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五回 唐三藏悲世墮邪魔 如來佛欲人得真解

不知自寶還珠櫝,又向天涯踏鐵鞋。

山門雄壯,兩行松檜列龍虯;大殿巍峨,千尺奐輪張日月。仙壇法座,儼然白玉為台;丹陛雲墀,疑是黃金布地。鐘鼓樓高,殿角動春雷之響;浮屠塔峻,天際飄仙梵之音。佛案前祈求夾雜,男女之簪履相加;講堂中議論紛紜,賢愚之耳目共接。士夫之車馬喧闐,雖不清幽;僧眾之袈裟鮮麗,果然富貴。

流月為容,孤雲成像。六根朗朗,未必無塵;雙耳垂垂,足征有福。身穿八寶袈裟,色相莊嚴;手執九環錫杖,威儀端肅。頭頂上毗盧帽,四六方方方光艷;頸項中菩提珠,百八顆顆顆明圓。香花燈燭迎來,儼然尊者;寶蓋幢幡送上,果是法師!

他二人且不人朝,竟走到洪福寺來。原來這洪福寺自從唐三藏成佛升天之後,相傳出過活佛,便為有名古剎,士夫游賞不斷,當家師父十分興頭。這日,唐三藏二人進到殿上,只見許多僧人領著許多工匠,在那裡收拾:牆階倒塌,從新修砌;壁泥剝落,重加灰粉;梁色湮淺,再加彩畫;佛金淺談,復為裝裹。鬧哄哄做一團,竟無人招接他二人。他二人看了半晌,不知何故。忽見一個老和尚立著閑看,因上前打一個問訊問道:「老師父,殿上修整為甚這般要緊?」那老和尚答道:「二位想是遠方來的,不知中國之事。當今憲宗皇帝深好佛法。鳳翔法門寺有陳玄奘祖師遺下佛骨、佛牙,藏在塔中。每三十年一開,時和年豐;今又正當三十年,例應開看。憲宗皇帝有旨,叫文武百官領眾迎來入禁瞻禮。這陳玄奘祖師原是本寺出身,迎來時先要在本寺住劄,故預先收拾齊整。」唐三藏道:「當今皇帝既好佛法,當修正道,為何沒一個高僧指點,使他墮入邪魔?」老和尚聽了驚訝道:「皇上敬迎佛骨,是佛門中第一件善事,怎麼說是邪魔?早是老僧聽見,若對他人說,必惹大禍!你二人身帶殘疾,又出言不慎,快往別處去吧!在此不當穩便。」唐三藏見如此光景,便不再問,竟同孫悟空走了出來,商量道:「求經原是奉我佛法旨,今善緣變做惡跡,豈是如來之意!須再上靈山訪問我佛,當作何救度,庶不致流禍後世。」孫悟空道:「佛師所言不差。」師徒遂現了原相,復駕雲往靈山去問世尊。正是:

且說孫大聖同金星奏復玉帝敕旨,自回永安宮,遂將花果山又生石猴孫小聖、鐵捧復興之事,報與佛師唐三藏知道。唐三藏大驚道:「自我佛慈悲造了大乘妙法真經,命我歷萬水千山求取到中國,宣揚善果,以正空門。經今已是二百餘年,自應人天胥化,無聲無臭,不識不知。為何令此頑石不點頭而又生心?若使世愆不盡,未免歸罪於佛法無靈,豈不辜負昔年功行!」孫大聖道:「傳經固我佛之慈悲,墮落自眾生之孽障,世間種種不消,故天地心心相續。」唐三藏道:「迷人失路,蓋緣指點差池;白雪成冰,終是洪爐不旺。我與你莫貪極樂,須念沉淪,且上長安一探真經度世的消息何如?」孫悟空道:「足見佛師慈悲,但不知怎樣去好?」唐三藏道:「當年觀世音菩薩臨長安尋求取經人時,皆變作疥癩僧人;我與你要去也須如法。」孫悟空道:「佛師所見不差,須往一探。」二人遂駕雲直至南瞻部洲大唐國界,將雲頭按落一看,卻是鳳翔地方。二人搖身一變,變作兩個疥癩僧人,仍作師徒稱呼:唐三藏假稱大壯師父,孫悟空喚做吾心侍者。二人變化停當,遂撞入城內各處觀看。原來唐朝自貞觀年間求取大藏真經回來之後,人情便崇信佛法,處處創立寺宇,家家誦念經文,皆謂舍財可以獲福,布施得能增壽。遂將先王治世的君臣父子、仁義禮樂,都看得冷冷淡淡,不甚親切。此時,乃唐憲宗元和十四年,那唐憲宗剛明果斷,先用高崇文擒了蜀中劉闢,後又用裴度、李愬削平淮蔡,擒了吳元濟,威令復振,也算做唐朝一代英主。只是聽信奸佞,既好神仙,又崇佛教。崇佛教,又不識那清凈無為、善世度民之妙理,卻只以禍福果報聚斂施財,莊嚴外相,聳惑愚民。使舉世之人希圖來世,妄想他生,不貪即嗔,卻將眼前力田行孝的正道都看得輕了。所以有識大臣、維風君子往往指斥佛法為異端,髡緇為邪道。這也有以自取,不要怪他。正是:

詩曰:

大道何曾有曲斜,奈何走得路兒差。

南波北浪稱登岸,東客西賓認到家,

盲棒無聲焉有喝,皮囊已爛豈昭光;

若教走透真消息,影影風風何處拿?

