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五十八回 投書字如玉趨州署 起臟銀思敬入囚牢

且說溫如玉與金鐘兒別後,到省城賃房住下,投了試卷。

州官又著敲一百敲,敲到八十餘下,皮肉皆脫,十指骨頭盡露,只是說不出這四百五十兩的下落。州官沒法,只得教停刑,吩咐值日衙役道:「你可押王氏回原處,將起來贓銀二十兩,交溫秀才收存,余銀本州再行追比。」衙役押王氏去了,州官退堂。

你的事體,本州已差人查訪明白。房上的瓦,是你弄破的,四周圍並無賊去的形蹤。你那日喊叫時,內外門子還是重重關閉,你且裝神扮鬼,將窗子、衣服、鎖子丟在房內院外,飾人的耳目,將銀子另行藏起,卻來報官;又自己放心不下,去省城與主人送信,探聽動靜。你的種種伎倆,本州和目見的一般。且你的銀子,在櫃內放著,這賊諸物不偷,單偷銀兩,竟像他預先知道的一般。那幾件衣服,丟院外、房內,雖是你的極巧處,卻是你的極愚處。賊人摘去窗子,你沒聽見,也罷了;一個鎖子,非銅即鐵,賊人將鎖子扭落,這是何等響聲,你夫妻就吃了幾杯酒,也沒個男男女女都耳聾目盲,至於如此。這等鬼詐,連小娃子謊不過,敢欺本州?你若從實招來,一個家人偷了主人的財物,是尋常不過的事,至重不過打幾個板子完結;若必不肯實供,只怕本州的夾棍無情!」思敬連連叩頭道:「小的就有包天的膽子,也不敢做這樣欺人昧良心的事。老爺就將小的夾死,也不過臭這塊地方。」州官道:「本州知道,你有一身好皮肉哩。」吩咐左右,拿夾棍來,一聲答應,將夾棍丟在思敬背後。思敬此時,嚇的心膽俱碎,恨不得生出一百個口來分辨,卻又一句說不出。州官見他不言語,吩咐動刑。眾人拉去了思敬的鞋襪,七八個服伺一個,將他兩腿往夾棍里一登,早疼了個半死。一個刑房在旁高喝道:「你還不實說么?」思敬痛叫冤枉。州官吩咐:「收。」眾衙役將兩邊繩子用力一拽,思敬喊叫道:「招了,招了!」刑房在旁錄他的口供,他便把王氏如何起意,如何埋銀,如何虛張聲勢,一五一十,都說出來。那州官甚是得意,大笑著向兩行書役道:「他焉能欺本州的洞見?」吩咐鬆了夾棍。差刑房率同捕役起贓。

主僕兩人,收拾行李起身。及至到了試馬坡,如玉心忙意亂,也無顏面去看金鐘兒。連夜回到家中。令張華打發車夫酒飯工錢。將張華家老婆細問了一番。韓思敬家女人見不問他,又不見他男人同來,心上甚是疑慮,也走來向如玉訴說。如玉只不理他,在書房內寫了一張呈子,把韓思敬夫婦,告了個監守自盜。

州官道:「這奴才,真該萬死!就算上他無私無弊,豈有個主人交給的銀子,不用心看守,竟致被賊偷去的道理?」如玉道:「只求老爺嚴刑夾訊,定有下落。」兩人吃畢茶,如玉又再四拜託,州官滿口應承,方辭了出來。州官吩咐,大開中門,直送至堂口才回。

眾人背了思敬出來,早鬨動了滿城的人,都來看視。大家到如玉房後坑內,思敬指示與埋銀地方。眾人挖開細細搜尋,止尋出二十兩一個小包,余銀再挖不出。問思敬銀子還在何處寄放。思敬情知被人轉刨去了,悔恨無及,惟有流淚搖頭而已。

「如玉道:「我家裡被了盜,難道不許報官么?」那內使道:「你家人已曾報過,就是一樣了。據你這樣說,你家中豈無子侄親友,著他們每人都遞一張呈子,豈不理緊湊些么?」如玉見他這般光景,也不知他是想幾個錢,也不知他本來有些沒好氣,心上仗著有濟東道書字,不由的發話道:「我不是送禮來的,也不是過付銀錢通線鎖的,我是特來報盜案的。你家官府若管,可將呈現子拿去看;若不管,可將呈子還我。」那內使見如玉面紅耳赤,語言譏刺,是個不受作弄的人,也就將頭臉收回道:「我就與你拿去。」說罷,剛要入宅門,如玉大聲道:「還有封書字,你看。若可同拿入去,便拿上;若嫌瑣碎,我好將他原字繳回。」那內使站住道:「你有什麼書字?」如玉從懷中取出,遞與他看。那內使見是濟東道官封,心上大驚,忙問道:「認得杜大老爺么?」如玉道:「我為被盜這件事,向杜大老爺說。他聽了,替我大抱不平。又知地方官屢將盜案視同膜外,因此著我親自投送。」那內使換成滿面笑容,問道:「先生尊姓?」如玉道:「呈子上寫著,何必問我?」那內使從新將呈子一看,笑說道:「我真該死了,原來是公子溫大爺,何不早說?我還當與尋常人說話。實不瞞公子說,今早被上人就為公子這件事,見已經數天無下落,嫌我不上緊催辦,著實的教訓了我幾句。我心上原有些不自在。又未問明公子是誰,因此語言粗疏。論理這拿賊追臟,原是地方官職分應該做的,況有濟東道大老爺的諭帖,就是沒有,我家官府,也要竭力查辦的。公子請少候片刻,我就去回稟。」說罷,將呈子一併拿去了。須臾那管門人出來,笑說道:「我家官府要相會哩。」

