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六回 弄陰風熱心欲死 灑聖血枯骨回春

卻說這山叫做解脫山。山中果有一個妖怪,自稱解脫大王。在山中聚集了千餘小妖,逢人殺人,逢獸殺獸。將山前山後的人與山上山下的獸,几几乎都殺盡了,故山中絕無人聲。雖四山口也有許多巡山的妖精各處巡綽,卻常常無事,都只在草坡上或是睡覺,或是頑耍。這日,因小行者使棒過山,吆吆喝喝,被巡山小妖聽見,道:「這又是奇事了!甚人敢如此大膽?」因走上山頭樹里張看。見他師徒四眾欣然前往,又見小行者提一條鐵棒在前邊開路。眾小妖駭怕,不敢輕易出來,只得跑回山洞報與解脫大王道:「巡東山口小妖稟事。」解脫大王道:「稟甚事?」小妖道:「稟奇事。」解脫大王道:「稟甚麼奇事?」小妖道:「自從大王逢人便殺,這山中並無一人敢走,就是不得已要走,也是或五更或半夜悄悄偷走。今日不知是哪裡來的四個和尚,竟吆吆喝喝過山,豈不是奇事!小的們看見,特來報知大王。」解脫大王聽了道:「果是奇事!但既只得四個和尚,你們許多人,何不去拿了他來見我!又空身來報我做甚?」小妖道:「若是拿得來,自然拿來了。因為看他光景有些難拿,故來報知大王。」解脫大王道:「那四個和尚如何形狀,怎見得難拿?」小妖道: 「四個和尚:一個騎馬的,生得白白凈凈好個儀錶,若要拿他,我看他忠厚老實,也還容易;一個長嘴大耳的,生得面似豬形,挑著擔行李,搖頭擺腦的走路;又一個黑黲黲晦氣臉,拿著一條禪杖,跟定馬走。這兩個生得十分兇惡,不象個肯輕易與人拿的;還有一個雷公嘴的和尚,更覺利害,使一條鐵棒在前邊開路,口裡吆吆喝喝的,要尋人廝打。他那條鐵棒長又長,粗又粗,也不知有多少斤重,他拿著使得颼颼風響,躲著他還是造化,誰敢去拿他!」解脫大王聽了大怒道:「咄!胡說。我這解脫山有三十六坑,七十二塹,任是神仙也不敢走!什麼和尚如此大膽?都是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輕事重報。誰敢與我去拿這四個和尚來?」說不了,只見眾妖中閃出一個妖精來,連聲應道:「我去拿來,我去拿來!」正是:

一心猛勇,百體追隨。

此時正值春夏之交,一路上綠暗紅稀,甚有景緻。師徒們或談些佛法,或論些往事,不知不覺又行了許多程途。忽一日,黛煙撲面,嵐氣蒸人,一座高山阻路。怎見得?但見:

唐半偈方問沙彌道:「沙羅漢遣你來,還是護我渡河的?還是保我直到西天?」沙彌道:「本師因求經功行未完,故遣弟子拜在師父法座下,直隨兩位師見到靈山見我佛,求得真解回來,方可補完從前功行。」唐半偈大喜道:「昔年唐玄奘佛師西行,全仗三個徒弟護持。我受唐天子欽命以來,已拚隻身獨往。不期未出長安,蒙佛師指點,收了孫履真,又得履真討了龍馬,一師一徒已出萬幸;何意五行餘氣山凈壇後人豬守拙又奉佛教來歸?今又蒙沙羅漢遣侍者沙彌相從,儼然與玄奘佛師規模相似。此雖是四位尊者願力洪深,卻也是我大顛一時遭際,佛恩不淺也!吾誓當努力西行,以完勝果。」小行者道:「來路各別,雖若遭際,若論道理,實是自然。」唐半偈道:「怎見得自然?」小行者道:「譬如,自有一身,自有一心,一手一足,配合成功,豈非自然?」唐半偈連連點首道:「你也論得是。」因又問沙彌道:「你曾有法名么?」沙彌道:「弟子已叫做沙彌了,哪有什麼法名。」唐半偈道:「你大師兄法名孫履真,二師兄法名豬守拙,你既沒有法名,我也與你起一個,叫個沙致和吧。」沙彌聽了大喜道:「好好好!我一生最怕與人拗氣,謝師父教誨。」又拜了四拜。小行者道:「致和雖好,也要和而不流。」豬一戒道:「流沙河已過,再流些什麼?」唐半偈道:「休得野狐禪!各奔前程去吧。」小行者遂牽馬請師父騎了。豬一戒收拾行李,沙彌忙說道:「這行李該我挑了。」豬一戒道:「怎好叫你獨挑!我與你分做兩擔何如?」沙彌道:「聽憑師兄。」小行者道:「分開零星難照管,莫若輪流替換挑挑吧。」豬一戒道:「依你依你!今日就是我挑起。」小行者將唐半偈的馬領上大路,師徒四人歡喜而行。正是:

蛇思吞象,螳欲當車。

唐半偈在馬上看見前山險峻,因說道:「一路來高山雖有,不似這山陡峻。徒弟呵,你們須當小心,不可大膽!」小行者道:「小心也要過去,大膽也要過去,信著腳走便罷,小心些什麼?」唐半偈道:「不是故要小心,只恐怕山中有甚妖魔!」小行者道:「有妖魔也要過去,沒妖魔也要過去,管他有無做甚?師父只管大著膽跟我來。」因取出金箍鐵棒,吆吆喝喝在前領路。唐半偈見小行者慷慨前行,十分歡喜,也自策馬而進。真是:

