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七回 大顛僧盡心護法 唐三藏顯聖封經

卻說生有法師承召入見,憲宗即命賜坐。隨說道:「今日有一僧上本,勸朕以清凈奉佛,不知是何意見?特宣法師商酌。」就將大顛的表文付與生有觀看。生有才看得兩行便顏色改變,及看完了,早不覺紅了臉皮。怒說道:「此佛門之敗類也,陛下不可聽信。」憲宗道:「何以見其敗類?」生有道:「齊梁異代奉佛之事,遠且莫論;只就本朝太宗皇帝到今二百餘年,誰不以焚修莊嚴為奉佛之善。彼獨欲以清凈反其道,非敗類而何?窺其意必有所圖。」因又將表文細看,忽看見「潮州府」三字,復謂憲宗道:「陛下看出么?」憲宗道:「朕未看出。」生有道:「此僧潮州人,韓愈為佛骨新貶潮州。此僧突然而來,二人朋比為奸可知矣!」憲宗低頭想了半晌道:「韓愈儒臣,此僧釋子,道不同也,焉肯朋比他人而自毀其教?法師還須原諒。」生有道:「若非朋比韓愈為奸,必是見臣等遭際聖思,欲反其說以為進身之階。」憲宗點首道:「此或有之,待朕加察,法師且退。」生有辭出。憲宗遂叫了一個老成內臣分付道:「你可細細去訪察那個大顛和尚的行藏來奏我。」內臣領旨去訪察不題。

此時,天子正然信佛,黃門見是和尚,不敢攔阻,遂接了,傳達進御。憲宗皇帝只道又是講經說法之事,忙展開一看,只見上寫著:

仰見陛下,心心是佛,念念慈悲。但惜庸僧不能靜宣德意,默沛皇仁,遍啟叢林,致令清凈法門裝成喧闐戲局,甚非正道。今又聞降旨令天下講經,固陛下闡揚佛教盛心,但恐講解不明妙義,終以延年獲福為詞,則三藏大乘真經又演作小乘之法矣!諒我佛造經,與太宗皇帝求經流傳中國之意,當不如是。伏乞收回成命,漸謝外緣,使我佛正教與陛下聖道同耀中天,則天下幸甚!倘必欲講明大法,亦須敕使訪求智慧高僧,若耳目前俗習之徒,臣僧大顛未見其可也!

若非佛祖呈慈相,哪得凡夫肯信心。

憲宗看了一遍,又看一遍,心下沉吟道:「朕興佛教,凡是和尚皆交口讚揚,怎麼這個和尚轉勸朕清凈?」然細思其言,亦似有理。欲待批准,又念數年崇佛,豈可因一言而廢;欲待罪他,又念他也是為正佛教,一時狐疑不定。一面令黃門官傳旨令大顛暫退候旨;一面遣中使召生有法師入見。大顛得旨,自回半偈庵不題。

唐三藏與孫悟空看見大顛有些根器,十分歡喜。又見他合眼默坐,因上前大喝道:「如來將為人嚼死,這和尚好忍心,不去糾聽,卻躲在此處打瞌睡!」大顛聽了就如驚雷一般。急開眼看時,只見兩個疥癩僧人立在面前。心知有異,忙起身禮拜道:「小僧何敢忍心打瞌睡?正在此代世尊敲牙拔舌,不期二位佛師降臨,有失迎候。」唐三藏與孫悟空相顧而笑道:「好好好!雖敲拔不盡,也要算你救主之功了。」大顛道:「敢問二位法師大號?有何因緣飛錫於此?」孫悟空道:「此位家師,號大壯,弟子乃吾心侍者。若問到此因緣,卻是特來尋你。」說罷,又與三藏相顧而笑。大顛見二人言語俱有妙旨,知是異人,因再拜道:「弟子雖有志佛門,卻託身遠土,未遇明師;尚淹肉體,未具神通。幸遇二位佛師,望發慈悲。」三藏又笑道:「要我發慈悲,不如還是你自家努力。」大顛道:「敢不努力!但努力無路,所以求二師慈悲。」三藏道:「有路,有路!只是到臨期不要推諉。」說罷,遂同孫悟空大笑而去。大顛急要留時,已去遠不可追矣!正是:

