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三回 缺陷留連 葛藤掛礙

一心知有佛,見佛取真解,

作速往西去,心忙不敢停。

唐半偈奉旨取解,菩薩護持,又收伏兩個有神通的徒弟同行幫扶,心下無掛礙,放下諸念,安然前進。幸喜一路平安,行有月余,不是山頂觀雲,就是嶺頭望月,師徒們毫不覺得辛苦。唐半偈因對小行者說道:「我聞得觀世音菩薩曾踏勘長安到靈山,說有十萬八千里之遙,若以一日百里算來,也只消三、四個年頭便走到了,為何當日玄奘佛師就去了十四年?」小行者道:「聞他一路上妖妖魔魔苦歷了八十一難,方才行滿,所以耽擱了。」唐半偈道:「我想天下哪所妖魔?不過邪心妄念自生妖魔耳!我與你正性而行,死生聽之可也。」小行者道:「師父說得是。」正說不了,只見坦平大路忽裂了一條大縫,陷倒馬腳,將唐半偈翻筋斗跌了下來。慌得小行者連忙上前攙了起來,說道:「怎麼平地被跌?」豬一戒看見,也放下行李,扯起馬腳道:「原來地下有條裂縫,師父怎不看看走!」唐半偈也只道地下有裂縫,不曾留心看得,所以被跌。及自爬起來,抖抖衣服再細看時,地下依舊坦坦平平,哪裡有甚裂縫。師徒三人看了俱大驚道:「這真作怪了!」想了一會沒處看頭,只得又扶唐半偈上馬前行。此時,小行者恐防有失,便緊貼著唐半偈的馬身而行;行不上一里多路,忽馬前又現出一個大坑,連人帶馬都要跌了下去,幸得小行者手眼快,一把將唐半偈抓住,未曾跌入去。若是跌入去,雖不死也要傷殘,又虧馬是龍駒,一躍而起,不致損傷。師徒三人忙忙收拾好了,那陷坑又不見了。三人十分驚疑。唐半偈遂不敢上馬,因同著小行者、豬一戒步行。

三家臨水,五舍沿山。臨水的楊柳風來門徑綠,沿山的松蔦雲繞戶庭幽。有幾家驅牧牛羊自成村落,有幾家閑馴鳥雀飛啄階除。小巷裡趁日色漁人曬網,大田內乘雨水農父張犁。花深處布簾懸影賣酒人家,石坳中鐵斧飛聲採薪樵客,誰家豚柵正對雞棲,何處禽喧不聞犬吠。乳臭小兒鼓腹而肆嬉遊;傴僂丈人倚樹而談經濟。雖不到上世高風,也要算人間樂地。

到客堂中各各施禮,分賓主坐下,奉過茶,主位的老者因問道:「三位老師大號?」唐半偈答道:「貧僧法名大顛,蒙唐天子又賜號半偈。」因指著小行者兩個道:「這是大頑徒孫小行者,這是二頑徒豬一戒。」隨問:「二位老居士高姓大號?」主位的老者答道:「我在下姓葛,賤名叫做葛根。」因指著那個老兒道:「這就是敝親家,他姓滕,尊諱叫做滕本。我東邊這村叫做葛村,往西去二十里那個村叫做滕村。這兩村中雖不少有上萬人家,卻都是葛、滕兩姓,並無一個雜姓人家。幾遇婚姻,不是滕家嫁與葛家,就是葛家為滕家娶去。所以牽牽纏纏,是是非非,竟成了千古的葛藤了。」唐半偈道:「這等說來,二位老居士俱是世族了。但不知貧僧一路來為何明明坦道忽裂成坑塹,使人遭跌,這是為何?」葛根見問,沉吟不語。滕本道:「唐老師既要西行,少不得要進獻大王,就通知他也不妨。」葛根方說道:「只因葛、滕兩姓人多了,便生出許多不肖子孫來。他不耕不種,弄得窮了,或是有夫無妻,或是有衣無食,過活不得。也不抱怨自家懶惰,看見人家夫妻完聚,衣食飽暖,他就怨天恨地,只說天道不均,鬼神偏護;若是良善之家偶遭禍患,他便歡歡喜喜以為快意。不期一傳兩,兩傳三,這葛、滕兩姓倒有一大半俱是此類;又不期這一片葛、滕乖戾之氣,竟塞滿山川,忽化生出一個妖怪來,神通廣大,據住了正西上一座不滿山,自稱缺陷大王。初起時,人家不知他的威靈,他就顯神通將兩村人家弄得顛顛倒倒。」唐半偈道:「怎生顛顛倒倒?」葛根道:「若是富貴人家有穿有吃,正好子子孫孫受用,不是弄絕他的後嗣,就是使你身帶殘疾,安享不得。若是窮苦人家衣食不敷,他偏叫你生上許多兒女,不怕你不累死。夫妻和好的定要將他拆開,弟兄為難的決不使你分拆。後來,知是大王顯靈,故合了兩村上人家同到山上去拜求,許下了年年月月豬羊賽會的大願,故如今方得安居;若是哪個違了限期,或是牛羊不豐,他就連人都拿去吃了,故我這兩村人家無一個不凜凜信教。若是遠方過客不知他的神通,不去供獻祈禱,他將好路上弄得七坑八缺,使人一步步跌得頭破血出,不怕你不去求他;若遇著不信邪的硬好漢不去求他,他到臨了現一個萬丈的深坑,將你跌下去,登時長平,叫你永世不得翻身。你道利害不利害!唐老師既要西行,這供獻之事也須打點。」唐半偈聽了,低頭不語。小行者接問道:「若要供獻,須得什麼東西?」葛根道:「豬羊是不必說了,還有一言,恐怕見怪,不敢在三位面前說。」小行者道:「但說何妨。」葛根道:「那大王最惱的是和尚,故我這葛、滕兩村並無一個庵觀寺院。」小行者道:「可知那大王為甚惱和尚?」葛根道:「他說和尚往往自家不長進,單會指稱佛菩薩說大話騙人。」小行者笑道:「這句話可真么?老葛不要說謊,我明日拿那缺陷大王來,要當面對會哩。」葛根聽見小行者叫他老葛,因睜著眼看小行者道:「這位孫師父倒也托熟,我老人家一把年紀,說的是正經話,他卻當取笑。那缺陷大王正坐在那裡等你去拿哩,怪不得那大王惱和尚會說大話。」小行者又笑道:「據你說,只道我拿他不來?」因對唐半偈道:「師父,既有賢主人相留,你可安心歇下過夜,等我去看看是什麼妖怪!若是不打緊,拿將來打殺了,明日好走路,也省得他不住的陷人。」唐半偈道:「去看看固好,須要仔細。」小行者道:「不打緊。」豬一戒道:「我幫師兄去。」小行者道:「不消你去。你須看好師父在家。」滕本聽見他師徒們商量要去看看,忍不住插說道:「這位孫小師父想是痴子,此處到不滿山足有七、八百里路,怎說看看就來明日好走?」小行者又笑道:「老葛、老滕你二老者乃天下之小老也,曉得什麼?」說一聲:「我去也!」早已跳在空中不見他蹤跡。嚇得葛、滕兩個老兒面面相覷道:「原來是會飛升的羅漢,我等凡夫俗眼如何認得?」因向唐半偈再三謝罪,忙備盛齋相款不題。

