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八十五回 老腐儒論文招眾怨 二侍女奪水起爭端

可大到了城內,先暗中見了他姑丈張充,並他姑娘齊氏,將周家前後做親話,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,今奉母命來請他父親。齊氏與龐氏意見到是不約而同,聽見周通家富足,便滿心歡喜,反誇獎龐氏做的極是。隨請貢生到裡邊,將可大來請,並和周家做親話,替可大說了一番。把一個貢生氣的面青唇白,自己將臉打了幾下。隨即軟癱在一邊。慌得張充夫婦百般開解,又將何其仁立的憑據稿兒,張充高聲朗誦,念與貢生聽。貢生聽了憑據上話,心中才略寬了些。問可大做親舉動,可大將周家怎般煩親友向何指揮家說話,與了一千二百兩銀子,何指揮夫婦同寫了憑據,周家怎般下定,家中怎般支應,到娶的那日,怎般熱鬧,滿城大小文武官員並地方上大家都去拜賀,到我們家拜喜的,也有三四十人,俱是文會中秀才、童生,和葉先生、溫先生,別人未來。又言周家叫了三班戲,唱了五天,我送親那日,也看了戲,如今母親要請妹子和妹夫,須得父親回家方好。可大說完,齊氏幫說道:「像這樣人家,我侄女兒做個媳婦,也不枉了在哥哥前投托一常這是一萬年尋不出來的好機緣,只恨我沒生下有人才的女兒。若有,不但做正室,便與周家做個偏房,我也願意。哥哥即該速回,方對周親家好看。我隨後還要著妹夫補送禮物,將來有藉仗他處哩。」張充也極口的譽揚,貢生的面孔方迴轉過些來。問可大道:「媒人是誰?

論起來,你該調停這事,才是明白『忠睡兩個字的人。」蕙娘道:「媽教訓的極是。我也勸過女婿幾次,他總不肯聽。」

詞曰:

何氏將要回去,見蕙娘跟著五六個婦女在後面走來,不由的冷笑道:「狐子去了,叫著老虎來了。我正要尋你哩。」蕙娘道:「你的丫頭搬倒壺,燒了臉,與我的丫頭何干?你打了我的丫頭也罷了,你平白罵我怎的?」何氏道:「你家主兒奴才也休將勢利使盡了,我當日也曾打有勢利時走過,怎麼著女廝拿滾水燒人?你著他拿刀殺人,不更快些!」蕙娘道:「大嫂,你從今後要安分些兒。漢子和你無緣,你何必苦苦尋趁我。

冷氏道:「你女婿今日會文去了,他回來若知道,又必與何氏媳婦作對。我總交在你身上。你女婿若有片言,你就見不得我了。」蕙娘道:「只怕外邊有人告訴他,卻不管我事。」冷氏道:「這是開後門的話了。你們少年人不識輕重,我只怕激出意外事來。」蕙娘滿口應承。晚間,周璉回來,等他安歇了,方說及與何氏嚷鬧,又述冷氏叮囑的話,方將這事大家丟開。正是:腐儒腹內無餘務,只重斯文講典故。

何氏要洗了手做針指,差小丫頭玉蘭來取水。玉蘭見兩把大壺放在灶台前,都是空壺,咒罵了茶夫幾句,便從缸內盛水在壺內。少刻,水響起來。不意蕙娘因周璉去會文,要趁空兒洗腳,伺候他的一個丫頭落紅,提了盆兒,也到茶房中取水。何氏家玉蘭將水頓的大響起來,落紅走至,提起壺便向盆內傾去。急的玉蘭抱住壺梁兒大嚷道:「我家奶奶等的要洗手,我好容易頓了這半日,才得滾了,你到會圖現成么!」落紅道:「我家奶奶也急的要洗腳,你讓我傾了,你再頓罷。」玉蘭道:「我為什麼讓你?等我傾了,你再頓也不遲。」落紅道:「我與你分用了罷?」玉蘭道:「我為什麼和你分用?」落紅道:「這水著你霸住不成?」說著,提壺便傾。玉蘭抱住壺梁兒,死也不放,口裡亂罵起來。罵的落紅惱了,將壺向玉蘭懷內一推,道:「就讓你!」不意玉蘭同壺俱倒,那水便燙在玉蘭頭臉上,燒的大哭大叫。落紅連忙搊扶他。誰想何氏的大女廝舜華也來催水,見玉蘭燒壞頭臉,卻待要問,落紅道:「他急著要傾水,不知怎麼將壺搬倒,連他也壓在地下,我在這裡扶他。」玉蘭兩手抱著面孔,大哭道:「你將我推倒,奪我的水,燒我的臉,還說是我搬倒的。」舜華聽了,一句不言語,將玉蘭斜拖入何氏房中去了。

收拾出極好的飯食,與貢生接風,把蕙娘到周家好處,說的天花亂墜,貢生總是一言不發。龐氏陪了不是,又拜了兩拜,貢生方略笑了笑。旋即又將臉放下,龐氏著貢生定歸女兒、女婿回門日期,貢生只是低頭吃飯。吃罷飯,便到書房中去睡。龐氏復拉了入來,龐氏替他脫衣解帶,同入被中,摟抱住說笑。

二婦兩心同一路,借名爭水實爭醋。

「貢生道:「謹謝教。」於是別了溫而厲,回到家中。

難道把我變成個漢子,從新愛你不成?」何氏大怒道:「你叫我大嫂,我便叫你小婦。」蕙娘道:「你便說我是個小婦,我卻是鳴鑼打鼓、闔城文武官送禮拜賀娶來的。你先時到也是個大婦,被你老子寫文約、立憑據,只一千二百兩銀子,就賣成了個真小婦了。你若少有人氣,就該自盡,敢和我較論大小!

