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五十七回 鄭龜婆聞唆拼性命 苗禿子懼禍棄家私

說條念律神魂杳,家業不堪全掃。為獻殷勤窮到老,此禍真非校右調《明月穿窗》話說金鐘兒死去,鄭婆子摟住脖項,沒命的喊叫道:「我的兒,我的苦命的兒,你殺了我了,我同你一路去罷!」把頭在窗欞上一碰,差些兒碰個大窟窿。鄭三在地下,跳了兩跳,昏倒在地。猛見鄭婆子丟開金鐘兒,往外飛跑。苗禿子正在廳屋槅扇前,走來走去,想算道路;又不敢偷走,怕鄭三將來有話說,後悔的揉手撾心。不防鄭婆子在背後用頭一撞,身子站不穩,往前一觸,觸在了門框上,碰了個大疙瘩。掉轉身子正要看時,被鄭婆子十個指甲,在臉上一撾,手撾處,皮開肉破,鮮血長流。急用手招架時,又被鄭婆子提住領口一拉,把一件青絹上蓋,拉開一大綻,翻披在肩頭。苗禿子見勢不好,就往外跑;又被門坎子一絆,腿不能自主,跌下台階。鄭婆子趕上,按住在脖項上亂咬。兩個人嚷成了一堆。鄭三在房裡喊天振地的哭叫,早驚動了許多鄰居,都來看視。入的門,見一個和尚被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摟著,在院內亂滾。眾人上前,用力分開。一家子又哭又嚷鬧,也問不明白。到房中一看,才知道鄭三家閨女死了。又見鄭三和瘋了的一樣,在房內不住的撾心亂跳。忽見蕭麻子急急的走入來,問道:「還有氣哩沒有」打雜的胡六道:「死了這一會了。」蕭麻子道:「何如?我原逆料著有這一番。」又將金鐘兒仔細一看,只見亂髮蓬鬆,鼻口流著紫血,頭臉上青一塊,紅一塊,俱是咬打的傷痕,把個千伶百俐、俊俏佳人,弄的與閻王殿上小鬼無異。蕭麻子把手一拍,口裡嗟嘆道:「咳!死的可惜,可憐!」此時鄭三家老婆,已被看的人拉住在院外,如醉如痴的打晃。蕭麻子叫胡六扶鄭三到南房裡去。這時,男男女女,又來了好些。蕭麻子擠到廳屋內,說道:「眾位請開些,好讓人家收拾死人。」說罷,剛擠出廳屋門,猛見人叢中鑽出個光頭,擦抹著許多的鮮血,真與那打破的紅西瓜相似;撲上來,將蕭麻子一抱,蕭麻子大吃了一驚,仔細看時,才認的是苗禿子。忙問道:「你是怎麼?」

苗禿子道:「了不得,了不得!反了,反了!」正說著,見鄭婆子大披著頭髮,從院外大放聲哭入來。苗禿子拉著蕭麻子,往人叢中急忙一鑽,讓鄭婆子入去,方說道:「你快同我到院里來,我和你說。」

兩人到西房檐下,蕭麻子又將苗禿一看,見衣服拉的千條萬縷,面上帶著四五道大血痕,像個指甲撾破的,脖項上和臉上,有許多齒傷,形容甚是狼狽。蕭麻子口中不言,心裡說道:「這禿小廝,尖嘴薄舌,宜乎該有此辱。」隨問道:「你怎麼成了這樣個光景?」苗禿子道:「真是天翻地覆的事。鄭三打罷金鐘兒,我在玉姐房內氣肚子,也不知你是甚麼時候去的。

沒一頓飯時,金鐘兒吃了官粉,就發作起來。」蕭麻子道:「我那樣囑咐著他們,怎麼就沒一個人在他跟前?」苗禿子道:「誰知道他。金鐘兒死了,我正在廳前有些後悔。不意鄭三家老婆,這萬剮凌遲的奴才,猛可里在我背後,將我腰眼間,被他那驢頭加力一觸,我幾乎碰死;卻待問時,被他十個指頭將臉撾破。你瞧,衣服也扯了個粉碎,脖項也被他咬壞,適才幸眾人解開。我在試馬坡來往了一二年,此地大大小小,誰不認得我?我豈肯輕易受辱至此?沒的說,一個知己朋友,難道還不如個亡八的交情么?你有甚麼好主見,快說與我,我與他家勢不兩立。怎麼他的女兒死了,拿我出氣?良賤相毆,還要分別治罪。他竟敢毆辱斯文,我輩還要這秀才何用?」蕭麻子道:「你這毆辱斯文的題目,到也想的有一二分,只是你的題目若講出來,比你更利害幾倍。」苗禿道:「他有什麼利害題目,難道朝廷家的名器,是該教娼婦、龜婆白打的么?」

蕭麻子冷笑道:「你這禿兄弟,都說的是醉里夢裡的話。

你且等我探了探他兩口子的意思何如。」說罷,走入金鐘兒房內去了。

他今日到這一掃精光的時候,我們與他交往一場,該動個可憐他、幫助他的意見才是。誰想你得了風兒,就是雨兒。你說被盜,也還是人情以內的事,怎麼又說起他存放的銀子是假的?

