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四十一回 散家僕解當還腳價 療母病試淚拜名醫

且說溫如玉聽了鎮江府吩咐的言語,連夜雇了牲口,趕到泰安。也顧不得回家,先去知州堂上哭訴冤情。知州隨即出票,拿尤、谷二人的家屬,俱不知去向。差人將鄰居並谷大恩的一個堂兄谷胖子帶來回話。知州市問,都說一月以前將家口搬去,言到省城親戚家賀喜,至今未見回來。谷胖子說:「與大恩雖系堂弟兄,已十數年從不往來,人所共知。」知州將谷胖子和兩家鄰居,各責了幾板,前後供詞一般。又差役去尤、谷兩人親戚家查拿。

如玉聽了,冷笑道:「月前與他們那十來兩銀子,我還後悔的了不得,又敢要。」

這早午飲食,當急為節儉,只有鹹菜嚼咽就罷了,不必因我捨命的措處,一天費數天的盤用,我心上倒越添上病了。」如玉自此遵他母親的話,將飲食減了一半。

過了幾天,泰安差人來回覆,說追查省城,並無尤魁等的下落,容慢慢訪查罷。如玉聽了,倍添愁煩,惟有長吁短嘆,流涕而已。家人們見他逐日垂頭喪氣,連小主母的衣服都典當了過度,料想著沒什麼油水。起先還都指望拿住尤魁,追回銀兩,大家再混幾年;今聽了差人的話,是個斷無指望,又兼如玉時時動怒,益發去志速決。總之,此輩聰明人頗多,有良心的甚少。世仆家奴,他還念主人養育之恩,存個富貴貧賤、甘苦與共之意;即或有愚頑兇狠、不識輕重的人,若遇嚴明主人約束,總放肆也還不至於十分;惟僱工家人,無一非飢則依人、飽則揚去之流,其坑害主人比強盜還更甚。溫如玉用的都是鮮衣美食、油嘴浮浪子弟,經年家幫嫖誘賭,財利營私,那裡有個有良心的人?今到這步光景,有錢的也哭窮;無錢的更哭窮;不出一月,辭的辭,逃的逃,告假的告假,走了個七零八落。

止留下兩個人,一個叫張華,一個叫韓思敬,都是無才能之人。

如玉平素看不上眼的。如玉見他們都去了,倒樂得省些費用,只有素時受過大恩、賺過大錢的人,也是如此,心上覺得放不過。到此時也只索丟開。

不意黎氏自兒子被騙之後,每日家只害胸隔脹悶,不思飲食。如玉設法勸慰,也不得寬爽,漸漸的骨消肉瘦起來。如玉擔不住,著張華去泰安城中,請了個姓方的醫士來,是他素常相交的人。與他母親看了脈,說道:「太夫人心神不暢,總是氣鬱,只用順其氣,自能大進飲食。」吃了兩劑開氣的葯,雖然脹悶好些,大便又泄瀉起來,日夜不止。又請方醫士來看視,服了些胃參湯、漿水散,將泄瀉又變而為痢疾。口乾發熱,日進些須飲食,喜得遍數尚少。方醫士說:「是腹中有舊積滯,須得下下方好。」用了些大黃、積實等類,反遍數多起來,只覺得眼黑頭暈,腹痛不止。如玉著慌,連方醫士也著慌了。又怕補住邪氣,用香附、黃連等類,也不見一點效。黎氏也不吃藥了,除大便之外,只是睡覺,懶得與人說話。

一日午後。黎氏在房中正勉強起來吃粥,只見如玉走來,笑容滿面,坐在一傍,說道:「如今才知道尤、谷二賊的下落了。」黎氏忙問道:「有什麼下落?」如玉道:「適才州里的差人說:「尤、谷二人,俱在江南宿遷縣居住,訪得至真至確。

寶婺光輝掩,吁嗟鬼作鄰。

此刻來與我報喜,要十數兩盤費,咱家中無現成銀子,我已經打發張華同差人去州中,與他們那湊去了,先和母親說聲。只求老天可憐,拿住他就好了。」黎氏道:「此語可真么?」如玉道:「這是甚麼事體,那差人謊我做甚?」黎氏聽罷,略笑了笑道:「我也不想望將九千兩全回,只求追個二三千兩兒,你將來有碗稀飯吃,我就死了也放心些。」素.日黎氏至多不過吃半碗粥;或幾口,就不吃了。今日聽了此話,就吃了一碗半有餘。如玉見黎氏飲食加添,心下大喜,又說了許多興頭話,方才出去。黎氏自此,一天不過坐兩三次凈桶,早午晚總有兩碗飯落肚,大便還有濃血,卻每次糞多於膿,腹中亦不甚疼痛了。

過了一月有餘,身子竟大好起來,飲食又多於前。一日,黎氏問如玉道:「宿遷縣離泰安多少路程?」如玉道:「我前曾走過,卻記不真,大要多則十天,少則七八天可到?」黎氏道:「怎麼拿尤魁的差人,至今還不見到?」如玉道:「母親不問,我也不敢說,恐怕母親心上發急,六七日前,我差張華去衙門中打聽,不想原差倒回來了。說是被人走了消息,尤、谷二人又搬到無錫縣去了。他們因關文不對,回來換文書。我先日止與了他們十兩銀子,他們來回倒盤用了十六七兩,意思還教我弄幾兩盤費。大要也只在早晚,又要起身。」黎氏聽了,長嘆了一聲,問道:「你先日可曾見過去宿遷的關文沒有?」