卻說小行者將身略縱一縱,早已看見一座大山當面。細看那山雖然高大,卻凸凸凹凹七空八缺。暗想道:「此定是不滿山了。」落下雲頭到山上一看,只見半山中一座廟宇甚是齊整,廟門上題著七個大金字道:「缺陷大王威靈廟」。走進廟去,只見兩廊並階下無數豬羊,俱捆縛在地,大殿上靜悄悄不見一人。原來,這些祭獻的人家都是早晨結聚了百數十人,方敢到廟中來還願,就是進廟,也只是在階下放了豬羊便走,也不敢求見大王之面。此時天已傍晚,故不見人。小行者看了一回不見動靜,遂穿出廟後上山來。只見當頂上一塊大石,石上坐著一個妖怪,生得虎眼豺口,猛惡異常。旁邊圍繞著三、五十小妖,將生豬、生羊殺倒了,血淋淋的在那裡大嚼。小行者看見大怒,忙向耳中取出金箍捧,大叫一聲道:「潑魔,好受用!你只知弄人的缺陷,誰知你今日自家的缺陷到了!」雙手舉鐵棒劈頭就打。那妖怪忽抬頭,看見小行者來得勇猛,急將手往下一指,只見小行者腳下忽現一個千萬丈的大深坑,幾乎將小行者跌了下去。虧得小行者靈便,急將身一縱,早已跳在空中,笑罵:「這賊潑魔好跌法,指望陷你孫祖宗哩!你會跌,我會打,不要走,且吃我一棒!」舉棒又照頭打來。那妖怪見陷他不得,又見一條鐵棒打來,只因手中沒有兵器,著了急就將身往下一鑽,竟鑽了進去。許多小怪看見大王鑽入地中,他一個個也都鑽了入去。小行者提著鐵棒沒處尋覓入路,因將妖怪坐的那塊大石頭一棒打得粉碎。大叫著罵道:「潑妖怪!你既要在西方路上做大王,顯靈哄騙血食,也須硬著頭挨你孫祖宗一兩棒,才算好漢,怎麼手也不交,就畏刀避劍躲了入去?這等膿包,怎做得妖怪?怎做得大王?再躲了不出來,我一頓棒將你廟宇打翻,看你明日有甚嘴臉見人!」那妖怪伏在地下聽見,果然不好意思,只得拿了牛筋藤纏就的兩條木鞭,從後山轉了出來,大罵道:「你是哪裡走來的野和尚?這等大膽!敢在我大王面前放肆。」小行者道:「我不說你也不知,我乃當年大鬧天宮孫大聖的後人孫小行者,今保唐師父奉欽命往西天見佛求解。可是野和尚?」妖怪道:「你既奉欽差,是個過路和尚,為何不走你的路,卻來我這裡尋死?」小行者道:「我佛門慈悲,巴不得舉世團圓,你為何以缺陷立教,弄得世人不是鰥寡便是孤獨?」妖怪笑道:「你佛教果是異端,不知天道。豈不聞天不滿東南,地不滿西北。缺陷乃天道當然,我不過替天行道,你怎麼怨我?」小行者道:「這也罷了!你怎麼弄玄虛跌我師父?」妖怪道:「不但跌你師父,還要吃你師父哩!」小行者聽見說「吃師父」三字,滿心大怒,舉起鐵棒就打。那妖怪用雙鞭急架相還,在山頂上一場好殺。但見:

一根鐵棒當頭打,兩柄藤鞭左右遮。鐵棒打來雲慘慘,木鞭遮去霧騰騰。鐵棒重,顯小行者威風;藤鞭利,逞潑魔王手段。動地喊聲,山川搖撼;漫天殺氣,日月無光。和尚恨妖魔妄生缺陷,思斬其首以填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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