又說衣服、首飾都抵盜與溫大哥?我彼時已明白銀子出落,惟恐怕起是非,還從旁開解,說金姐沒有這般大的膽子。你和玉磬兒左一句,右一句,必定要教查看他的箱籠,驗銀子的真假,我幾次阻說不聽。你說這金鐘兒的命,不是你要了他的,是誰要了他的?這件事體,鄭三家兩口子若翻過臉來,他女兒現有腳踢拳打的傷痕,他竟一口咬定你,說是因嫖角口,被你重加毆打,當時損命。你一個做秀才的,擅入嫖局,就該革除;他再告你個威逼人命,你到官府前,好分辨,問你個流三千里;差些兒,定是個監候絞,秋後處決。總然抵不了命,熬出來,也頭白了。你若說自己吃的官粉,與你無涉,這事到的因你而起,只怕做官的人,他要按律科斷哩。到那時,秀才也不知飛到那邊去了,這毆辱斯文的話,還從那一頭說起?」苗禿子聽了這些錐心刺骨的話,不由的著荒起來,兩隻手在禿頭上亂撓,口裡道:「呀,呀,呀!這還了得!」蕭麻子見他怕了,越發說起霹靂閃電的話來道:「問你個秋後處決,還可以勉強熬出性命;若動起無情無義的夾棍來,你受刑不過,招認個謀殺、故殺,只怕你的胸袋頃不要與尊軀分別了。你們講到做文章,實強似我;若講到律例兩字,還讓老哥哥熟些。」

一席話,說的苗禿子心驚膽戰,正要跪求良謀,見黑影里走過幾個人來道:「不想在這裡,我們只在人多處尋找。」蕭麻子看了看,原來是保正同地方等人。蕭麻子道:「有什麼話說?」那幾個人道:「鄭三也不見了,他老婆只是大哭。我們問他家胡六,說金鐘兒是吃官粉身死。我們尋你,請教此事報官不報?」蕭麻子道:「我也正有此意。等我今晚細細的將根由問明。若果是被人謀害,或負屈銜冤,我明早再與你們定歸。

到是這些人出來入去,男女錯雜,休要再弄出一件事來,又是你們做地方鄉保的干係。」那幾個人道:「你老人家說的極是。

「於是推的推,趕的趕,都打發出去了。胡六收拾了街門。苗禿子見人已去盡,連忙跑下說道:「好親老哥哥,是兄弟一時多嘴,惹此風波。可念在舊日交情,與我解紛方好。」蕭麻子有意無意的將苗禿子拉起來,皺著眉頭道:「此事大難擺脫。

詞曰:

花娘死去龜婆惱,禿子面花開了。

況又被他推倒,齒抉知多少。

看官要加:這金鐘兒是蕭麻子的長食水。有一個嫖客,就有他的一個分股;多少總要沾點光兒,再沒個空過去的。玉磬兒人物平常。此時金鐘兒死了,他的食水永絕。又想金鐘兒是個聰明知是非的女娃子,從未有一言一事,得罪過他,他心上也憐不過。嘴裡雖不肯露出來,其實恨苗禿子切骨,因此說了個探聽口氣的話。走入去,見鄭婆子還在那裡喃喃呢呢的數念著哭泣,哭的喉嚨都啞了。蕭麻子到面前,如此長短,指授了幾句。那鄭婆子,止知恨苗禿攢掇著看箱櫃,還想不到教他抵命,聽了蕭麻子的話,頃刻就長了一斗見識,從房內大吼了一聲,活像一隻母老虎撲出來,將苗禿子劈胸揪住,死也不放,口裡喊叫「殺人」,嚇得苗禿子心膽俱碎。鄭三聽得他老婆叫喊,從南房內哭的眉胖眼腫的出來,見他老婆扭著苗禿子亂嚷,說道:「還不快丟開,這算是怎麼?」蕭麻子在傍邊說:「這也怪不得你家女人啰唣,你女兒原是因他幾句話死的。但是苗三爺也是無心之過。就著他抵了命,與你女兒也無益。大家饒讓他些罷。」鄭三聽了,想著金鐘兒實是苗禿激迫死的,不由的痛恨起來。向他老婆道:「你揪扭他做甚麼?咱家女兒現放著滿身傷痕,明日報官驗屍,怕他不償命么?」苗禿聽了,情知是蕭麻點綴,越發怕極。鄭婆子聽了,便將苗禿子丟開,跑到房裡,取出一條繩子來,要縛苗禿子。苗禿子躲在蕭麻子背後。蕭麻子攔住道:「這點體面,要與他留著。」鄭三道:「他是殺人的兇犯,偷跑了該怎麼。」蕭麻子道:「偷跑了,和我要人。我今晚也不回家,就同苗三爺在你侄女兒房中睡一夜罷。你侄女兒該在那裡睡?」鄭婆子道:「我到忘記了這個淫婦了,他和苗禿子是一氣同謀的人。」連忙走入西房,將玉磬兒拉過來,就是幾個嘴巴。又抱住頭,在臉上咬住,半晌家不放,真咬的鮮血長流;然後擰著耳朵,牽到金鐘兒房內,說道:「與我跪在地下,守著他。我將來要和你算一百年賬。」玉磬兒只得跪著。鄭婆子打了罵,罵了打,那裡還有罷休的時候?

鄭三在院里叫胡六道:「你將後邊的床,同小女廝抬來,放在廳屋東邊,好停放你二姑娘。」蕭麻子道:「使不得。你既要報官,屍首不是輕易移動的。」說畢,拉了苗禿,到西房內坐下。鄭婆子又從新哭叫起來。

苗禿子在西房內,與蕭麻子叩頭,求他語言方便。蕭麻子拿了許多的身分,又故意兒做出許多關切的樣子來,一半評論事,一半用硬話唬嚇。兩人划到四更天,方才說妥。苗禿子家中還有三十兩多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