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二回 一戒認親 釘耙歸主

〖詩曰:

一心歸後萬緣隨,氣合豈容形暫離,

西虎既於金有約,東龍漫道木無期。

苦尋蹤跡常常誤,只論因緣每每奇,

莫怪老僧饒謊舌,荒唐妙理勝圓夷。

小行者看見形容有些廝象,因攔住雲頭高聲問道:「來者莫非凈壇豬師叔么?」那雲中果是凈壇使者,因問道:「你是何處符官?有甚法筵請我赴壇?又非親故,怎稱我為師叔?」小行者道:「我也不是符官,也無法筵請師叔去赴,只因家祖斗戰勝佛與師叔同在我佛會下,故特來拜見。」凈壇使者道:「原來就是孫師侄。前日你老祖曾對我說,昔年求來的真經被愚僧講解差了,誣人誤世;今訪聖僧往西天求解,要我老弟兄三人各尋個替代,以完前邊功行。他喜得了賢侄代往,可放心矣。我雖有個遺腹之子,只因我證果西方,與他人天隔絕,不知流落何處,難於尋訪,正恐誤了佛緣,日日焦心。賢師侄今日來見我,想為求解要人同行么?」小行者道:「師叔不必焦心,師叔的賢郎已尋在此了。」因叫豬一戒道:「快過來見你父親!」豬一戒忙上前扯著凈壇使者的衣襟,拜伏雲中道:「佛祖大人!不肖遺腹子豬守拙,今日方識親顏。」豬八戒見了,又驚又喜道:「你既是我的兒子,你須知祖居何處?母親何人?」豬一戒道:「兒怎不知!祖居是雲棧洞,母親是高翠蘭。」豬八戒聽說是真,滿心大喜道:「我兒!這等是真的了。你一向在何處?怎生得與你師兄在一處?」豬一戒遂將從前之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豬八戒聽完,愈加歡喜道:「好好好!你既歸正教,有了師父,又得師兄提挈,你須努力保師西行,求取真解,完我未了之案。」豬一戒道:「我如今不去了。」豬八戒道:「你既許了師父去,為何又不去了?」豬一戒道:「我前日只因沒處尋父親,一時肚飢吃人,被旃檀功德佛看見,再三勸戒,叫我皈依正教,跟隨師父上西天,包管我有飯吃,故不得已而從之。今既得見父親,父親又天下凈壇日日受享,兒子何不跟父親各處去吃些現成茶飯,快活快活!又遠迢迢去求解做什麼?」豬八戒道:「這就差了!俗語說得好:公修公德,婆修婆德。我往西天受了許多辛苦,今日方才受享;你一日功行也無,如何便想坐食?況且各壇供獻皆是馨香之氣,惟成佛後方知受享此味;你如今尚是凡胎,那些空香虛氣,如何得能解饞?要貪飽食,還須人間穀食。休生退悔,求解功成,管你受用不盡。」豬一戒聽見說受用空香虛氣,便不言語。小行者因說道:「師弟此來,原非為嘴。只因西方路上多妖,手無寸鐵,難以西行。聞師叔九齒釘耙久在西方路上馳名,今已證果,要他無用,何不傳於師弟去保護師父,一以顯師叔世代威風,一以全師叔未完功行,豈不美哉!」豬八戒聽了追悔道:「釘耙是有一柄,只恨你來遲,如今不在身邊了。」小行者道:「利器乃修身之本,為甚不在身邊?」豬八戒道:「只為朝夕凈壇,用他不著,已被自利和尚借去種佛田了。」豬一戒道:「借與他不過暫用,何不討來?」豬八戒道:「要討也不難,只是我沒閑工夫去尋他。」小行者道:「他在何處?種甚佛田?只要師叔說得對帳,等我同令郎去尋他討,不怕他不還。」豬八戒道:「這佛田雖說廣大,其實只有方寸之地,若是會種的,只消一瓜一豆培植,善根長成善果,終身受用不盡,連我這釘耙也用不著。不料,這自利和尚志大心貪,不肯在這方寸地上做工夫,卻思量天下去開墾,全仗利齒動人,故借我釘耙去行事。莫說地方廣大難尋,就是尋見他,他也不肯還你。」小行者道:「師叔說哪裡話!物各有主,難道怕他賴了不成?天下雖大,畢竟有個住處。」豬八戒道:「賢師侄既有本事去討,我就指點你去。他一向住在西方清凈土,近聞他又在正南萬緣山下造了一座眾濟寺,十分興頭。那和尚喜入怕出,你去討耙時,須看風色。」小行者道:「這個不消分付。」豬八戒說完,就要別去,豬一戒扯住不放道:「生不見親,才能識面,怎麼就要去了?」豬八戒道:「你既歸正道,相見有時,我已成佛,豈肯以凡情留戀!」豬一戒道:「縱不留戀,有何法語也須分付幾句。」豬八戒道:「我雖以功行證果,卻不知佛法,也沒甚分付。只要你努力向前,不要獃頭獃腦象我懶惰就是了。」說罷,駕雲赴壇去矣。小行者與豬一戒商量道:「要尋自利和尚,今夜遲了,去不及,且回去見過師父,明日求他再住一日去尋方妥。」豬一戒道:「師兄說得是。」隨各駕雲竟回佛化寺來。此時,唐半偈尚打坐未睡,二人同到面前叫道:「師父,我二人回來了。」唐半偈道:「你二人如何這時候才回來?曾見凈壇使者討的釘耙怎樣了?」小行者道:「他父親雖然尋見,釘耙卻討不來。」唐半偈道:「為何討不來?莫非他父親捨不得釘耙么?」小行者道:「為因無用,借與別個自利和尚去種佛田了。」唐半偈道:「就是借去,也還討得。」小行者道:「正為要去討,恐怕師父記掛,只得回來稟知,求師父再住一日,明日好去討來。」唐半偈道:「若是討得來,便再住一日也無妨。」說罷,大家睡了。

