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九十一回 避春雨巧逢袁太監 走內線參倒嚴世蕃

前回言袁不邪回玉屋洞,火龍頒法旨,於冰赴九功山,這話不表。且說鄒應龍自林潤出巡江南後,日夜留心嚴嵩父子款件,雖皆件件的確,只是不敢下手。此年他胞叔鄒雯來下會試場,因不中,急欲回家。應龍湊了些盤費,親自送出彰義門外。

你做這件事,不但成就了你的聲名,還替我報了仇恨,正是一舉兩得。」應龍道:「老公公與他毫無交涉,怎麼說『仇恨』二字?」

到了門前,守門的問道:「做什麼?」家人們道:「我家老爺姓鄒,現任御史。因送親遇雨,欲到裡面暫避一刻。」守門人道:「請老爺暫在門內略等等,我去問聲主人,再來回覆。

「少刻,守門人跑出道:「我家老爺相請,已迎接出來了。」

應龍下馬,隨那人走入第一層園門。只見一個太監,後跟著五六個家丁,七八個小內官,都站在第二層門內等候。見應龍到了面前,方下台階來。舉手笑說道:「老先是貴客,難得到我們這兒來。」應龍也舉手道:「因一時遇雨,無可迴避處,故敢造次趨謁。」那太監又笑道:「你若不是下雨,做夢兒也不來。」說罷,拉著應龍的手兒,並行入去。到一敞廳內,敘禮坐下。

太監道:「方才守門的小廝說老先姓鄒,現做御史,不曉得尊諱叫什麼?」應龍道:「小弟叫鄒應龍。」那太監道:「這到和上科狀元是一個樣兒的名字,難得。」應龍笑道:「上科徼幸,就是小弟。」那太監道:「呵呀!你是個狀元御史,要算普天下第一個文章頭兒,與別的官兒不同,我要分外的敬你了。快請到裡面去坐。這個地方兒平常,不是教狀元坐的去處。我還要請教你的文墨和你的學問。」應龍笑道:「若是這樣,小弟只在此處坐罷,被老公公考較倒了,那時反難藏拙。

這道旨意一下,京師震動,將應龍此本家傳戶誦。都亂講先時有許多不怕死的官兒,不但未將嚴嵩父子動著分毫,並連他的黨羽也沒弄倒半個。誰想教個新進書生,到成了大功。真是出人意外。只十數日,便遍傳天下皆知。正是:避雨無心逢內宦,片言杯酒殺奸雄。

又入了一層門兒,放眼一看,見前後高高下下,有無數的樓閣台榭,中間鬱郁蒼蒼,樹木參差,假山魚池,分列左右,到也修蓋的富麗。又領應龍到一亭子內,見四面垂著竹簾,亭子周圍,都是牡丹。也有正開的,也有開敗的,一朵朵含芳吐卉,若花茵錦帳一般,無愧國色天香之譽。再看那雨,已下的小了,兩人就坐,左右獻上茶來。

「說著,人裡面去了。

我如今現掌上衣監事,這幾日才將夏季衣服交入去,又要於辦秋季的衣服。昨日趁閑空兒出來走走。」應龍將他出入禁掖、日伴君王的事,著實譽揚了幾句。又將他的花園也極口道好。

袁太監大樂,向眾小內官道:「這鄒老爺是大黑兒疤的狀元出身,不是頑兒的。」他嘴裡從不誇獎人,人若是教他誇獎了,這個人一萬年也不錯。眾小內官和家丁們齊聲答應道:「是,是!」袁太監又向眾人道:「我們坐了這半天,也不弄點吃的東西,都擠在這裡聽說話兒。」應龍道:「此刻雨小了,小弟別過罷。」袁太監惱了,道:「這都是把人當亡八羔子待哩!

難道我們做內官的,就陪狀元吃不得一杯酒么!就立刻要告辭。你不來不怎麼!」應龍見袁太監惱了,忙笑說道:「小弟為初次相會,實不好討擾。今既承厚愛,小弟吃個爛醉去,何如?」袁太監又笑了,說道:「歸根兒這一句,才像個狀元的話。」

須臾,盤盛異品,酒泛金波,山珍海錯,擺滿春台。食物亦多外面買不出來的東西。應龍見袁太監人爽直,也不作客,杯到即干。吃到半酣時分,應龍道:「小弟躬逢盛景,兼對名花,此時詩興發作,意欲在這外麵粉牆上寫詩一首,只恐俚句粗俗,有污清目。」袁太監道:「你是中過狀元的人,做詩還論什麼里外?里做也是好的,外做也是好的,但是詩與我不合脾胃,到是好曲兒寫幾個,我閑了出來,看的唱唱,也是一樂。

若說做詩,我們管奏疏的喬老哥,他還是個名公。」應龍道:「可是喬諱承澤的么?」袁太監道:「這又奇了,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?」應龍道:「去歲秋間,聖上將他做的詩三十餘首發到翰林院,著眾詞臣公看。也還難為他,竟做的明白。」袁太監笑道:「他才止是個明白,不該我說,翰林院里除了你,還沒有第二個人做的過他哩。」應龍笑道:「我也做不過他。