何氏道:「不像我什麼?我今日就和你要人!」蕙娘道:「你有你那娘老子賣了你,就夠你一生消受了,還問我要人。」何氏道:「你也有人愛你,我今日斷送了你罷,與你個眾人愛不成!」說著,便向蕙娘撲來。早被眾婦人一二十隻手攔祝何氏大喊道:「你們眾人打我么!把你們這一群傍虎吃食、沒良心的奴才!」

又兼周璉自娶蕙娘後,通未到他房內一宿。也有在冷氏房中與蕙娘見面時候,兩人都不說話。每見蕙娘窺公婆意旨,便賣弄聰明,做在人先,形容的自己和塊木頭一樣。素常俱是和周璉同吃飯,如今是獨自一個吃,飲食也漸次菲保又兼家中這些大小男婦,沒一個不趨時附勢,將新大奶奶舉在天上,片語一出,奔走不迭。自己要用點吃食,或買點物件,不是這個說沒有,就是那個推沒功夫。即或有人去,買來多是不堪用之物,且還立刻要錢。只這些,都是無窮氣憤,父母家要了錢,又不與做主,惟有日夜哭泣而已。也有人勸他,勘破時熱,與蕙娘和好,藉蕙娘挽回丈夫。他聽了,更是氣上下不來,反將勸他的人數說不是,誰還管他?

龐氏早在書房中等候,換成滿面笑容,將貢生推入內房。

他素有個知己朋友,叫做溫而厲,也是本城中一個老秀才,經年家以教學度日。其處己接物,和齊貢生一般。只有一件,比貢生靈透些,還知道愛錢,一縣人都厭惡他,惟貢生與他至厚。他又有個外號,叫「溫大全」,一生將一部《朱子大全》苦讀,每逢院試,做出來的文章和講書也差不多。雖考不上一等、二等,卻也放不了他四等、五等。皆因他明白題故也。貢生尋到他書房時,已是點燈時分。一入門,見溫而厲正端坐閉目,與一個大些的學生講正心誠意。學生說道:「齊先生來了。

至初二日,先是蕙娘早來,打扮的珠圍翠繞,粉妝玉琢,跟隨了四房家人媳婦,兩個女廝,拜見爹媽和兄嫂,敘說婆家相待情景。周璉見貢生回來,別無話說,心上甚喜。這日鮮衣肥馬,帶領多人,到齊家門首,可大、可久接了人去。好半日,貢生方出來與周璉相見。那顏色間,就像先生見了徒弟一般,毫無一點笑容。周璉心上大不自在。隨後去見龐氏,龐氏滿口裡叫「姑爺」不絕,相待極其親熱。午間,內外兩桌,外面是貢生和兩個兒子相陪。席間,別的話不說,只是來回盤問周璉學問。又與周璉講了兩章《孟子》。從此早午都是貢生陪飯,講論文章。周璉心惡之至。只住了兩天,定要和蕙娘回去。龐氏那裡肯依?又勉強住了兩天,才放他夫婦同回。臨行,老貢生將自己做的文字八十篇,送周璉做密本。在貢生看的是莫大人情,非女婿,外人想要一篇不能。在周璉看的,還不如個響屁。

貢生仍是一言不發。龐氏回女婿情切,沒奈何將貢生強姦起來,鬧了個上坐,才將貢生奉承歡喜。兩人和好罷,龐氏復商議回門話。貢生道:「聘女兒由你,回女兒也由你。至於女婿,我不但回他門,我連面也不與那畜生相見。他恃富欺貧,奸霸了我女兒,我不報仇就夠他便宜了。難道還教他跟隨女兒上門無禮么?」龐氏笑道:「你又來了!當日我父親回你門時,你也曾跟隨著我去。你那無禮,豈止一次?我父親報復的你是什麼?只有更加一番恭敬待你。」貢生想了想,也笑了。

正嚷亂著,冷氏從後院跑來,罵道:「你兩個也有一個有婦道的,通將謙恥不顧,也不怕家人們笑話。我周門清白傳家,肯教你兩個壞我門風,我只用一紙休書,打發的你兩個離門離戶。還不快回房中去么!」兩人見婆婆變了面色,方各含怒回房。少刻,蕙娘便到冷氏房中叩頭陪罪,訴說何氏先打先罵,自己不得不和他辨論。冷氏道:「辨論什麼?你若不出來,也沒這番吵鬧了。對著那大小家人,成個甚麼樣子?將來傳播出去,連我也教人家說笑壞了。」蕙娘道:「我們原和禽獸一樣,萬般都出在年輕,媽寬過這一次,下次他罵死我也再不敢較論了。」說著又跪了下去。冷氏不由的就笑了。一邊拉起,說道:「我兒,你憑公道說,我待你比何氏媳婦何如?」蕙娘道:「承媽媽恩典,待我比他實強數倍。」冷氏道:「卻又來。我既待你好,你女婿又待你好,那何氏媳婦如今還有誰理論他?我一個做父母的,不該管你們宿歇事,但自你過門後四十餘天,你女婿從未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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