天何言哉地何言,三藏經文無乃繁。

有字何如無字好,木窮根本水窮源。

那生有法師高坐法壇之上,先誦持了一回神咒,然後將法華經宣念一段,先念,又逐字兒詮釋一遍,便算做講經了。講完,又敘述余文道:「要知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;要知來世因,今生作者是。佛經中千言萬語,總要人為善修行。人世上為禍為福,皆自作自取。如何叫做為善?布施乃為善之根;如何叫做修行?信佛乃修行之本。若有善男信女,誠能布施信佛,自能為官為宰,多福多壽;今之貧窮禍夭,皆不知信佛布施之過也。況六親眷屬總是冤愆,富貴功名如同泡影。大眾急宜猛省,無常迅速,莫待臨時手忙腳亂。」說罷,令大眾迴向念佛,下了台,依舊幢幡寶蓋,鼓鈸音樂,眾僧簇擁送入後堂去了。那些聽講的賢賢愚愚,貴貴賤賤,無一人不讚歎道:「好法師!講得明白。」都留銀錢,寫緣簿,歡歡喜喜而去。正是:

源水常清凈,流來漸漸渾,

貪多心久佞,想妄性成昏。

開罪在梁武,歸愆到世尊。

自從來白馬,滿地是非門。

唐三藏與孫悟空聽完了講經出來,不覺嘆息道:「我佛一片度世慈悲,卻被愚僧如此敗壞,則我求取此經來不是度世,轉是害世了!必須現身說法,痛掃邪魔,方不失本來之念。」孫悟空道:「這法門寺雖是個大叢林,終屬外郡;或者帝王都會自有高僧,且到長安看看光景,便知的確。」唐三藏依言,遂同駕祥雲,不一時到了長安大國。

唐三藏同孫悟空,駕雲徑上靈山。唐三藏原是我佛弟子,今雖成佛,仍不時在座下聽講往來慣的,不用傳報。故這日徑到我佛蓮座前,合掌禮拜道:「昔年弟子歷萬水千山,求取真經,送上東土,指望消愆滅罪。不期眾生貪嗔痴詐,轉借真經妄設佛骨佛牙之名,上愚帝主,下惑臣民,使我佛造經慈悲與弟子求經辛苦,都為狡僧騙詐之用。故孔門有識之士,往往指為異端,豈不令佛門敗壞!望我佛慈悲,如何救度?」世尊答道:「我這三藏真經,義理微妙,一時愚蒙不識,必得真解,方有會悟,得免冤愆。可惜昔年傳經時,因合藏數,時日迫促,不及令汝將真解一併流傳,故以訛傳訛,漸漸失真。這也是東土眾生造孽深重,以致如此。」唐三藏又合掌禮拜道:「世尊既有真解,何不傳與弟子?待弟子依舊傳送到長安,以完前番取經的善果。」如來道:「東土人心多疑少信,易於沉淪,難於開導。若將真解輕輕送去,他必薄為不真。反不能解了。必須仍如求經故事,訪一善信,叫他欽奏帝旨,苦歷千山,勞經萬水,復到我處求取真解,永傳東土,以解真經,使邪魔外道一歸於正。這個福緣應高于山,這個善果直深于海矣!昔年求經,虧觀世音菩薩尋取你來。今你既有心要求真解度世,也須到東土尋取個求解善信,方可完成勝事。」唐三藏道:「弟子雖不才,既蒙我佛慈悲,敢不努力!但不知此去可有因緣?」如來道:「若無因緣,汝為何來?因緣若無,汝為何去?」唐三藏聞言大悟,又合掌禮拜道:「謹領金旨。」臨行又跪求道:「前番之行,觀世音菩薩神通廣大,隨事指點,皆合我佛之心。弟子法力有限,此去茫然,尚望我佛慈悲,分付一二。」如來道:「來之程途,汝所經歷,自然知道,不須再記。但要叮嚀那求解人:求解與求經不同。求經,文字牽纏,故生多難;求解,須直截痛快,不可遲疑,又添掛礙。前觀世音上長安時,我有五件法寶與他。一件是錦襕袈裟,一件是九環錫杖,雖受持者免墮輪迴,不遭毒害,然尚是莊嚴外飾;又有金、緊、禁三個箍兒,收伏妖魔未免近術,今日俱用他不著。但有木棒一條,遇著邪魔野狐,只消一喝便不敢現形。」因命阿儺、伽葉取出來,付與唐三藏。果然好一條木棒:

話說孫小聖,受孫大聖指點,不覺妄心忽盡,邪念頓消。但招去鐵棒,失了護身之寶,未免慌張。又聽得孫大聖臨行說,原在你耳中。似信不信,急向耳中摸索。只見一個繡花針端然在內;又恐怕不真,取出來迎風一晃,依舊是—條金箍鐵棒。喜得個孫小聖滿心鬆快道:「祖大聖神通廣大如此,我佛如來又不知如何微妙?我倚著這條鐵棒便打到天宮,真取禍之道也。」又思量道:「祖大聖說,不修正果,終屬野仙;又說,他之前車,即我之後轍。莫非我之正果也要取經?」又想道:「與我戴這個金箍兒卻是為何?且取下來看看。」用手去除,就似生根一般,莫想得動!心下著驚道:「祖大聖說是我的魔頭,我想這箍兒定然是個寶貝,後來必有應驗,今日且由他。」自此之後,已上天下地,各處遊行,卻亂念不生,安心在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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