著明月道:「央你進去催催我們老師父出來吧,只管耽擱,恐怕誤了前程。」明月答應道:「待我進去說。」去了半晌方出來回說道:「家師說西方路上妖魔最多,料想到不得靈山,枉送了一條性命,不如在火雲樓跟家師修行,或者還有個出頭日子。唐師父悔悟過來,情願在此修行,不去了,故著我傳言,叫你們去了吧。」小行者聽了大怒道:「胡說!哪有此事?」明月道:「你不信,你自家進去見你師父就明白了。」小行者道:「待我進去問。」跟著明月走到火雲樓下,只聽得唐長老在內,與大仙攀今弔古的談論,忍不住在簾外高聲叫道:「師父,既見過,去了吧!我聞大道無言,只管講什麼!」唐半偈未及答應,大仙早問道:「什麼人到此喧嚷?」唐半偈忙起身賠罪道:「是愚徒孫履真催貧僧早去,村野不知禮法,多有唐突,望祖師恕之。」大仙道:「既是高徙,可叫他進來,我對他說。」明月遂掀開帘子,讓小行者進去。小行者走到樓下,望著大仙也不為禮,只睜著眼看。大仙問道:「你是什麼人?」小行者道:「我已對童兒講明,是你昔年八拜為交的孫大聖就是家祖。他是什麼人,我就是什麼人。」大仙道:「既是佛家支派,也該習些規矩。」小行者道:「規矩都是些虛文套子,習他只好哄鬼。」大仙道:「這也罷了!只是你師父德行雖高,卻終是凡胎,西方路上千魔百怪,怎生去得?我故留他在此修行,保全性命。你們可各尋頭路,不必在此守候。」小行者道:「鎮元老先,你雖說有三分仙氣,卻一毫德行也無。我師父奉大唐夭子之命,往靈山拜佛求解,你卻在半路上邀截他修行!我不知道你這樣歪心肝賊肚腸修出什麼行來?倒不如將這五庄觀一把火燒光了,轉隨我師父到西天去,見世尊懺梅懺悔!縱不能夠證果,還不失本來乾淨面目;若只管撐持這些旁門架子,究竟何益?」大仙道:「你既要你師父西去,我也不強留,只恐怕你沒甚本事,保他不去。」小行者笑道:「不是誇口說,托賴祖大聖家傳這條金箍鐵棒,若是西方路上有幾千幾萬個的妖精,也還不夠打哩!況我二師弟豬一戒一柄釘耙,三師弟沙彌一條禪杖,也是不怕鬼神的!先生你不要替古人擔憂。」大仙笑道:「你們若果有這樣手段便也去得,只怕說得出行不得。」小行者道:「你若不信,請到樓外來,試試我的金箍鐵棒看何如?」大仙又笑道:「這些蒼蠅舞燈草的伎倆,試他做甚?只與你講過,我留你師父坐在此樓下,我又不動手,只要你請了師父出去,便算你有些手段,我便也象昔年,做人蔘果會請你;若是請不出去,帶累他有些災難,我叫你這小賊猴活不成!那時卻莫對孫斗戰說我無情。」小行者笑道:「先生不要說謊,等我去叫了兩個兄弟來做個證見。」大仙點頭道:「你去叫來也好。」小行者慌忙走到客堂,與豬—戒、沙彌細細將前言說了一遍。豬一戒大喜道:「我正想這觀里的人蔘果,不知是個甚味兒?大家去攙了師父出來,不怕他不請我們嘗嘗。快去快來。」遂一齊走到火雲樓下,再抬頭看時,只見那座樓:

炭為樑柱,火作門窗。四壁牆垣皆烈焰,三層檐閣盡金蛇。一脊游蜿蜒紅龍,雙角聳蹲飛赤獸。畫棟雕甍,無非列炬;珠簾玉幕,疑是燃燈。騰烘有如妖廟,連燒不減咸陽。補之不滅,勢欲燎原;舉而愈揚,狀如烽燧。張南離之威,擅丙丁之用。莫認做暴客無明,須識取仙家三昧。

小行者只道火已滅盡,竟直從火雲樓頂上落將下來。不期火雲樓烈焰騰騰如故,落下來急了,一時收煞不住,竟落入火中,燒得滿身疼滿,叫一聲「啊呀」,忙忙跳將出去,一身毫毛燒得精光。幸虧豬一戒與沙彌扶住,替他將身上的余火撣去,因埋怨道:「這樣大火,你難道不看見?卻跳將入去。」小行者道:「這樣大雨,我只道火已滅了,誰知還是如此。這雨都下到哪裡去了?」豬一戒道:「雨落到火上,就似澆油一般,愈下愈烈,一毫也無用。」沙彌道:「此火不為水滅,自是仙家妙用。但火無體,以木為體,我們一頓釘耙、禪杖,將這間燒酥的樓子打倒了,火無依附,自然要滅。」豬一戒道:「打倒樓子,倘壓傷師父卻怎麼處?」沙彌道:「似這般畏首畏尾,這火如何得消?」豬一戒道:「這火又消不得,他躲在火里又不出來,莫若以火攻火,轉自放一把,將他前後觀宇都燒將起來,不怕他不出來救火。待他出來捉住,便好救師父。」小行者沉吟了半晌,忽想道:「兵法云:知彼知己,百戰百勝;不知己不知彼,百戰百敗。這大仙既與我祖大聖打成相識,則他的道法自與我祖大聖相敵。初時,原是我差了,不該與他角口,惹他動起火來。他既動了火,我又動起火來,不知燒到幾時?豈不誤了師父正事!當初,我祖大聖原說凡有急難相救,莫若尋他,求他一個面情,與大仙講講。那時大家散了火撒開,豈不妙哉!」豬一戒道:「尋著你祖大聖可知好哩!只怕你祖大聖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,哪裡去尋?」小行者道:「他與我既屬一體,便上天下地總不出方寸中。我有尋處。」沙彌道:「快去快來!恐師父受苦。」小行者道:「我去去就來。」因跳在空中,以心問心,競駕雲往西找去。真是水乳針芥毫不爭差,早望見一座佛宮十分庄雅。但見:

忽油忽沛忽滂沱,倒峽嫌微又瀉河,

若使仙家無蓄泄,火雲樓下已生波。

豬一戒與沙彌看見,喜得只是打跌。忽見小行者從空落下來,便一齊問道:「大師兄,什麼法兒熄得這等乾淨?」小行者道:「一時說不了,且救出師父來再與你細講。」三人遂不管好歹,竟推開帘子闖將入來,但見師父高坐著端然無恙,大家歡喜。豬一戒因指著大仙道:「先生賭輸了!怎麼說?」大仙見小行者滅了他的三昧真火,也自歡喜。因扯著小行者的手兒問道:「你這小猴兒倒也有三分鬼畫符!還不辱沒了你老祖。你既要請你師父西行,須實對我說,方才是央誰人來助你?」小行者就誇講說道:「我自家的一身本事用不了,這點點火種兒打什麼緊!卻要央人?」大仙道:「你這小猴兒不要瞞我,你縱有本事也滅我真火不得,斷有緣故!你若不實說,我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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