「袁太監道:「你到不必謙著說,他實利害的多著哩。我們見他拿起筆來,寫小字兒還略費點功夫,寫大字,只用幾抹子,就停當了。去年八月里,他到我這兒來,也要在我牆上寫詩,我緊拉著,我就寫了半牆。他去了,我叫丁個泥匠把他的字刮吊,又從新粉了個雪白。後來他知道了,他到說我是個俗品。

你公道說罷,這牆還是白白兒的好,還是塗黑了好哩?」應龍道:「自然是白的好。」袁太監道:「既然知道白的好,你還為什麼要寫?」應龍笑道:「我當你不愛白的。」自此將做詩的話,再不題了。兩人只是吃酒。袁太監又叫過幾個小內監來,唱《寄生草》、《粉紅蓮》、《鳳陽歌》,唱了一會,嚮應龍道:「這個地方兒吃酒低,我們到高處去罷。」應龍道:「高處吃酒,自然又好是低處了。」袁太監大樂,吩咐家人移酒到披雲樓上。

兩人行到樓上坐下,將四面窗隔打開。只見青山疊翠,綠柳垂金,遠近花枝,紅白相映,大是豁目賞心。兩人復行暢飲,又聽了會曲兒。應龍見袁太監有酒了,便低低說道:「小弟有心腹話要請教,祈將尊紀們暫時退去。」袁太監問眾人道:「鄒老爺有體己話兒告訴我,你們把酒留兩壺在桌上,我們自己斟著吃。打發鄒老爺的人吃飯。不醉了,我不依。」眾人答應,一齊下樓去了。應龍道:「老公公日在聖上左右,定知聖心。

年來諸大臣內,聖上心中,到的寵愛那個?」袁太監道:「寵愛的內外大臣,也有十來個,總不如吏部尚書徐階第一。你聽著罷,就要做宰相哩。」應龍道:「比嚴中堂還在上么?」袁太監道:「你說的是嚴嵩么?」應龍道:「正是。」袁太監道:「那老小婦的,走了背運了。」應龍忙問道:「我見聖上始終如一,籠眷與前無異,怎麼說他走了背運?」袁太監道:「你們外邊的官兒,那裡知道內里的事?二年以前,這老頭子還是站著的皇帝。不知怎麼,從去年至今,青詞也做的不好了。批發的本章擬奏上去,都不如聖意。啟奏的事,萬歲爺未嘗不准他的,只是心上不舒服。」應龍道:「老公公何以知道這般詳細?」袁太監道:「我在上衣監見萬歲爺的時候少,一月不過兩三次。司理監趙老哥和奏疏上的喬老哥,他們兩個是日夜不離的。萬歲爺臉上略有點喜怒,他們就可以猜個八九分兒。是為什麼事體,一個愛嚴嵩不愛,有什麼難測度處。」

應龍以手加額道:「此社稷之福也!」袁太監道:「你說是誰的福?社稷是個什麼人?」應龍道:「我沒有什麼福不福。」袁太監拂然道:「你這人就難相與了。你今兒個和我一會,咱們從今日就是好哥兒,好弟兄,好朋友。我的爹媽,就是你的父母,我的侄兒子們,就是你的兒女。有了話,你也不要瞞我,我也不要瞞你。你方才來來回回盤問愛誰不愛誰,必定有個意思。又把嚴老頭子緊著問,你到的是心上疼他?還是惱他哩?你只管告訴我,我替你拿主意。你要怕我走了話,我到來生來世,還做個老公,教人家割了去。這個誓兒,對不過你么?」應龍道:「老公公出入內庭,品端行方,斷斷不是走話的人。弟因嚴嵩父子屠毒萬姓,殺害忠良,貪贓賣官,權傾中外。久欲參他一本,誠恐學了前人,徒死無益國家。適聽公公說他聖眷漸哀,諒非虛語。小弟志願已決,今晚回去,定連夜草成奏疏,上達宸聽。事之成敗,我與老賊各聽天命罷了。

「又想道:「世蕃系大學士之子,言官參他,不得不放重些。

將應龍引到西邊一板屋牆下,說道:「你的奏疏有了么?

袁太監道:「說起來,我就惱死。我們祖籍是河間府人。

「那太監大笑道:「好約薄話兒,笑話我們內官不識字,你自試試瞧。」於是又拉了應龍的手兒,過了敞廳,循著花牆北走。

應龍道:「這喬公公,雖素日聞名,只是認識不得他。萬一交錯了,關係非淺。」袁太監道:「他有什麼難認?一臉麻子,長條身材,穿著蟒衣玉帶。且他常到內閣,和中堂們說話兒。別的內官,沒有旨意,誰敢到內閣里去?」應龍道:「假若聖上追究不由通政司挂號,該怎麼處?」袁太監道:「你好羅嗦呀!這樣個膽兒,就想參人!你不由通政司挂號,是你的不是,他私自收你的本章,替你傳送,難道他不擔干係么?只因他有那個武藝兒,他才敢收你的本章哩。我想了一會,你且不要參嚴老頭子。他受恩多年,此時他就要算國之元老。你一個上科新進的小臣,雖說是言官,你參的他輕了,白拉倒,惹的他害你。參的語言過重,萬歲爺看見許多款件,無數的要跡。

他鬧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