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八十四回 避吵鬧貢生投妹丈 趁空隙周璉娶蕙娘

王氏也沒的說,只說了個:「若娶了新的欺壓我的女兒,我只和眾位說話。」說罷,那淚和斷線珍珠相似,從面上滾了下來。

至次日,眾親友將去時,周通因王氏落淚話,到心上甚是過不去,餘外又秤了二百兩,煩眾親友面交親家王氏,為些小衣飾之費。眾親友也有立刻譽揚的,也有心裡喜他厚道的,這話不表。

你快快說。」蘇氏道:「就是為那齊姑娘的親事。小的日前亦曾和太太稟過,不意老爺不依,小的只得據實回覆大爺。大爺只說了一句道:『此事若不成,我還要這命做甚麼?』誰想大爺別無主見,拿定個自行餓死。今日已是三天了。若再過今日,只怕大爺餓的有好有歹。」說著,跪在地下痛哭道:「小的家兩口子受主人恩養四五十年,眼見得老爺太太都是六十一二年紀,止有大爺一位,關係的了不得。因這樣一件小事教大爺抱恨傷生,老爺太太心上管情也過不去。現放著若大家私,再連這樣一件事辦不了,要那銀錢何用?況大爺是少年人,識見還不大老練。總不餓死,萬一因此事動了別的短見念頭,留下這若大家私,將來寄託那個?小的若不說,老爺太太如何知道大爺不要命的意見?」冷氏只當周璉真箇患病,聽了此話,到將心放開大半。向蘇氏道:「你起來,你該早和我說。這親事,我許他做了罷。教他好好兒吃飯,不可生這樣沒長進的念頭。

詞曰:

「蘇氏聽罷,如奉恩詔,急忙到書中,向周璉細說他如何跪著哭,如何說驚嚇話,如何爭著辨論,方才得太太應允,連老爺的話也包滿了。周璉大喜,道:「真虧你有才智,將來事體成後,你一家大小,都交在我身上。還有一件,我若吃了飯,太太又變了卦,這該怎處?」蘇氏道:「我看太太斷不反口。設或反口,大爺再不吃飯,就是第一妙法。」周璉連連點頭,道:「此事我深感激你。」蘇氏道:「一家兒受大爺的恩,但願喜事成就,就是我們的福。請快起來吃飯,以安老爺太太之心。

再說龐氏自蘇氏去後,這日午間,便尋到書房,與貢生大鬧一次。次日,一連鬧了三次,打了兩次,鬧的貢生心緒如焚,果不出他們所料,思想著別無躲避處,要到他妹丈家去幾天。

且說貢生與龐氏打吵了一場,負氣到書房,想丁好半晌,也沒個制服龐氏的法子。想到苦處,取過一本《毛詩》來,蹙著眉頭狠讀。龐氏不著人與貢生飯吃,直餓至午後。蕙娘過意不去,向龐氏再三說,方拿出飯來。貢生自此日始,只在書房宿歇。龐氏又不與被褥,就是這樣和衣困卧。

今尊駕以貧富有無立論,我們若不替周全,尊駕心上未免不駕我們趨炎附勢了。今再加二百,共作一千二百兩,此外雖一分一厘,亦不敢作主。」其仁故意作難了半晌,道:「罷,罷!

冷氏將周璉叫來,先罵了幾句,然後將周通話告智。周璉大喜道:「只要爹媽許我做,斷不著弄出半點是非來。」他也不迴避冷氏了,當面將蘇氏叫來,對著冷氏說了一遍。又道:「我這邊老爺、太太話俱妥當,你可速去齊家,和龐奶奶說知,看他是怎麼話說,達我知道。」蘇氏領命,隨即到齊家門首。

眾親友看了,見寫的憑據甚是切實,各稱讚其仁是明白爽快漢子。又要請其仁的娘請其仁的娘子出來,當面一決。其仁貪著銀子,連忙入去。好半晌,方見其仁的娘子正氏出來,向眾親友一拂。眾人俱各還揖,將適才話並立的憑據,細說一番。

「蘇氏大笑道:「太太真是多心。我家主人有多大膽子,敢將詩禮人家姑娘騙去做偏房、侍妾?」龐氏道:「既如此,等我打發怪物走了,通知你家主人,擇日下定完姻罷。」蘇氏又極口的讚揚了龐氏幾句有才智、有擔當等話,方才回家。

又著可大向周璉要了四個皮箱,將下定的衣服首飾裝在裡面,算了他的陪妝。真是一根斷線也沒賠了閨女。普天下像龐氏的,實沒第二個。肯將定物算了妝奩,沒有全留下,還是周璉之幸也。這婚嫁的信息,早傳的通縣皆知。到娶親那日,不但本地紳衿士庶、文武等官,親來拜賀,還有鄰邦文武學官,差人送禮者亦極多。總是兩個字,為周通家「有錢」。周通請了沈襄和教官葉體仁,替他酬應文武官。又請了和何其仁原說事的親友二十餘人,替他酬往來賀客。在內院東邊另一處院落,收拾了喜房,擺設的花攢錦簇,無異貝闕瑤宮,將蕙娘娶來,送入洞房。

於是取過紙筆,親寫道:

卻好齊可大正出來,將蘇氏領到龐氏房內。龐氏連忙下地相迎,蘇氏滿面笑容,說道:「我今日是與太太道喜。」說著,拉不住的叩下頭去,慌的龐氏扶搊不迭。蘇氏叩頭起來,龐氏讓他坐。蘇氏那裡肯坐?只要站著說話。龐氏道:「你若是這樣,只索大家站著罷。」蘇氏道:「這裡有個小板凳兒,小媳婦地下坐了罷。太太如今和我家太太是一樣主人了。若還不依,我此刻就回去。」龐氏笑道:「就依你坐下罷,只是我心上過不去。」蘇氏等著龐氏坐下,方才坐在小板凳上,道:「我家太太和大爺請太太安,問候兩位相公和姑娘。日前題姑娘喜事,蒙太太允許,我家老爺、太太喜歡的通睡不著。只因何宅話未定歸,這幾日沒回覆太太。如今何宅也滿口應許,且說的都是情理兼盡的話,真是內外上下無一不妥,小婦人方敢過來。一則與太太道喜,二則問問這邊老爺,想也是千依萬依了。」龐氏道:「說起來教你笑話,我日前為此事與那老怪物大鬧了一常他如今躲在書房中,通不見我。既承你家主人愛親做親,不嫌外我,我感情不荊早晚少不得和那怪物說這話。事若不成,我也沒臉面見你了。」蘇氏笑盈盈的說道:「這事總是要太太作主。齊老爺的性子我們也都知道一二。不怕得罪太太說,他老人家過於忠厚些,太太是驚天動地的大才,想算著那們可成就,就只管奉行。依小婦人的主見,將齊老爺鬧的遠去幾日,我們那邊,便急急下定禮,急急擇日完婚。齊老爺到回來時,只好白看兩眼,生米已成熟飯,會做什麼?即或告別到官前,齊老爺是一家之主,這做親下定,是何等事,只怕說不出全是太太主裁,以『不知道』三字對滿城紳衿士庶。」龐氏大喜道:「你這主見高我百倍。我就鬧他個離門離戶。只是你說何指揮家也依允了,可說的兩下俱都是正室么?這事不是搭橋兒的。

蘇氏向蕙娘道:「這床上坐的,便是頭前的大奶奶。」蕙娘朝著何氏深深一拂,見何氏坐著,絲毫不動。蕙娘便不拜了。

眾人道:「貴親家是最知禮的,就是令婿,也非無良之輩,放心,放心!」王氏入去了。眾親友將憑據各填寫了花押名姓,袖了作別。其仁問:「銀子幾時過手?」眾親友道:「准於明日早飯後我等俱親送來。」其仁送出門外,大悅回房。眾親友於路上,也有慨嘆的,也有笑罵的,紛紛議論。

慌得周通夫婦坐卧不安,請了大夫來,他不但不吃藥,連脈也不著看,只是蒙頭昏睡。趕空兒,蘇氏便偷送干棗、桃仁二物,別的怕顯露形跡,周璉便在被中偷吃。又餓了一天,做父母的如何當得起。周通還略略好些,只苦了冷氏,直掇掇守了一日兩夜,水米未曾粘牙。問周璉:「身上到的是怎麼不好?」周璉總一字不答。到第三日午後,見周璉無一物入肚,冷氏越發大懼,只急的走出走入,周通不住的長吁,在家人身上搜尋不是。蘇氏見是光景了,便將冷氏請到一間空房內,說道:「太太可知道大爺患病的原故么?」冷氏忙問道:「是甚麼原故?

眾親友彼此相顧了一會,其中一人道:「八百之數,原是我們眾人和令親面爭出來的。後說一千,便是大家斗膽擔承。

將龐氏問答的話,細細的回覆了周璉。又稟知冷氏,冷氏告知周通,周通見事在必行,吩咐廚下收拾了幾桌酒席,將自己並何指揮素常相好的朋友請了二十餘人。席間將要娶齊貢生女兒與兒子做繼室委曲道及,煩眾親友去何家一說,吐了一千兩口氣。眾親友素知何指揮是個重利忘義的人,大料著十有八九心成,誰不樂得與財主家效力?可笑二十餘人,內中連一個說半句不可的也沒有,各欣然奉命去了。

回到自己房內,一見周璉,落下淚來。慌的周璉急問,蕙娘又不肯說。還是蘇氏說了一遍。周璉大怒,一陣風跑到何氏房門前,見門兒關閉,大喝著教「開門」。丫頭們誰敢不開?

就依眾位吩咐罷!」眾親友名舉手相謝,笑說道:「既承慨允,必須立一執照方,好回覆令親。」何其仁指著自己鼻頭道:「小弟不是不知骨竅的人,安有銀至一千餘兩還著眾位空回。」

立憑據人,原任指揮副使何其仁。因某年月日,將親生女出嫁與候補郎中周親家長子璉為妻。今經三載,艱於生育。周親家欲娶本縣齊貢生女與婿璉為繼室,浼親友某等向其仁道達。仁念周親家年近衰老,婿璉病弱,安可因己女致令周門承祧乏人?已面同諸親友言明許婿璉與齊氏完姻。齊氏過門後,與仁女即同姐妹,不得以先到後到,分別大校此系仁情願樂在,並無絲毫勉強。將來若有反悔,舉約到官,恐口無憑,立此存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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