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四回 老蘇雲街頭逢婿 勇何其台上稱雄

話說王環聽了張其之言,即忙立起身來說道:「嚇,這位就是貝州金二哥么?」鄭千等七人多道:「認得遲了。」金台叉手答曰:「小弟何德何能,多蒙二位如此愛慕,倒覺惶恐。」多是哈哈笑道:「金二哥,我輩真正枉做人,若非這位張哥說穿,險些兒錯過英雄,那裡去尋呢?」便重新作揖,恭敬起來了。又再添酒吃了三杯,王環說道:「啊,金二哥,聞得你身犯王法,處處查拿,為什麼沒有三分介心,公然托膽在街坊上走呢?倘遇官差怎生是好?」金台道:「啊,王大哥,你說那裡話來。小弟是自作逆不可活,豈能怕死貪生」若有官差拿捉,我就挺身而出,也沒有粉骨揚灰的大罪名。為人在世,那裡怕得許多風火呢;怕風怕火枉為人了。」王環道:「金二哥果然像個英雄豪傑,我王環萬不及一也。」金台道:「好說。」

那金台與王環一頭吃酒,一頭講話,所以吃得慢些。姓宋的與張其等八人沒有說話,只顧吃酒,別的酒客進來吃酒,多把他們獃獃觀看,暗中評論:一定多是打擂台的朋友,所以多是這般氣概的。有幾個衙門裡的朋友說:「大哥,這個瘦弱之人面貌與圖上的金台相像,何不盤他一盤,你道如何?」一個道:「這個使不得,那金台也是我輩中的同道朋友,況且又是小輩英雄,聞名天下,與著奸臣作對,故而如此。我們與他水米無交,並無仇寇,這個空冤家結他怎麼?倘然像了,從前丹陽捉住,解也解出了,忽然間飛砂走石,被他逃了去如何是好?」那個道:「這也說得不差。夥計啊,自古道,公門裡面好修行,須要廣積陰功,好有子孫。」一個道:「是啊,頭兒說得用理。」

閑文少說,原表一眾英雄吃酒談心,大家多說不完,一言難盡,不必說與列公聽了。吃酒已完,酒家算賬,共二兩三錢半,扯去零頭五分,連王、宋二人吃的五錢二分,貼還碗盞七錢銀子,一齊多是金台出的。大家一齊出門。王環叫聲:「金二哥,深擾之至,明日奉答。」金台道:「豈敢,豈敢。」張其說:「你們吃白食的本事很好,那個傳授的?」王環道:「哈哈哈,休得取笑,來日會了。」金台道:「請啊。」列位,那金台結交這兩個朋友,日後金山大拜,也是有分的。兩邊拱手分路而行,回歸下處,天色已晚。

晚景丟開,且談次日金台與弟兄們上街閑玩,偶見一個所在,擁上百十餘人。張其說:「又是那個戎囊的在那裡打架?待我來幫輸家打贏家。」金台恐怕張其闖事,上前喝住張其,自己去看個明白。原來一個老人家失足絆翻了一付賣油擔,一邊要貼,一邊貼不出,苦苦哀求,旁人觀看。金台頓起善慈之心,便上前來問,賣油的人答道:「失足絆翻的。」金台道:「這他莽撞不當心。但是看他年老貧苦,料想身邊沒有銀子,該賠多少?須要說的,切不可以少抬多哄人,待我替他賠了罷,你今不用吵了。」賣油人道:「嚇,客人代賠。」心中打算廿斤油待我多報十斤,拿回家去買酒吃。便道:「客人,我的油是三十斤足稱。」金台道:「果然三十斤么?」賣油人道:「妮子說謊。」金台道:「時價每斤多少錢?」答道:「四分半銀子一斤。」草橋花三想道:「這個裡頭那裡盛得下三十斤?必定多說了。」便問:「你用多少銀子買來的?」答道:「九錢銀子買來的。」草橋花三道:「呀呔,我把你這戎囊的,這等放刁,既是四分半一斤,九錢銀子只買得二十斤,怎麼說是三十斤,這個油不是你的,一個錢也不賠,怕你怎樣!」張其說:「照啊,照啊,還不走你娘的路!」便提起拳來打了。賣油的唬得戰兢兢,連叫:「大爺,大爺,小人該死,真該死!實在虛頭多報十斤。」鄭千說:「這個狗頭刁得很,一個錢也不要賠他。」華雲龍說:「賠了一個錢不為好漢。」浦大、浦二、楊家弟兄多說:「不要賠他。」金台總不動火,笑迷迷說道:「他是經紀人,不過貪多而已。多報十斤甚是有限。」便解開銀包取一錠約有一兩光景付與賣油的說:「拿了去罷。」賣油人道:「多謝大爺爺,大爺爺。」接了銀子挑了擔子,得意洋洋轉彎去了。旁人個個稱讚,各自分開。那老者上前來謝金台,正一正舊衫,說道:「恩人啊,老漢蘇雲,只因滿心悲苦,絆翻油擔,無力賠償,若非恩人代賠,叫我如何是好!此恩此德沒世不忘。恩人請上,受我一拜。」金台道:「啊呀呀老人家,些須小事何必如此。」便雙手扶住問道:「老人家的大名蘇雲,不知貴居何處?」答道:「武林人氏。」金台道:「呀,武林人氏到此何干?」蘇雲道:「恩人啊,承蒙不棄,下問端詳,為尋小女到維揚去的。那曉得到得廣陵,人又不見,這一晚在招商店中被竊,可憐偷得我乾乾淨淨,好一似鳥失棲巢,沒有投處。」金台道:「到此何干呢?」蘇雲道:「老朽無計可施,有個朋友住在山東,意欲前去借些盤川,好歸故里。」金台道:「令愛姑娘不在揚州,那裡去了呢?」蘇雲道:「啊呀恩人,這裡不好講話,尋個幽僻地方才好實言告稟。」金台明知其故,便叫眾弟兄左近等等,自家同了蘇雲而去。張其是個莽漢,不知其意,說:「老頭兒,鬼頭鬼腦,什麼意思?」鄭千說:「可見你這個人心粗得緊,他叫蘇雲,住在杭州,不是蘇小妹的父親么。」張其道:「照啊,照啊。」浦大說:「既是蘇小妹的父親,就是金二哥的丈人了。有話應該當眾說出,明言直道為君子,鬼計多端是小人。」鄭千介面說:「自古人人要面,樹樹要皮。他不曉得我們是他女婿的朋友,女兒做了小娘,說出來有何面目,故而如此嚇。」眾人聽說,笑哈哈道:「這句話卻不差,我們莫怪這老人家。」一頭談論便一頭走七碗軒中一同吃茶,就在外首揀個坐頭,大家坐下,當心等金台到來。

