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四十四回 溫如玉賣房充浪子 冷於冰潑水戲花娘

話說溫如玉在鄭三家當嫖客,也顧不得他母親服制未滿,人情天理上何如,一味里追歡取樂。卻好他與金鐘兒,正是棋逢對手,女貌郎才。兩個人枕邊私語,被底鴛鴦,說不盡恩情美滿,如膠似漆。就是這苗禿,雖然頭禿,於溫存二字上,甚是明白。玉磐兒雖不愛他,卻也不厭惡他。兩個人各嫖了三夜。

如玉打算身邊只有十二兩六錢來的銀子,主僕上下茶飯,以及牲口草料,俱系鄭三早晚措辦,若再住幾天,作何開發?花過大錢的人,惟恐被人笑話;就將那十二兩程儀,做了他與苗禿的嫖資;剩下盤費銀六錢,賞了打雜兒的;要與鄭三說明,告辭起身。苗禿子私心,還想嫖幾天,怎當得如玉執意要回去?

「於冰道:「甚好。但不知是個甚麼人家。」如玉道:「是個讀書人家。」於是兩人攜手同行,車子後隨,到鄭三家來。

如玉見於冰竟認真要嫖,心中甚是後悔自己多事。又因於冰是他最敬愛的人,就讓他一夜,也還過得去。又笑向金鐘兒道:「你真是天大的造化!」金鐘兒偷瞅了如玉一眼,隨即也不說了,也不笑了,做出許多抑鬱不豫之態。於冰但微笑而已,向如玉道:「我一生性直率,既承公子美意,便可早些安歇,明日還要走路。」如玉道:「極好。」於是一同起身,到庭屋院來。如玉又暗中安慰了金鐘兒幾句。金鐘兒道:「你也該達知我父親一聲。」如玉道:「我自然要說。」

正在爭論之際,只見張華入來說道:「試馬坡的鄭三,差人請大爺來了。還有兩封書字,一封是與苗三爺的。」如玉接在手內,拆開和苗禿子笑著同看。見一張紅紙上,寫著絕句一首道:蓮花池畔倚迴廊,一見蓮花一恨郎。

兩人在路上,不是你贊金鐘,就是我誇玉磐,直說笑到泰安。一到家,就催苗禿去泰安尋買房子的人。來來往往,也有人看過幾次;爭多嫌少,總不能成。苗禿子內外作合,鬼混子二十多天,還是木行里買,言明連磚瓦石條,與如玉一千四百兩,苗禿子暗吃著一百五十兩。如玉定要一千六百兩,苗禿子急得了不得,時時勸如玉道:「你要看破些罷,如今的時候艱難,耽隔了這個機會,將來不但一千四,就是一千二,還怕沒人出哩!我倒滿心裡著你賣一萬銀子,其如勢不能行何?難道我不向你,倒向外人不成?」如玉被他纏不過,又減要了五十兩。

傍邊又寫著三個大字:「你快來。」上寫「書請溫大爺移玉」;下面落著名字,是「辱愛妾金鐘兒具」。書內又有小荷包一個,裝著個琺琅比目魚兒;聞了聞,噴鼻兒香。又拆開苗禿書字,上面也是一首絕句,寫道:君頭光似月,見月倍傷神。

寄與頭光者,應憐月下人。

傍寫「俚句呈政可意郎苗三爺知心」;下寫「薄命妾玉磐兒搖尾」。如玉看了,笑的前仰後合,不住的叫妙不絕。苗禿子將詩扯了個粉碎,擲於地下。如玉見他面紅耳赤,動了真怒,也就不好意思再笑了。向苗禿道:「我們還得與他一封回字。

「苗禿子一聲兒不言語。如玉又問,苗禿道:「我無回字。」

如玉道:「和你商酌:這來的人,難道教他空手回去?我意思與他一兩銀子,你看何如?」苗禿道:「一兩的話,虧你也說的出來!至少與他一百兩,才像做過總督家的體統。」如玉道:「你這沒好氣,在我身上煞放怎麼?」苗禿道:「你在嫖場中,不知經歷了多少,像這一行的人來,不過與他一頓飯吃,十分過意不去,與他三二百盤費錢;若東的一兩,西的一兩,他們吃著這個甜頭兒,婊子本不願意與我們寫書字,他還懇求的教寫。你頭一次與過一兩,後一次連五錢也不好拿出。況日日支應亡八家的差人,也嫌晦氣。打發的少不如意,他回去就有許多不好的話說。」如玉也不回答,一面吩咐張華收拾三葷兩素的酒飯,管待來人,自己取出一張泥金細箋紙,恭恭敬敬的寫了回字。又尋出一條龍頭碧玉石簪兒,系他妻子洪氏故物,包在書內。想算著家中還有二千來錢,難做賞封,著張華拿錢換了一兩銀子,包好,上寫「茶資一兩」,餘外又與三百錢盤費。

苗禿見他如此慎重,想了想將來還要與王馨兒相交,形容的不好看。只得煩如玉與他寫回書,也要求件押包的東西。如玉批評他道:「你三四十歲的人,連個蕭麻子和你頑,你也識不破。

