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三十九回 貼賑單賄賂貪知府 借庫銀分散眾饑民

「於冰道:「有幾個小价在後押解,不過三兩天即到。」剝皮道:「未知年兄是怎麼個與百姓分散法?」於冰道:「報單上已申說明白,著百姓們自寫家口數目,投送火神廟內,生員按戶酌量分散。」剝皮道:「如此辦理,勢必以假亂真,以少報多。可惜年兄幾兩銀子,徒耗於奸民之手。於真正窮人,毫無補益。依我愚見,莫若先委官吏,帶同鄉保地方,按戶口逐一查明,登記冊簿,分別極貧、次貧兩項,而於極貧之中,又分別一迫不可待者,再照冊簿,每一戶大口幾人,小口幾人,另寫一張票子,上面針蓋圖章,標明號數,即將票子令本戶人收存,俟開賑時,持票走領。年兄可預定極分大小口與銀若干,次貧大小口與銀若干,先期出示某鄉某鎮百姓,定於某日在某地領取銀兩,照票給發。若將票了遺失,一分不與。迫不可待者,即令官吏帶銀於按戶稽查時,量其家中大小人口若干,先與銀若干,使其度命。即於票子上,批寫明白,到放賑時,照極貧例扣除前與銀數給發。如此辦理,方為有體有則。再次百姓多,官吏少,一次斷不能放完,即做兩次三次何妨。若年兄任憑百姓自行開寫戶口,浮冒還是小事,到分散時,以強欺弱,男女錯雜,本府有職司地方之責,弄出事來,其咎誰任?依小弟主見,年兄共有多秒銀兩,都交與小弟,小弟委人辦理。不但年兄名德兼收,亦可以省無窮心力。未知高明以為何如?」

「剝皮聽了甚喜,吩咐左右獻茶。又問道:「銀兩可全在么?

就是做善事,也該向本府稟知,聽候示下,怎麼他就出了報單,著一府百姓任他指揮?」想了想,吩咐道:「可寫我個年家眷弟名帖,到東關火神廟請他,說我有話相商,立等會面。」門上人答應出去。他兒子馮奎,在旁說道:「父親差人叫他來就是了,又與他名帖做甚麼?」剝皮笑道:「你小娃子家,知道甚麼?此人若是瘋顛,自應逐出境外;若果有若干銀兩,他定是個財主。我且向他借兩三萬用用,何借一個名帖?他如不依允,我就立行鎖拿,問他個』妖言惑眾,收買民心』這八個字,只怕他招架不起,不愁他不送我幾萬兩。」馮奎甚是悅服之至。

剝皮呆了一會,吩咐道:「任憑他打叫,再不許開看。」不多時,內外各房中箱櫃,凡有銀子在內者都被老鼠引去。未開的箱櫃,俱咬成窟窿,鑽了出來,向門外窗外亂飛。剝皮跑至院中,四下看視,一無所有。家人們又跑來報道:「府庫內有許多的白老鼠飛去,請老爺快去開看!」又見他兒子馮奎,也跑來說道:「了不得,我適才同書吏開庫看視,各銀櫃俱有破孔,將應存公項銀二萬九十餘兩,一分無存。」剝皮聽罷,用自己拳頭,在心前狠打了兩下。不知怎麼,便軟癱在地下,口中涎水直流,只幾天便病故在府署。百姓聞知,俱合掌稱慶。到靈襯回家時,各州縣男女於所過地方,擺設路祭,卻都是豬狗糞等物,燒罷紙,即以豬狗糞亂打,地方官亦治服不來。他兒子除將涼州府所得衣物變賣,賠補庫項,尚欠一萬五千有奇,又從家中典賣房地,始行還完。此皆冷於冰之照拂也。

於冰想道:「這馮剝皮不是在金堂縣追比林岱的那個人么?怎麼就會升知府?我既到此地,到要會會他。」又不由的嗟嘆道「此祖師著我到陝西之深意也。」隨駕遁頃刻到了平涼府東關外,尋了個沒僧道的火神廟住下,心中打算道:「玉屋洞現存著三十七八萬銀子,並衣物等類,吾師法旨,著我到陝西,也是知道我有嚴、陳這宗銀兩,著我賑濟窮民。我一個出家人,久留在沿中何為?只是這三府的饑民甚多,這幾兩銀子,濟得甚事?」想來想去,想出個道理來,笑道:「天下的窮民,億千億外,我只將這三十多萬銀子開銷了去,就是功德。刻下三府之中,惟平涼最苦,理合先於極貧之家,量力施捨。但我非官非吏,該如何查法?此事必須拘道本地土谷諸神,著他們挨戶察查妥當,就著他們暗中分散。庶奸民不能冒領。」又想道:「人神異路,無緣無故,與百姓們送起銀子來,豈不驚世駭俗?」想了一會,又笑道:「此事必須人鬼兼半,明暗並行,方為妙用。」