此話書中少講,且說蘇去同了金台行不多路,只見路旁有個廟宇,四顧無人,一同進內。金台動問來由,蘇雲以直而告:女兒不幸,身為下賤,在揚州院子為娼,名叫維揚蘇小妹,父女三年不見了,故而特到揚州去尋。那曉得小妹無蹤,沒處可尋。金台道:「那裡去了呢?」蘇雲道:「老朽細細打聽,多說有個貝州金台,同了兩個朋友在著院子裡邊殺了澹公子,連夜把我女兒並同貌多花、劉小妹姐妹三人拐到別處去了。可憐老朽時衰命苦,那晚又被小人把我的鋪陳盤費偷得精光,流落他鄉,難歸故里,好不苦楚人也。」金台道:「嚇,如此說來,就是我的岳父也。」蘇雲道:「住了住了,你是那個啊?」金台道:「小婿就是金台。」蘇雲道:「你果就是金台?把我的女兒拐到那裡去了?」金台道:「並非小婿拐的,皆因令愛願從小婿一同走的。客途沒處擔擱,送到家中伴我娘親去了。我在外邊時刻掛牽的。」蘇雲道:「何不回去呢?」金台道:「難道岳父不知我的緣故么?」金台略略說了幾句,蘇雲聽了方才知道,叫聲:「賢婿,既是你有了罪中身,難得回鄉,那老母姣妻在家怎生是好呢?」金台道:「啊,岳父,不妨事的。今年八月中秋是我母親的誕日,小婿拚著一死,總要歸家與母親祝壽的。岳父如今不必憂愁,莫如到我貝州家裡去過日,也得父女時常見面。」蘇雲聽了金台的話,連連答頭。金台道:「岳父如今還是徑到貝州呢,還是回杭州去?」蘇雲道:「家裡邊還有些零星對象,免不來回去收拾收拾,才得放心到貝州居住了。」金台道:「嚇,岳父既然要到杭州,小婿有事,必須岳父當心料理才好。」蘇雲道:「什麼事情呢?」金台就將姐姐之事從頭細說,要求岳父帶了姐姐外甥同到貝州,完了小婿一樁心事。蘇雲聽說,笑哈哈道:「此事何難,在吾便了。」金台心中大悅,便道:「啊,岳父,方才同在一處的幾個人,多是我的心腹朋友,患難弟兄,得知得見的,說話須要老實,切不可藏頭露尾。況且貌多花配與張其,劉小妹許與鄭千,此事大家多曉得的。若瞞了反而不好。」蘇雲答應一聲:「曉得。」翁婿二人一路走去尋朋友們。偶意走到七碗軒來,被花三先看見,即忙招手亂叫。那草橋花三比了張其細心得多,故而不出金字,只叫:「二哥,噲,二哥,二哥,這裡來吃碗茶去。」金台聞叫,舉目一觀,只見眾人多在茶坊內,回說:「不吃茶了,下處會罷。」眾人多說:「二哥先去,我們就來。」金台關照了眾英雄,便同蘇雲竟過東去,走到下處,天光尚早,房中坐下,立刻修成兩封書信。說道:「我有兩封書信,這一封並這雲中燕交與姐姐收明,叫他收拾收拾,同了外甥早歸故里。但是孤兒寡歸,全仗岳父當心照料。」蘇雲道:「這個何必叮囑。」金台道:「這一封信帶到貝州悄悄交與母親收拆。兩處地方住址開得明明白白。這白銀五十兩做了路費,吃了午飯動身去罷。」蘇雲道:「賢婿,幾時回來呢?」金台道:「中秋時候一準回來的。」便叫店家拿午飯來。蘇雲充了飢,也不多擔擱,辭別金台去了。此刻金台放心了。停了一回,眾弟兄來了。金台細說一回,已多曉得,閑文不敘。張其便說:「不知怎麼樣,下處總是住不奈煩的,原到外邊走走才好。」鄭千說:「外邊也沒有什麼好玩之處。」浦大說:「玩耍不如吃酒。」楊氏弟兄說:「到王環那裡去怕沒有酒吃?」正說之間,王環已到,邀了眾人到不醉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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