話說大顛師,欲明佛法,別了韓愈,竟上長安,不一日到了,要尋個庵兒歇腳。此時,長安佛教正盛,各庵觀寺院巴不得有個老僧在內居住,或是講經,或是說法,皆可興旺山門。見了大顛人物奇古,言語清爽,皆殷勤接待,留他居住。大顛師看見繁華鬧熱,全沒僧家氣味,轉不肯住,卻尋至城西,見一個小庵上寫「半偈庵」三字,門前一灣流水,幾株松樹,甚是幽僻,因步了入去,荒荒涼涼佛堂中,竟不見一人。立了一會,又不見有人出來,只得穿入佛堂後面,叫一聲:「有人么?」只見香積廚走出一個老和尚來,看見大顛,忙迎到佛堂中問訊道:「老師何來?貧衲因廚下炊爨,有失迎接。」大顛道:「這等,驚動了!貧僧從潮州遠來,尚無棲止,欲借寶庵一蒲團地為掛衲之所,不識老師肯容否?」那老僧笑道:「佛門庵院,凡是佛家弟子都有分可住,怎說個容不容?只是我看老師這等道貌,自是禪林尊宿,何不到洪福寺、化生寺這些大叢林安享,卻來此受寂寞?」大顛道:「寂寞正僧家之習,安享非佛門所宜,故不敢去而願來此。」那老僧又笑道:「這乃是小僧疏懶人的念頭,怎麼老師不遠千里而來,也是這般說?既是這等,請裡面坐。」遂邀大顛到他房裡,忙去取了茶來吃。茶罷,那老僧方才問道。「老師大號?」大顛道:「小僧法名大顛。就問老師大號?」那老僧道:「小僧賤號懶雲。」大顛道:「長安寺院盡皆富盛,老師寶庵何獨冷靜如此?」懶雲道:「要寺院富盛,須得主師會講經募化。不瞞老師說,小僧雖做和尚,其實不通佛法。又性情疏懶,又不會募化,又不會講經,故此淡薄。」大顛道:「當今法師不知推尊何人?」懶雲道:「第一要演算法門寺生有法師。他人物生得齊整,又口舌利便,問一答十,今上憲宗皇帝十分寵愛。前日因迎佛骨入大內,僧俗混雜,不成朝廷體統:惱了一位大臣叫做韓愈,上疏極諫,甚言崇佛之非。憲宗大怒,將韓愈貶為潮州刺史。生有法師因奏道:『韓愈毀謗佛法者,皆緣天下人之不明佛法也;天下不明佛法者,皆緣不曾聞得我佛求來的這三藏大乘經文。也乞陛下敕天下寺院,皆敦請有道法師開壇講解。使天下佛法大明,則在朝自無異議之人也。』憲宗信以為然,遂降旨著天下寺院皆延法師講解。如今,長安城中大小寺院皆要立壇講經,此皆生有法師請的旨意有功,佛門所以推崇他為第一。」大顛道:「可知幾時講起?」懶雲道:「聞說明年元旦講起。」大顛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自此,遂在半偈庵住下。心下想道:「佛教今已盛極,若再令天下講經,這些俗講師定以果報施財為正解,豈不令我佛萬善妙法轉為朝廷治世之蠹?我既出山,豈容坐視!」恐怕不確,又到各處去訪問,人人皆如此說,方知是真。遂寫了一道表文,親自到朝門煩黃門官轉奏。

不知憲宗果遣人上靈山求真解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到了殿前,看見憲宗,唐三藏合掌當胸,將身一控道:「貧僧問訊了。」憲宗大怒道:「你是哪裡來的兩個野僧?如此大膽!」唐三藏道:「我們是西方極樂世界來的。」憲宗道:「若是西方佛地來的,必知禮法,怎麼見朕不拜?」唐三藏道:「若論為僧,見駕自當禮拜,但貧僧與陛下不同。」憲宗道:「有甚不同?」唐三藏道:「貧伯曾蒙先朝太宗皇帝賜為御弟,又有求取真經之功,今又忝在西方我佛會下,故乞陛下優容。」憲宗笑道:「野僧一味胡說,朕聞得賜御弟及求經,乃陳玄奘法師之事,今已二百餘年,坐化成佛久矣!你兩個疥癩僧人怎敢妄扯為己事來蒙蔽聯躬?況陳玄奘法師的聖像,我太宗皇帝俱有畫下的,藏在御苑。」隨命,「取來一對,叫他兩個死而無怨。」唐三藏笑道:「真金不怕火,就取來對一對何妨!」憲宗道:「這經就真是你求來,今日聯在此命高僧講解,也是成全前人善果,你為何倒來攪亂?」唐三藏道:「我佛造經,與太宗命我求經,皆度世婆心。只因經到之日,限於藏數,要繳還金旨,不及講解,故世上止有真經,井不識真解;以致後來這些愚僧,胡言亂語,將我佛大乘妙法弄做個騙詐良方;哄得天下愚民焚頂燃指,不惜身命。不獨將佛門敗壞,且令陛下的國體損傷。故我佛慈悲,命我貧僧將這一條木棒打盡天下邪魔,一張封皮封起三藏經文,免得眾生漸漸墮落。」憲宗聽了,聳然道:「經文遍滿天下,如何封得?」唐三藏道:「待貧僧封與陛下看。」正說不了,幾個內臣已在御苑捧了唐三藏的畫像來,懸於殿上。憲宗手指道:「法師遺像,你二人可自看一看,象也不象?」唐三藏道:「怎麼不象?陛下請看。」口裡一面說,身子早與孫悟空已現原形。唐三藏,毗盧帽,錦襕袈裟,腳踏蓮花起在半空;孫悟空火眼金睛,手執木棒侍於左側。憲宗與滿朝文武看見,盡皆驚喜非常,忙走下龍座來瞻仰。唐三藏從從容容於袖中取出一張金字封皮,付與孫悟空道:「快去,將天下經文盡皆封了。」孫悟空接了,將身一縱,早已不知去向。憲宗忙舉手向天道:「俗僧講經固非傳經之意,佛師封經不講又恐非求經之心,還求佛師開一線人天之路。」唐三藏道:「既陛下心心在道,不消求我;只須再遣一人,如貧僧昔年故事,歷萬水千山,重到靈山去求真解來,那時再解真經,自保陛下國泰民安也。」方說間,孫悟空早已飛至唐三藏面前復命道:「奉旨,天下經文俱已封閉。」憲宗君臣看見這般靈顯,俱倒身下拜道:「願求真解。」唐三藏合掌道:「陛下保重,貧僧要繳金旨去了。」說罷,一朵祥雲冉冉騰空而去。正是:

且說生有法師回到洪福寺,深恨大顛破他佛教,欲要暗暗害他,又怕皇帝精明,不敢動手,只得悄悄分付幾個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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