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七十六回 議參本一朝膺寵命 舉賢才兩鎮各勤王

話說趙文華兵敗鎮江,在揚州閉門自守,寫書字求嚴嵩與他設法。江南總督陸鳳儀,本不敢將文華兵敗事奏聞,怕得罪嚴嵩;只因失了蘇州,並各處郡縣,現今倭賊圍困鎮江,日日分兵在各縣搶劫,去江寧省城不遠,趙、胡兩人老鑽在揚州,水陸軍兵還有十一萬人馬,鳳儀遣官行文三四次,求他留一半後揚州,發一半兵來江寧,一則保守省城,二則分救各州縣;再不然,統領水際人馬救鎮江之急,內外夾攻,未嘗不是勝算。

誰想他文書也不回,差官也不見,一個兵也不分與。陸鳳儀怕禍連及己,不得已將趙文華兵敗啟奏。

詞曰:

此等兵敗事,傳聞最速,不知怎麼,都中紛紛揚揚,亂講起來。林潤聽知,與鄒應龍相商,要藉此事下手嚴嵩。應龍道:「這事真假未定,豈可因人傳言,便冒昧舉行?」林潤道:「我今日去吏部尚書徐老師處探聽探聽,或者他那裡有確見,也未可知。」應龍道:「只怕他與我們一樣,也未必有什麼確見。「原來這尚書徐階是林潤會試的大座師,為人極有才智,也是個善會鑽營的人,明帝甚是喜歡他。他心裡想做個宰相,只是怕嚴嵩忌才。林潤是他最愛的門生,聽見來,就請相會。林潤請安敘禮畢,坐在下面。徐階道:「數天也不見你來走走,我正要著人約你去。聖上留意青詞,近日嫌閣臣做的無佳句,你們是翰林衙門,設或聖上考試起來,定須早為練習才是。我日前擬了幾個題目,你可拿去做做我看。」隨吩咐家人取至,林潤看了,打一躬道:「承老師大人關愛,門生照題做完呈覽。「又道:「日前聖上遣兵部趙大人督師平寇,未知近日收功否?」徐階笑道:「賊勢已成,趙大人恐無濟於事。然系嚴中堂保薦,即不收功,亦無可慮。」林潤道:「門生聞得許多傳言,說趙大人有陣前失機的話,想來也未必真?」徐階道:「這話是何人告訴你的?」林潤道:「刻下街談巷議,已遍傳都中。因老師大人日在內庭,定知其詳,故敢瀆問。」徐階道:「你是我的門生,非外人可比,就與你說說也不妨。昨與華蓋殿大學士張璧閑談,他說江南總督陸鳳儀五日前有一本,說蘇州、常州及各縣,從此為倭寇殘破,鎮江府現今被攻。趙、胡兩人領敗兵退守揚州。陸鳳儀請旨發兵救援。嚴中堂將此本拿回家去,迄今四日,尚未奏聞。這是張中堂與我的私話,你少年人須要謹密!」林潤道:「如此說,這趙文華兵敗失機是實了!嚴嵩將此等本章隱匿不奏,老師大人何不即行參劾?」

徐階將林潤上下看了一眼,說道:「你平日人極聰慧,怎今日如此說?你可知近日海瑞下獄么?你可知當年楊繼盛、沈練、鄭曉么?」林潤道:「門生盡皆知道。」徐階道:「以上四公,我都不敢學,你敢學他四人么?」林潤道:「門生雖年少愚蠢,講到『膽氣』二字,頗有!趙文華系嚴嵩力保之人,今趙文華兵敗,門生就敢參奏他!」除階冷笑道:「我且問你:你要參他們些甚麼款見?」林潤道:「門生參嚴嵩權傾中外,藐法串奸;趙文華喪師辱國,假冒軍功,屈殺張經等語。」徐階道:「你是才動這念頭,還是決意要做?」材潤道:「門生存心久矣!今既有隙可趁,這事是決意要做的!」徐階聽了,復將林潤上下看了兩眼道:「我到看不出你!」又道:「趙文華兵敗實而又實,你這本幾時入奏?」林潤道:「今晚起稿,明早定行進呈!」徐階站起來說道:「好!難為你少年有這志氣!」說罷,拉林潤並坐。林潤道:「門生怎敢與老師並坐?

寫完,林潤看了,極為譽揚,親送徐階看視過,然後錄寫端正,煩徐階替他由宮門送入。

徐階道:「你今志願既決,聽我說與你做法。嚴嵩聖眷未衰,前人多少志節之士,都弄他不倒;你一個少年新進,如何弄的倒他?你只可參奏趙文華一人,須如此如此,方能有濟於事。是你不參嚴嵩,而嚴嵩已在參中矣!」說罷,拍手大笑道:「你以為何如?」林潤起謝道:「承老師大人指教,門生頓開茅塞!只是一件:若聖上問及本內趙文華在江南不法等事,門生亦難以『風聞』二字回奏,必須有個指證方妥。」徐階笑道:「這有何難?聖上所重者,在近日兵敗,失陷蘇、常地方;今兵敗屬實,總所參趙文華句句皆虛,聖上亦必以為實矣!你明白了?」林潤又道:「聖上若再問起:江南總督既有本入都,怎麼朕到未見,你從何處知道?」徐階道:「你到那時,就說是我和你說的,我臨期自有回奏。」林潤道:「老師肯這樣作成,真是天地父母!此一舉榮辱禍福,聽命於天可也!門生話已稟明,就此告別。」