那內使道:「少爺不必傷感。且向我說說。」如玉就將下場被盜情由,細說了一遍;又言家人韓思敬行蹤詭詐,其中不無情弊;誠恐本州知州,不肯實力拿賊,並研訊韓思敬夫婦,要求一封書字囑託;又恐韓思敬脫逃,懇差押回州等語。說罷又哭。

沒有半個時辰,歷城縣差來兩個衙役,拿著押解韓思敬的票,還有與泰安州的移文,來請示下。如玉周旋了一番,就將適才的二兩銀子,送與兩個衙役;又怕他們路上賣放,把濟東道與泰安州的印封書字,向兩個衙役照會了。兩個衙役越發知是有來頭的人。如玉指著韓思敬道:「這就是賊,與我鎖起來。

「如玉道:「他日前到省城,與晚生報信。晚生恐他逃脫,已稟明杜大老爺,著歷城縣差人押解。此時到了,亦未可知。」

詞曰:

次日一早,又將韓思敬提出,審了一會,口供同前。州官又要動夾棍,思敬叩頭大哭道:「小的實該萬死!小的從出娘胎至今,受主人恩典、娶妻生子,四十餘年。一旦聽了老婆的教唆,頓起偷盜主人之心,一該死;主人年來,一貧如洗,止有這幾百銀子,還是先日賣住房房價,小的忍心偷他,二該死;昨日起贓,止存二十兩,這也是神差鬼使,著小的多受刑罰,三該死。老爺想,小的既然說出埋銀的地方,又承認了銀子數目,不但起出二十兩來,就是偷一兩二兩,也是個賊。小的今生,已無抬頭之日。若說拼上一身骨肉,任憑老爺拷打,將四百銀子隱瞞下,做異日過度地步;小的此時,現受著天報,難道還不知警省么?銀子必是被人看破,轉刨去了。只求老爺詳情。」說罷,又放聲大哭。州官聽了,將頭點了幾點,問道:「你那晚埋銀子時,街上還有人行動沒有?」思敬道:「那時已四更往過,並沒見一個行人。」又問:「你埋銀子後,可曾去看過沒有?」思敬道:「小的也曾去過幾次,只在坑沿上一過,見還是好好的埋著。小的也不敢久停,恐被人看出形景不便。」州官沉吟了一會,又問道:「你有幾個兒女,都多少歲了?」思敬道:「小的一個兒子,十一歲了,三個女兒,大的九歲,其餘不過四五歲。」州官吩咐,將思敬收監;又著人將他兒子和他九歲的女兒叫來。隨即退堂。須臾將兩個娃子領來,哭哭啼啼,光景是個害怕,州官叫入裡面,與錢物,與吃食,百法誘問,總無下落。隨著衙役送回。一面差精細捕役,勒限訪查刨銀子的人;一面通報各憲;一面又與濟東道另回了個詳細稟帖。

到初八日點名入去,在裡邊苦思索,完了三常將頭場文字寫出,尋人看視。大要場後文字,與閑常批評不同。好的不消說要讚美,就是極不堪的文字,人家也要與幾句高興話。如玉原急的要去試馬坡,只因有四五個朋友都說他的文字必中,他心上得意起來,吩咐張華緩些雇車,在省城閒遊了兩三日。那日正在寓中吃完午飯,忽聽得張華在院內說道:「韓思敬來了。

次日早到州宅門上投遞,又向管宅門的內使苦訴。這州官是新到署印,才三四個月,與如玉素無交識。那內使將呈子一看,把臉兒仰起,說道:「這件事,我家老爺在數日前已差捕役查緝。捕役們尚未回覆,你又弟這呈子,豈不是多一番事么?

那內使見他情景凄慘,說道:「少爺是我家老爺的世誼。去年見過後,我家老爺時常念及。既然有這樣被竊事,非別的請託干求可比。老爺雖不在署中,我回公子一聲,看是如何。」如玉連忙作揖道:「如此深感不荊」那內使去了一會,出來說道:「我家公子說:本該請入裡邊相會,因我家老爺家政最嚴,公子從不敢與人私交,著請少爺到官廳中少坐。泰安州書字,公子已應許。此刻就發差。押尊紀韓思敬的話,我這裡吩咐歷城縣,著他那裡遣人解送回州。」如玉聽了,謝了又謝,說道:「小弟還有個無已之求。刻下各處商貨,並下場舉子,俱要起身,誠恐雇車耽延時日。意欲求鼎力打一輛官車,工價照時給付,不敢短少,未知使得使不得?」那內使笑道:「這多大點事,有什麼使不得?一總著歷城縣速刻辦理就是了。」說罷,讓如玉到官廳里坐。如玉定要在宅門外等候。那內使道:「少爺若不去,豈不教我家公子怪我么?」隨即吩咐執日衙役,領如玉到官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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