豬一戒被媚陰和尚一口陰風劈面吹來,一連打了幾個寒噤;又一口吹來,便立腳不住,只是寒戰;再一口吹來,便冷透心窩,兩手俱僵,連釘耙也提不起,著了忙,只得倒拖著釘耙奔了回來。直奔回二、三里遠,就渾身抖個不住道:「好利害,好利害!真是寒冰地獄!」又奔回二、三里,河神迎著道:「小天蓬要到庵里去乘涼,為何就回來了?」豬一戒連連搖手道:「寧可熱殺,這個涼乘不得!」一面說,一面分開水路,飛也似奔回東岸。小行者看見,迎著問道:「尋得師父怎麼了?」豬一戒也不答應,將衣服穿上,縮做一團,猶有寒慄之色。小行者又問道:「獃子怎麼這般模樣?」豬一戒縮了半晌,回過氣來方說道:「幾乎凍殺,幾乎凍殺!」小行者道:「胡說!這樣暖天怎麼凍殺?」豬一戒說道:「說與你不信,我尋到水底,只認做水面妖怪,被我一頓釘耙打出個水神來。他說不干他事,是九個骷髏頭變和尚成精。引我到他庵邊去尋,已覺有些陰氣襲人,及被我嚷罵出和尚來,忽被他劈面吹了兩口陰氣,登時就如冰雪沃心,寒噤個不住。不是我跑得快,此時已凍死,不得見你了!」小行者道:「你便跑來了,可知師父如何?」豬一戒道:「我在庵外尚如此寒冷,師父拿在庵中,定是凍死了。」小行者道:「師父元陽充足,凍是凍不死,卻也要作速去救。」豬一戒道:「我身體弱,近又吃了素,又怕冷凍不起。這樣鬼所在,萬萬再去不得!只靠哥哥法力大,或者有本事去救師父。」小行者道:「連一個人怕起鬼來,可是長進的!且將行李、馬匹牽挑到小廟中歇下,你看守著,等我去尋他,看我凍也不凍?」豬一戒道:「哥哥,這個嘴也難說。」小行者牽馬,豬一戒挑行李,同回廟來。

不知這妖怪是誰,果能拿得四個和尚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話說媚陰和尚,攝了唐半偈,在窀穸庵逼他殺血生陽,被唐半偈說出許多利害,正在躊躇,忽聽得豬一戒叫喊來討師父,心下想道:「唐半偈之言不差,果然就尋來了。但事已至此,住手不得,待我將陰風陰氣先結果了他,慢慢再來處他不遲。」因開了庵門往外一望,只見豬一戒精赤著身體,手提著釘耙向庵前打來,滿身冷霧寒煙,他俱不怕。媚陰著忙道:「好狠和尚!若容他近庵,這些朽骨牆垣禁他釘耙幾築?」遂上前叫道:「豬師兄,這是什麼所在?你卻來尋死!」豬一戒道:「尋死尋死,你九個骷髏頭正好配我九齒釘耙。不要多講,快伸出頭來!」舉耙就築。媚陰和尚見來得勇猛,忙劈頭一口陰氣吹來。這陰氣十分利害:

唐半偈祝罷,媚陰和尚只覺頂門中一道熱氣,直貫至丹田。一霎時,散入四肢百骸,忽然滿面陽和,通身血色。喜得他手舞足蹈,只是磕頭道:「多感聖師骨肉洪恩,真萬劫不能補報。」唐半偈也自歡喜道:「成身易,修心難,不可再甘墮落。去吧!」媚陰和尚領命,再三拜謝,又拜謝了小行者三人,然後一陣風飛入河中去了。

古佛終年遠,真修何日成?

師徒求妙解,依舊又前行。

煙雲繞地,峰巒接天。煙雲繞地,度一度不知幾千百里;峰巒接天,量一量足有億萬丈高。岡陵遠樹木牽連,洞壑深猿猴出沒。峭石排牙開合處,勢欲吞人;陡崖斷壁隔別中,形難過鳥。嶺上雲化作游龍,竟由腳下飛去;洞中水濺成細雨,直從頭上噴來。左一彎,右一曲,道路難窮;前千尋,後萬丈,階梯不盡。不見樵人,已知山有虎;難逢採藥,自是地無仙。日照黛煙,濃過瘴氣;雲凝岩雪,冷作陰風。慘霧騰騰,一望去只覺多凶;愁雲靄靄,行將來定然少吉。

剛到廟前,只見廟中走出一個黑黲黲的和尚來,將小行者與豬一戒估了一估道:「二位莫非東土大唐來往西天求解的師兄么?」豬一戒聽了就亂嚷道:「好活鬼!你才掉經兒騙了我師父去,怎麼又來弄虛頭騙我?」那和尚說道:「你這野和尚忒憊懶,我與你才見面,怎騙你師父?就開口罵人!」豬一戒道:「你才弄陰風吹我,不是我走得快,幾乎冷死了。莫說罵,打死你也是該的。」就掣出釘耙劈頭築來。那黑和尚忙取出一柄禪杖來架住道:「野和尚休得無禮!不是我怕你,我看你這釘耙似有些來歷。」小行者因取鐵棒分開道:「不要動手,且問個明白!你是什麼人?怎知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?」那和尚道:「我乃金身羅漢弟子沙彌,奉本師法旨來護持唐半偈聖僧往西天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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