你想,玉喜兒怎麼不識好歹,也不肯煩人做這樣詩,打趣你。

苗禿道:「無怪乎婊兒們個個愛你,你實是內才外才俱全的人。那日臨別時,金鐘兒分明是對著我與蕭麻子,怕我們笑話。他那眼淚汪汪的光景,差些兒就要放聲大哭。你原說下幾天就去,到如今二十多天,不知這孩子想成怎麼個樣兒了。你今日又許下五日內就去,房子又不成,可憐這孩子一片血誠,只和付之流水罷了。」如玉道:「我心上急的要去,無如房子不成。」苗禿道:「你只知房子一千四百兩不賣,你那裡知買房子人甘苦?你是何等聰明,甚麼事兒欺的了你?年來木價甚疲。他買下房子,又要僱人拆,又要搬弄磚瓦,又日日出工錢、茶飯,又要雇車騾拉到泰安城,慢慢的三根椽、兩條檀,零碎出賣。再若是借人家的銀子,出上利錢,還不知是誰賺,是誰賠哩!分明遇著這幾個瞎眼的木行。若是我,一千二百兩也不要他。我只怕小人們入了語,木行里打了反悔鼓,這試馬坡不但你去不成,連我也去不成了。」如玉到瞪著眼,沉吟了一會,將桌子一拍道:「罷!就是一千四百兩罷。我也心忙意亂了,只要與他們說明:等我尋下住處,方可動手。」苗禿道:「我若連這一點兒不與你想到,我還算個什麼辦事的人?我已與他們說過,譬如今日成交,明日就與你五百兩,下餘九百兩,兩個月內交還與你。立一張欠帖,你只管慢慢的尋房。刻下或是住前院或住後院,其餘讓他們拆用,好陸續變價,與你交銀。

你還要在朋友身上使頭臉。」苗禿連忙殺雞拉腿,認了不是。

詞曰:

於冰走入東房,只見簾幕垂紅,氍毹鋪地,擺列著桌椅箱櫃,字畫滿牆。坑上堆著錦被,爐內偎著名香,甚是乾淨。玉磐兒告辭去了。如玉還在炕上坐著說笑。於冰道:「公子請罷,我要睡了。」如玉方才出去。於冰將門兒關閉,親自從炕上拉過被褥來鋪墊,將衣服鞋襪,都脫在炕後,往被內一鑽,向金鐘兒道:「我先得罪你罷。」金鐘兒笑道:「只管請便。」心中思忖道:「這姓冷的這般情急,必定床事上利害。若承受不起,該怎處?」

到次日午後,離試馬坡十數步地,看見一人,面同秋月,體若寒松,布袍革履,翩翩而來。如玉在車內仔細一看,呵呀了一聲,連忙跳下車來,打恭道:「冷先生從何處來?」於冰亦連忙還揖笑問道:「尊制想是為太夫人亡故了。」如玉道:「自別長兄,疊遭變故,真是一言難荊此堡內有我個最相好的朋友,他家中也還乾淨。長兄可同我去坐坐,少敘離索之情。

苗禿道:「我也不在這長泰庄住了。」如玉道:「我正有此意,須尋在一條巷內方好。你且和我到試馬坡去,回來尋房也不遲。

「苗禿道:「你的房子,非我的房子可比。也要不大不小,像個局面。事體貴於速辦。你想一想,一頭住著,一頭人家拆房,逐日家翻上揚塵,對著本村親友,有什麼意思?」如王連連點頭道:「你說的極是。我獨自去罷。那裡還有蕭大哥相陪,我還要買點東西送他。」苗禿道:「送他水禮,不是意思。到是袍料或氅料罷了。我們藉重他處多哩!」如玉道:「我知道了。

「忙忙的收拾安頓,連夜雇車向試馬坡來。本村人見如玉如此行為,夜晚與他們門上貼了四句俗話道:敗子由來骨董,有錢無不走汞。

試看如玉嫖金,都是祖宗椽檀。

如玉道:「幾時起身為吉?」於冰道:「日子不必預定。公子幾時到極不得意處,那不是起身的時候了。到那裡不必你尋我,我還要尋你,助你之一臂之力,保管你吐氣揚眉。」如玉大喜相謝;又問富貴功名,到都中怎樣個求法。於冰道:「臨期自有意外際遇,此刻不必明言。」玉磐、金鐘兒也要求於冰相相面,於冰都說了幾句興頭活。

「玉磐兒也道:「我們有什麼臉面?千萬看在溫大爺面上罷。

鄭三迎著問候,又到於冰前虛了虛。於冰便知是個混賬人家;又不好立即避去。只見院中一個小女廝喊叫道:「二姑娘,溫大爺來了!」如玉讓於冰至庭內,彼此叩拜坐下。又見東邊房簾起處,走出個少年婦人來,看著如玉笑道:「你好謊我!

去了就不來了。」如玉站起來道:「只因家裡窮忙,所以就耽遲了幾天。」又問如玉道:「這位爺是誰?」如玉道:「這是我最好朋友冷大爺,此刻才遇著。」金鐘兒復將於冰上下一看,見雖然服飾貧寒,卻眉清目秀,骨格氣宇與凡傳大不相同,不由的心上起敬,恭恭順順的磕下頭去。於冰扶起,心裡說道:「這溫如玉真是禽獸!母喪未滿,就做此喪良無恥之事。」隨即站起告別。如玉那裡肯依?金鐘兒道:「這是我出來的冒昧了。」於冰再看如玉,見他愛敬的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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