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四十七回 真通關節陷好漢 假傳聖旨害忠良

話說周通被金台踢傷,滾翻在地,四十幾個徒弟同聲亂嚷,并力同心幫助。那曉得英雄金台全然不怕,兩邊膀子勝如槍戟,抵敵眾人,真正本事。蘇雲、徐大娘、官官多唬壞了。何其回來聞了此信,匆忙走來解勸。那盧海實在來不得了,見何其來勸解,他就順手收船,叫道:「徒弟們,看何老師分上,饒了他罷。我們去稟了官府來拿這狗頭便了。」何其勸去金台,金台也不曉得周通心口受傷。蘇雲怕事,將門閉上。金氏娘娘說道:「天啊,看他們這般打去,人多唬得壞的。倘然打出人命來,如何是好?」蘇雲便介面道:「那個姓周的,在地上滾了一回,兩隻手捧住了心口而去,不知是凶是吉,但願他無事便好。」官官說:「致命的所在,怕人得緊啊。」大娘對蘇雲道:「可恨萬惡人,不想自家無法,叫人又來尋氣,姓周的若有差池之處,兄只怕弟難以脫身。」少表大娘著急,再說盧海四面看不見周通,旁人回說:「先回去了。」盧海方安了心,帶了徒弟們離卻了杏花村。各人散去,不必細說。講到杏花村上,看相打的人足有數百。大家多說:「看不出這個瘦怯怯的人,倒有這樣好本事,兩個拳頭把他們四十幾個人打得落花流水。但不知這個後生叫甚名字。」一人道:「呸,真的是個冒失鬼,這個人姓貝,名州,號叫金台。常常有人傳說貝州金台,就是這個人了。」旁有一人笑個不住,說:「自己假在行,倒說別人冒失鬼。貝州者地方也,姓金名台,號為小輩,別號英雄,並將起來就叫貝州金台小輩英雄。什麼姓貝名州,真正假在行。」一人道:「啊呀,這等說起來,倒是我自己做了冒失鬼了。」

丟下東邊,再講西邊。那周通踢傷心口,自覺無顏,恐防盧海得知,倒了脾胃,故而忍痛而歸。家人小使動問主人,只說跌了一交,不妨事的。大娘知道出來觀看,周通也是這般說法,要瞞師父。那曉得盧海聽聞街上傳說:「周大爺幫助盧師父,那曉得反被金台一腳尖滾來滾去,真正好看,不知可保性命否?」盧海一聞此言,忙忙趕到周家,走進書房,只見周通倒在牀上,啊唷之聲,呼疼呼痛。幾個家人在著牀前叫聲:「大爺,既是這樣疼痛,何不延醫看治?」周通道:「不要延醫,請方大爺來。」盧海道:「啊,徒弟。」周通道:「師父來了。」盧海走近牀,再叫聲:「徒弟,你被金台踢傷心口,怎不說與我知道?倘有差池,如何是好?」周通道:「啊呀,師父啊!徒弟自己跌了一交,有些疼痛,並不是金台踢壞的。」盧海道:「我知道的,你不過恐怕倒霉,故而瞞我。那金台我也打他不過,何況是你?倒了些楣卻也不妨,休得瞞我。說明了好與你翻冤。莫將性命如同兒戲。」便再三再四盤問。周通料想不能瞞過,只得說道:「方才我幫師父想擠碎他陰囊,不想被他飛出一腿,踢傷心口,疼痛難言。恐怕諸人笑我,故而瞞的。」盧海道:「性命為大,怎麼瞞我?」便把周通胸口解開一看,一片青紫,乃是致命的所在。那盧海乃是拳教師,跌打損傷的葯很多。怎奈致命的所在,憑你奇方妙藥不相干的。此時一眾家人問道:「可不妨事么?」盧海回說:「貝州金台打了致命的所在,不出三天總要死的。快去報與大娘知道。」小使慌忙去報大娘知道。大娘聞報,好不慌張。說道:「金台如此無法,快叫連元去稟縣官,飭差先捉金台,免得知風逃走。」外邊又見方佳到來。方佳暗闇心驚,走近牀來連叫:「大哥。」周通強強口,起初還可以講話,如今更加疼痛,話多講不出了。做一個鬼臉,似乎說:「多是你害我的。」方公子心中明白,問盧海道:「生死如何?」盧海說:「致命傷,重得緊了,必死無生的了。」方佳叫聲:「哥哥,不必心焦,今朝待我去做出頭椽子,親自往衙門中去見縣官,拿著金小子。哥哥無事也要將他處治。哥哥倘有差池,金台一發難逃了。」盧海便說:「公子說得有理。」一面周府連元前去報官,一面方公子親到衙門去見知縣。盧海回到家中不必細表。