徐階道:「你且住著,我還有話說。上本不必拘定明日、後日,可將本稿先拿來我看看,再上不遲。」林潤道:「今晚起更後呈閱,明早還求老師設法代門生送入,不由通政司、內閣兩處方好。」徐階道:「我與你親送宮門,自無泄漏之患。

刻下鎮江被圍,江南總督陸鳳儀恐江寧、淮、揚有失,遣官齎本於前六日至內閣,迄今未邀聖鑒,臣聞之無任駭異!以故不避斧鉞,冒死瀆陳,伏冀速遴智勇,盡殲窮賊!治文華欺君誤國之罪,非僅江浙民幸,亦社稷之幸也!謹奏。

「說罷,林潤辭回,急急的到鄒應龍家,將前後徐階問答的話,與應龍說知。

征夫宜竭力,不必賦《皇華》。

又過了幾日,俞大猷亦到,先差人與文煒投遞手本。緣明朝不但一侍郎,便是兵部一司員,武官那裡敢輕慢他?即至會面,文煒見大猷志節忠誠,語言慷慨,甚相投合。次日,即約同林岱,三人結為生死弟兄,大猷甚喜。序齒以大猷為長,林岱為二,文煒為三。私際讓大猷中坐,官場辦公,文煒中坐。

「明帝大怒道:「此系何等事件,嚴嵩敢帶回私第,不行奏聞,是何意見?」嚴嵩嚇的心驚膽戰,免寇頓首,奏道:「臣該萬死!」明帝道:「如今本在何處?」嚴嵩頓首道:「還在臣家,未曾收拾乾淨。」明帝大笑道:「軍機重務,遲早由你送閱,你在內閣,也可謂有權!」嚴嵩俯伏,不敢仰視。明帝亦怒目不言。

「徐階道:「你只管坐下,我有話說。」林潤只得斜著身子,坐在徐階肩下。

這幾道旨意一下,朝野稱慶。京中大小文武,沒一個不服林潤少年有膽有智。惟有嚴嵩自入閣以來,從未受明帝半句言語,今日招此大辱,心上、臉上都過意不去,恨林潤、徐階入骨。忙忙的老著麵皮,向刑部堂官替趙文華囑託,說了許多感情不盡的話。若是素日,就硬行吩咐如何辦理了。吏、兵二部,各發文書,調朱文煒、林岱、俞大猷星夜馳赴軍營。

嚴嵩目視張璧,張璧也不敢說無此本,只得替嚴嵩回護道:「此本原是前日午間到內閣的,大學士嚴嵩正票擬本章,誤將墨汁潑在此本上面,他原說帶回家中收拾乾淨,方敢進呈是實。

我想軍機事件,刻不可緩,早晚必有部文知會。行李今日就收拾,以便聞信起身。」至午後,虞城縣知縣親拿部文,到文煒家請安賀喜稟見。文煒著文魁留酒席,並賞發京報人去後。

此時文華的書字早到嚴府嚴嵩看了,著急之至,與世蕃相商,意欲保舉河南軍門曹邦輔替回趙文華,好卸這重擔子。世蕃又怕邦輔不徇情面,將文華在江南諸款參奏,到是大不方便;著別人去,又恐怕不能勝任。父子正在作難之際,陸鳳儀的本章也到了內閣,嚴蒿越發著急,惟恐送入內庭,聖怒不測,將鳳儀的本暗行袖起。

應龍瞑目凝神,想了一會,大笑道:「此本一奏,趙文華休矣!只怕嚴嵩也有些不方便!」林潤道:「不知大哥有何明見?」應龍道:「文華兵敗,全在陸鳳儀本有本無;此本你原未見過,今徐大人既肯慨然承應是他和你說的,你總參虛,也是因他一言而起,你還怕什麼?就是徐大人敢於承當,也是要往中堂張大人身上安放,話是從張中堂起的;總虛了,徐大人也不落不是。然徐階是大有權術人,在聖駕前必有妙作用,只照他所囑的話做起本來,十分中便有八九分穩妥。這件功讓你先做,留下嚴嵩父子,我與他作對!」林潤道:「必須大哥巨筆代弟一揮,自可使權奸立敗,小弟磨墨效勞。」應龍也不推讓,提筆寫道:翰林院編修臣林潤一本,為權奸喪師誤國,仰祈即行正法事。去歲春三月,海邊疏防,倭寇深入,殘破溫州、崇明、鎮海、寧波、象山、奉化、新昌、餘姚數郡。聖上命尚書趙文華總督河南、山東人馬,並江南水師,殄滅群醜,安靖災黎;命僉都御史朱文煒、胡宗憲參贊軍機。文華理合竭忠報效,仰副聖上委任至意。無如文華貪黷性成,惟利是欲,恐朱文煒不便己私,於未出都之前,遣文煒先赴泰安,飭河、東兩省人馬盡集王家營,守候月余,耗帑不可勝計。文華由直隸至山東,日緩行二三十里、四五十里不等,所至勒索地方官金帛,約四、五萬兩。至王家營,始文移江省,調集水師。又月余,在揚各商攤湊金珠、古玩相送,鹽課為之虧折。未幾,杭州失守,前巡撫張經屢催進兵,朱文煒備極苦諫;文華委靡退縮,無異婦女,反將文煒妄行參革。至蘇,又藉餉軍為名,搜剝紳士商民一百餘萬兩。斯時倭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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