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回 一席酒友朋重義 百花村姊弟相逢

話說那王浦在姑蘇做拳師,收了三十餘個徒弟,名振吳邦,聲傳一郡。多說王浦的拳頭實在名功,無人及得。正在行道的時候,那曉得到了一個拳頭祖師貝州金台。王浦一想:「他若在此,我要倒運了。」為此請他吃酒,送他二百兩銀子,叫他另尋所在。他若是去了,那拳頭仍舊惟我獨尊,豈不是好。金台正是盤費勿有,聽了王浦之言,便立起來道:「啊,王大哥,我與你雖只同鄉朋友,怎好白叨其惠?實使不得的。」王浦道:「金二哥,若不見收,即是看吾不起。」金台道:「說那裡話來,既蒙所賜,只得厚臉了。」王浦道:「好說。」劉松在旁剔牙,想道:「我也該送他幾兩花銀。想起前日跌我之仇,是我的冤家,老實今朝不送了,諒他也不怪我做人不好的。」三人直飲到天已近晚,王浦把銀子送過來道:「金二哥,白銀二百兩,略表寸心。目下姑蘇地方,多少公差四散拿你,甚是嚴禁。你今擔擱在此,反使我不安,斷然不可住的,別處去走走罷。若有了安身之處,須通一信。好待我在蘇州丟下心事。」金台連聲答應說道:「決不住在此地。」王浦道:「妙啊,往別處才是。金二哥若到了別處地方,你也要當心,當心。」金台道:「是,曉得。」說說談談,天已晚了。二百兩花銀金台收好作別。二人一同送出。仍從舊路回到雲樓扣門。劉乃開門一見,笑道:「哈哈哈,老侄來了。我說為何此刻還未回來?小女說,只在這時候快來的了。說話方完,卻來了。裡邊去。」金台道:「曉得。」金台進內,劉乃閉門,同到堂前,叫聲:「老侄,為何去了大半日直到此刻方回?」金台道:「啊,老伯有所不知。那王浦、劉松兩人相邀飲酒談心,吃到方才多不曾醉。王浦道:「看你醉意一些多沒有,真正是個酒將軍。」」那時金台又將王浦叫他不要在蘇州擔擱,送他白銀二百兩,叫他別處去的言語,說與劉乃知道。劉乃說:「這是正經說話,不知你的意下如何?」金台道:「朋友的好話怎好不聽!明日就要去了。」劉乃道:「唷唷,三頭五日是可以住得的。但不要外邊去住,在我的家裡怕他怎麼!」列位,金台乃是天巧星臨凡,不知怎樣倒像馬日馬星坐命一般,總要走的。劉乃叫他住在家裡,他卻回說:「那個奈煩住在家裡?明日必要去的。」劉乃道:「那裡去呢?」金台道:「去看。」劉乃道:「可不到杭州望望丈人?也見你做人不差。」金台道:「是,是,我今就到杭州。」劉乃道:「從前小妹說他的父親住在竹竿巷內,可是么?」金台道:「一些也不錯。」談講一回,天已暗的了。二姐夜膳早已端正,雖不多,餚味倒也精緻的。劉乃道:「老侄,你是明日要走路的,吃了夜飯早些睡罷。酒雖不吃,飯卻吃飽。若不吃飽,酒也吃得。再吃幾杯,如此再用幾杯便了。」劉乃歡容滿面,與金台對酌談笑,早又是二更時候了。少停,劉乃歸房去睡。睡在牀中想道:「我想留他幾日,怎奈他一心要去,不肯是勉強不來的。聽他去罷,送他些銀兩是道理。但是送他多少呢?也罷,五十兩頭少不來的,竟是五十兩便了。」來朝便說與二姐知道。二姐說:「甚好。但女兒若沒有金家伯伯,有性命之憂。況且王浦是個朋友,尚然送他二百兩。爺爺再加一倍。」劉乃道:「四百兩么?」二姐道:「口學,口學,口學,那裡拿得出許多銀子呢?爺爺五十兩加了一倍呀!劉乃道:「嚇嚇,一百兩,哈哈哈,這便還好,就是一百便了。」再備酒與金台餞行,又說了許多分別的話,忙去取了花銀道:「啊,老侄,白銀一百兩,少助盤費,收拾好了。」金台想道:「我原抵庄借貸而來,如今有了王浦之物,劉乃的銀子要他何用?」便微微笑道:「有了二百兩盡夠的了,老伯之銀子不消了,自家使用罷。」劉道:「啊,老侄,你若不收,我那裡過意得去呢?請收了罷。」劉乃必要金台叫拾,金台執定勿收,便作別老劉,又辭了二姑娘。離了雲樓,又到王浦家中辭別而去。王浦看見金台已去,才得心頭一松。

再說劉乃送了金台出去,閉門進來,叫聲:「女兒,為父的抵庄與他五十兩,那知厘毫勿收。真正是個好漢。」二姐道:「啊,爹爹,寧可如此,也使他知道爹爹做人不差呀。」劉乃聽說,哈哈笑道:「我的為人原不差呀!願他此去平安,得歸故里,免得母在家中挂念。」

講到金台一日能行六百里路程的本事,不趕不亻贊,次第而行。到了杭州,逢人問信,問到竹竿巷地方,打聽蘇雲,已經別處去了。又問聲:「往那一個地方去的?」回說:「不知去向。」金台一想:既不在此,來也徒然。如今那裡去好呢?一路行出了城,數里之遙,是個鄉村地面,天色尚早。一路走一路看。金台一看想道:「這個地方怎麼沒有人家的?」