列位,若講杏花村到衙門一去一來,足有六十里路程,其時到得衙門已是起更時候了。方佳見了地方官,把自己為非一概瞞過,只說金台無法,倚恃力大拳好,打得周通好生可憐,命在須臾,難以救活,伏望先把金台捉住,免得知風脫逃。孫知縣聽說,便說:「若說金台已經恩赦罪名。」方佳道:「住了,那金台的罪名很大,怎麼恩赦起來呢?」孫知縣道:「公子有所不知,他在滄州拿住,解往東京。也是他的造化,安南國拿一石猴前來難邦,朝中武職甚多,皆不是石猴對手。虧了金台把石猴打死,聖上大悅,把金台赦了前罪,發配淮安問軍三載,三年無故,然後封官。已有文憑,各處知照住緝的了。」方佳道:「嚇,那金台發到淮安配軍三年,怎麼擅離配所,私到江西,豈不是個逃軍么?」縣官道:「是,下官原想當他逃軍而論。但是此人英雄無敵,又恐衙役們拿他不住。待下官悄悄移營,點兵拿捉金台便了。」方佳道:「這卻甚好。」縣官道:「啊,公子,此時夜深人靜,不必回去了,就在敝衙下榻一宵便了。」方佳道:「如此多謝父台。」縣官道:「好說。過來!」下人道:「有。」縣官道:「備酒伺候。」一面傳知書辦,立刻端整文書移營,連夜點兵五百。其時兵丁多已睡了。一個個喚將起來,弄到齊集,已有四更時分。到得杏花村,天色大明,團團圍住拿捉金台。

金台挺身而出,曰:「貝州金台在此,男子漢大丈夫不犯什麼大罪,決不逃走,何必點兵拿我?我要逃走,再多幾百兵也不相干。」孫老爺聽了此言,心中思想:「果然像個英雄。」登時吩咐拿下。兵役紛紛湧上來捉住貝州金好漢,就上刑具。急得大娘、官官哭個不住。蘇雲年老,唬得目定口呆。知縣捉了金台去,多少閑人說長論短。何其在家聞知連叫「阿呀」,飛奔去看。徐氏大娘哭訴前情,此刻何其沒了主意。孫知縣捉了金台去,又到周府看看周通,果然傷處甚重,命在旦夕。周大娘吩咐看茶,留飯。孫爺飯完,正要打道回衙。那知周通忽然身故。這是方佳害他的。周大娘號淘大哭,求告孫爺要把金台抵命的。孫爺應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就把金台帶轉衙門,立刻升堂提犯。縣官道:「你是淮安軍犯,怎麼逃到江西來行兇,打死周公子?快快招明,免受刑具。」金台想道:「我到貝州上壽,乃是本官知道的。今若實說,連累總兵的前程難保。如若說了總兵不曉得的,真正是個逃軍了。罷罷罷,我今認可說逃軍,害不得竇總兵的。」好漢心中主意已定,叫聲:「老爺在上聽稟,金台身犯王法,仰感天恩赦減,軍犯私到江西,原是不該,伏維寬恕。」縣官道:「住了!想你從前的罪名很大,皆為有功,故而恩赦,問你三年軍罪,三年無過才好。如今配到就逃,逃走出來就把周通打死,這是你自家活不奈煩了。」金台道:「老爺在上,容金台分剖。」縣官道:「講上來。」金台道:「只為方佳存心不良,倚恃父勢,強搶我胞姊,所以前往方家理論。那時方佳自覺無顏,把我姊姊交出,我就同了回來。那曉得方佳不肯干休,那盧海趣他有勢,合了數十打手如同大盜,多是勇糾糾有力之人。念金台只得一人,難以抵敵,被他們打得脫身不得,自家的性命尚且難保,如何反把周通打死?求老爺詳察其理,乃是方家公子必要害金台,借行海市,造這蜃樓的。」孫爺聽了金台的話,拍案大罵,吩咐兩旁上夾棍。衙役同聲答應:「喏喏。」但見三根木棍,把金台的腳套上緊收。貝州好漢心中想道:「我與方佳前世怨仇,所以今生敘會,不招,料想不肯干休。罷罷罷,父母遺體不敢毀傷,不免今朝認了抵庄,留腳不留頭的。」但開口招認,畫了供詞,收監備文,詳憲咨部,問了一個立斬之罪。

那時,何其打聽分明,唬得魂不附體,即到監中看視金台。金台說:「死生由命,富貴在天,何必過慮。只是岳丈年高,姊是女流,江西斷斷不能存留,恐怕方佳還要強搶,快叫我徒弟同到貝州,叫他們不必監中來看我,早些收拾去罷。」何其答稱:「曉得。」別了金台,氣喘喘回去,將情講明。大娘嚇得肚腸抽痛。那時蘇雲、竇秉忠要到監中去探望,何其阻擋說:「你的師父再三叮囑的,恐防方賊又來強搶,叫你們不可耽擱,即行收拾動身,前往貝州去罷。這裡有我在此,早晚照料,你們不必掛在心上。」大娘懼怕方佳,顧不得兄弟了。只得叮囑何其早晚看看。竇秉忠取銀五百兩,交付何其,與我師父監中使用。一面同了蘇雲、徐大娘母子,別了何其夫婦下船。隨又打發天祥小使迴轉淮安報知父親。一面開船竟往貝州而去。大娘在船,眼淚汪汪,思想金台為了奴家,遭此大難,歸家有何面目去見萱堂呢?未知兄弟生死如何,只恐身亡刀下。又想丈夫骨殖仍在孟家莊上抵妝,兄弟前去討轉,如今不必再想了。道路無多,已到貝州。

講到八月中秋,金太太生日,王則合了許多朋友,備了壽禮,與他上壽。除了張其、鄭千等一眾強盜弟兄趕到貝州地方,其餘還有金台的朋友兄弟多來上壽。高三保合了許多朋友隨也來金台家裡,好不熱鬧。且說金母思想:「孩兒從前犯了彌天之罪,流落他方。如今沸沸揚揚,說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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