如玉道:「那日差人與我說這話,他們的去意甚急,倒沒有看見他的關文。」黎氏道:「你如今的意思要怎麼?」如玉道:「事已至此,也說不得,還得與他們打湊幾兩好去。用人之際,也怕冷談了他們的心。」黎氏道:「你外邊遇了強盜,家中又逢毛賊。這些人來來回回,不過是騙你的銀兩,究竟他們連泰安城門還未出。目今日期過而又過,又支派到無錫去了。若再過幾時,還要去海外與你拿人。你將銅斗般家私,弄了個乾淨,到這樣地步,於世事還沒一點見識,安得不教人氣殺!」說罷,將身子向枕頭上一倒,就面朝里睡去了。如玉連忙出來,打發張華,追問原差下落。

次日張華回來說道:「小人再四問原差:「如何不去拿人?』他說沒有盤費怎麼去?意思還教大爺湊十來兩方好。」

如玉留他吃飯。飛鵬也不回答,一直到大門外,手也不舉,竟騎上牲口去了。

過了五六天,黎氏依舊大痢起來。出的恭,與魚腦子相似;聞見飲食,就要嘔吐;只覺得口乾身熱,晝夜不得安息。如玉又請來方醫士調治。豈知日甚一日,大有可虞。方醫士推說家有要緊事,藉此去了。如玉甚是著慌。正在屋內守著他母親,只聽得女廝們說道:「黎大爺來了。」如玉迎接人房。黎氏看見他侄兒,不由的眼中落淚,說道:「我與你父親,一母同胞,我病了可及兩月,你何忍心不來看看我?」飛鵬道:「侄兒一向在省城有些事,昨日才回來。聽得說姑母患病,不意就憔悴到這步田地。」只見張華抱入四樣吃食,道:「這是黎大爺送太太的。」放在地下桌上。黎氏道:「來就是了,又送東西怎麼?」又道:「你可知道你表弟的事體么?」飛鵬道:「也聽得人傳說,卻不知詳細。」黎氏有氣無力的說了一遍,說罷,放聲大哭;又哭不出淚來,在喉嚨中干吼。飛鵬勸慰了幾句,黎氏又道:「我當日原教同你去。彼時若同你去,那裡還有這些怪事出來?」飛鵬冷笑道:「侄兒的品行,比尤魁、谷大恩,也端正不了許多。與其教親戚騙了,還不如教朋友騙了,還可氣些。大概財物得失,都是命定,姑母也不必過於愁郁。只要養息病體。常言說的好:有夫從夫,無夫從子。將來過在那裡是那裡。」又道:「我聽得吃的是方錦山的葯,他知道脈和病是個什麼?城中有個於象善,這先生是通省名醫,侄兒此刻就去親自請他,還不知他肯來不肯來。」說罷,同如玉到外邊。

『送信來的人,就是差人的親戚,他都是親眼看見的。兩個差人貪著我的大謝禮,已向本州討了關文,連夜起身到宿遷去。

又過了兩天,黎氏越發沉重,飲食到口即吐;即或勉強下去,少刻即大便出來。如玉著急之至,正欲著張華去飛鵬家問請醫話,只見飛鵬家六小走來說道:「於先生坐車來了,現在門前等候。」如玉迎接到書房內,敘禮坐下,各道敬仰渴慕的意思。如玉問飛鵬如何不來?象蓄道:「他與弟相交至好,原擬與他同來,不意他今日也有些不爽快。過一兩天,他再無不來之理。」兩人吃畢茶,如玉著裡邊收拾乾淨,陪象善人去。

與黎氏看了脈,又按摸了肚腹,瞧了瞧大便顏色,方才出來。

坐下問如玉道:「先日可吃的是方錦老的葯么?」如玉道:「是。這六七天也不曾吃。」象著道:「尊堂太夫人病了多少日了?」如玉道:「可及兩月。」象著道:「方錦老的藥方,可拿來看看。」如玉連忙取過二十幾張藥單,放在桌上。象著大概看了四五張,說道:「看太夫人脈,素質即薄弱。此番病源,本於氣壅血滯,兼之肝木過旺,刻傷脾土。彼時只合調氣養血,舒肝健脾,自可無事。行氣去積的葯,一點也用不得。今氣本不足,而日行其氣;血本虛衰,而復攻其積。休說太夫人是六十以外之年,就是一少年壯盛人,也當受不起。況瀉在痢先,脾傳腎為賊邪,最為難治。病至六十日之久,而猶拘治痢,百無一補之說。無怪其真陽散而元氣愈竭也。夫痢有五虛死,而太夫人已居其三:發熱不休一;便如魚腦二;飲食不入三。脈又洪大而滑,數此元氣已盡,火衰不能生土,內真寒而外假熱,實為痢疾不救之症。食入即吐者,是邪在上膈,虛火沖逆耳。

如玉叩謝下來,回到家中,見了他母親,跪倒在地下大哭,一句話也說不出。黎氏見他速去速回,又是這般情景,就知道必有變故,不由的渾身亂抖。家人們說了原由,黎氏往後一倒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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