金台一路觀看,暫且不表,就把他的同胞姊姊徐氏大娘來講與看官們知道。他的丈夫名字叫徐堂。那徐堂也是貝州人氏,只因那年被人陷害發配充軍,在江南做了三年軍犯。其年嘉登基,天下罪犯俱蒙恩赦。徐堂夫婦窮苦異常,難歸故里,只得到杭州尋個朋友。朋友又尋不見,無計可施。有一個好善之人,問及徐堂有何本事,徐堂回說:「沒有什麼本事,只會讀書。」那人說:「既然是個讀書之人,流落他鄉,吾薦你到百花村上去做先生罷。」徐堂是事到其間,無可奈何,只得訓蒙度日。只因家中一妻一子,要吃用的。那位娘娘是極賢能的,針指上也能趁百文一天。目今身懷六個月的孕。那知徐堂一病不起,請醫服藥無效,棄子拋妻做鬼去了。寡婦孤兒苦極不堪。時逢亡七也無享祀,只為手中乏鈔。那一日有了十五個青蚨,想燒些紙陌。那時娘娘含著一包眼淚,取了十五個錢叫道:「兒啊,你爺爺今朝七斷,應該備祭餚的。怎奈只有十五個青錢,只好買些紙陌來燒了。你往前村走一遭罷。」那位官官只得七歲,乳名慶郎,甚是乖巧。父親亡後,買長買短,除了沉重之物,多是官官前去買的。官官見母淚汪汪,不覺登時心慘起來。拽起衣衿揩眼淚,接了錢提了筐道:「啊,母親,我去買了回來。」娘娘道:「就來啊。」官官應聲:「呋。」娘娘道:「不可閑嬉。」答稱:「曉得。」娘娘道:「休要走錯了。」答道:「認得的。」娘娘一頭叮囑,便同到門前,只因愛惜官官,便立在門前觀望。官官是上南大路去的,到了前村小市,一佔一回,原有三里路程,七歲小兒行走不快,故不能一刻就回的。那位娘娘思前想後,不免落幾點淚,獃獃的立在門前,望官官回來。不料斜里走來一個頭陀。那剃頭的呢,叫做和尚,有頭髮的叫做頭陀。這個惡物名叫石頭陀,身高八尺開外,縮頸扛肩,一張長臉,兩道濃眉,一雙滾圓碧綠的怪眼,雙圈大耳,披髮載著金箍,身穿直綴,腰束絲條,腳穿鞋襪,肩背包囊,手中拿一條鐵棍,口內念幾聲:「啊彌陀佛!」自東而來,打從這位娘娘面前走過,便定睛上下一看,望西而去。娘娘見了這頭陀,唬得魂飛魄散,就把身軀縮進,並不怕是他有什麼邪念著急,因見了他的兇相,其實害怕得很。看見頭陀過東去了,仍然門口來望官官。話文先說頭陀見了娘娘樂滿胸懷。這頭陀並非貪色,卻要扌奴胎。他見娘娘肚腹圓粗,已有身孕七八個月光景,故而心中歡悅,見娘娘肚腹圓粗,已有身孕七八個月光景,故而心中歡悅,打算夜深人盡,到此扌奴胎的。那惡物街上吃了酒飯,待到深夜動手的。

再說金台信步而來,到了獨家村上喉干口燥,見一娘娘滿身素服立在門前,他就正言悅色叉手說道:「大娘子,在下乃是行路的,只因喉干口燥,欲借香茗解渴,不知可否?」各位,若說借茶這句說話,閆婆惜的故事,《水滸傳》在後《平妖傳》在前,因此金台借茶的辰光不忌的。那金氏娘娘舉目一看,口中不說,想道:「此人相貌真奇,像我兄弟金台一般。若說我的兄弟住居湖廣,路遠迢迢,焉能得到這裡?嚇,莫不是面貌相同的,妾身認錯了?既是他行路辛勞喉干,何妨與他一盞便茶呢?」便道:「客官既要茶吃,裡邊少待,待我取來。」金台道:「多謝大娘。」便走進大門。心中也想道:「這位娘娘奇怪得緊,面容像我同胞姐姐,聲音也像貝州人,為甚事情穿重孝,市街不住住鄉村呢?那年姐夫犯罪發配充軍的地方是江南省,目下因何在武林呢?雖蒙恩赦軍流重犯,姐夫應該迴轉故里了,為何緣故住在杭城呢?諒非姐姐,無非面貌依稀,不用想他了。」金台主意已定。只見居中擺著一隻坐台,為甚孝幃多不掛呢?一看所供的水魂牌是「徐堂」兩字,便失聲大叫:「奇哉,啊呀奇哉,怪哉!那徐堂是我姐丈的名字,決無名姓相同的英雄。」正在思想,里首娘娘拿了一盞茶走出放在桌上,叫道:「客官,便茶在此。」金台道:「多謝大娘子。府上尊姓?」娘娘道:「姓徐。」金台道:「嚇嚇,姓徐。貴處可是貝州人么?」娘娘道:「怎麼不是?」金台道:「既是貝州,為何住在武林呢?」娘娘道:「隨夫到此的。」金台道:「尊夫大名?」娘娘道:「拙夫名喚徐堂。」金台道:「為何到此呢?」娘娘道:「只為當年被人陷害,問了軍罪,連妻發配到江南的。前年天恩大赦,原要迴轉貝州,只因缺少盤費,故而拙夫帶了妻兒到此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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