先走到大殿上,中間雖供著三尊大佛,爐中也不見香,台上也不見燭。再走到禪堂里,兩邊雖鋪著許多禪床,卻並無一人安擔。復走至兩廊及後院,只見處處皆有倉廩,倉廩中的米麥盡皆堆滿。豬一戒看見,因說道:「這寺里怎麼這等富盛?」小行者道:「想是佛田豐熟,故收成茂盛。」豬一戒道:「若是佛田豐熟,釘耙有功矣!佛田不知在何處?我們去看看。」因問道人,道人指點道:「就在此山正當中。」二人團團走去,只見那一塊佛田隱隱在內,雖不甚大,卻坦坦平平,無一痕偏曲。小行者道:「這佛田果然膏腴,怎不見有一人在上面耕種?」二人復走近前觀看,豬一戒道:「不但無人耕種,連稻禾也不見有一條,稻種也不見有一粒,竟都荒廢了,卻是為何?」小行者也驚疑道:「若象這等荒蕪,這些米麥卻是哪裡來的?」因復走回大殿要問人,忽見自利和尚引著許多人載了無數糧米回來,或是人挑,或是車載,或是驢馱,擁擠一階。自利和尚叫管事僧或上倉或入廩,都一一收拾停當,打發了眾人。小行者與豬一戒方才上前施禮道:「老師父,問訊了。」自利和尚只認做送布施的,忙答禮笑說道:「二位何來?不知是要開緣簿,還是勾銷布施?」小行者笑道:「我們也不要開緣簿.也無甚布施勾銷,卻是來討故物的。」自利和尚聽見說討故物,便登時變了面孔道:「我這萬緣山眾濟寺,一草一木皆我手植,一顆一粒皆佛田所種,有甚故物是你的?卻來冒討!」小行者道:「老師父不必著急,若沒有怎好來討?若有時卻也賴不得。」自利和尚道:「且莫說東西,連你二人我也認不得。」小行者道:「我二人你雖認不得,凈壇使者豬八戒你豈認不得?」自利和尚道:「凈壇使者認是認得。若說別個還不可知,若說那豬八戒,他倚著做了凈壇使者,每日只張著嘴吃別人,再有何物肯放在我處,叫你二人來討?」小行者道:「凈壇使者別物有無,我也不知;是他這柄九齒釘耙,在西方路上降妖伏怪,誰人不知?難道他是無的!」自利和尚道:「他釘耙雖是有的,卻與我有甚相干?」小行者道:「他說已借與你,怎說沒有了?」自利和尚道:「是哪個說的?」小行者道:「就是凈壇使者自家說的。」自利和尚道:「既是他自己說的,何不叫他自家來討?卻要你二人出力!」小行者指著豬一戒道:「他也不是外人,就是凈壇使者豬八戒的嫡親兒子,叫做豬一戒,因重要到西天見佛拜求真解,故此來討。」自利和尚道:「我從不聽見說凈壇使者有兒子!如何假冒?」豬一戒聽見說他是假冒便急了!趕上前,一把扯著自利和尚,笑道:「你這老和尚忒也憊懶!借了釘耙不肯還人,轉說我是假冒。釘耙事小,假冒事大,我且與你同去對會對會,看是假冒不是假冒!」自利和尚道:「誰管你假冒不假冒,只是他一個降妖伏怪的釘耙,我又不去求經,借他何用?」豬一戒道:「我父親親口說是借與你種拂田,為何欺心說沒有?」自利和尚道:「若要借種佛田,一發荒唐了!莫說我這佛田是個名色,不過引人布施的意思,原不曾十分耕種;就是十分耕種,我聞他那釘耙有五千四百斤重,哪個有這些力氣去使他!你們想一想就明白了。」小行者看見老和尚白賴,因改口說道:「老師父說得明白,我們也是人傳說的;既不在老師處,我們去吧。」豬一戒還要爭執,小行者道:「呆兄弟,老師父這等一個大寶剎,難道賴你一柄釘耙不成!想是我們誤聽了。」自利和尚聽見小行者如此說,方歡喜道:「還是這位師兄通情達理,請坐奉茶。」小行者道:「不消了。」遂扯了豬一戒同出寺來。到了寺外,豬一戒埋怨小行者道:「明明是這和尚藏起,如何不問他要?」小行者道:「這和尚既起欺心,又無對證,任你坐逼,怎肯又拿出來?莫若你躲在外邊,等我變化進去,打探著釘耙下落,再問他要,他便賴不得了。」豬一戒聽了歡喜道:「有理,有理。」遂將身躲入林中。

小行者轉身回來,看見米倉里許多米蟲飛來飛去,他就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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