打算停妥,到三鼓時候,走到郊外無人之地,仗劍噓哈,拘到日夜遊神,並涼州一府土谷社灶,各大家小戶中霤屋漏等神,一個個前後森列,聽候差委。於冰道:「今有一件最要事,仰藉諸神大家協力措辦。目今平涼一府,並所屬各州縣,疊遭荒年,百姓餓死者無數。貧道有銀三十餘萬兩,意欲布散窮民,只是人口眾多,些須銀兩,安能全行周濟?貧道一人,亦難稽杏。今煩眾神於城市鄉關,挨門細訪,一城清楚一城,一鄉清楚一鄉。男女未過五歲者,不在賑濟內。只要於極貧之家,分別大小口,某戶人名下共男婦大小几口,詳細各造一本清冊,送至貧道寓所。貧道好按人數估計,便知平涼一府各州縣共有窮人若干,每一人分銀若干,方能接濟到秋收時候。到施放銀兩之時,貧道一人焉能肆應,還要藉仗諸神,一邊領銀,一邊變化世間凡夫,代貧道沿門給散,使貧人各得實惠,方為妥適。

於冰回在廟中,寫了四五十張報單,差超塵、逐電於城鄉市鎮,人戶極多之處,連夜分貼。上寫道:具報單人冷秀才,為周濟貧民事:冷某系直隸人,今帶銀數萬兩,擬到西口外販賣皮貨。行至平涼一帶地方,見人民窮苦,養生無資,今惰願將此銀兩盡數分散貧民。有願領此銀者,可將本戶男女大小几口,詳細開寫,具一洋單,到府東門火神廟,親交冷某手,以便擇日按名數多寡分散。定在三日內收齊,後期投送者概不收存。專此告白。

此旗止是小神等可以看視。到散銀時,某等假變世人,就說是法師差人沿門分送。每散一戶,即將旗立即撥去。大要涼州府各州縣,某等分頭給送,不過一晝夜,普行放完。」於冰大喜道:「如此辦理,極為簡當。銀兩到日,那時再勞動尊神。」

剝皮聽了,勃然變色道:「若地方上弄起事來,我一個黃堂太守,就著你個秀才拚去不成么?」於冰故意將左右一看,似有個欲言不敢之狀。剝皮是會吃錢的辣手,什麼骨竅還不曉得,連忙吩咐眾人,外面伺候,眾人退去。於冰道:「這件事全仗老公祖玉成生員這點善心,生員還有些微孝敬呈送。」剝皮忍不住就笑了,說道:「平涼百姓皆小弟兒女,小弟何忍從他們身上刮刷?幸喜先生是外省人,非弟治下可比。古人原有獻縞投紵之禮,就收受隆儀,亦不為貪。但未知老先生如何錯愛小弟?」於冰道:「鄙匪薄禮,亦不敢入大君子之目,微儀三千,似可以無大過矣。」剝皮作色道:「此呼而與之也,老先生宜施於行道之人。」於冰道:「半萬賊兵,似可供老公祖指揮。」剝皮連忙將椅兒一移,坐在於冰肩下,蹙著眉頭道:「不是我小弟貪得無厭,委因平涼百姓愚野,重擔是小弟一身肩荷,老先生總忍心輕薄小弟,獨不為小弟功名計耶?此地連年荒旱,小弟食指浩繁,萬金之貺高厚全出在先生。」說罷,連連作揖。於冰亦連忙還禮道:「太公祖既自定數目,生員理無再卻,容俟五日後交納何如?」說罷,兩人相視大笑。剝皮定要留於冰便飯,辭之再三,方別了出來。剝皮拉著於冰的手兒一定要送至大堂口始回。少刻,剝皮到火神廟回拜,見於冰是獨自一人,又無家人行李,心下大是疑惑。回到衙門,喚過四個伶變些的衙役,吩咐道:「這冷秀才舉動鬼譎,你四人可在他廟前廟後晝夜輪流看守。他若逃走了,我只向你四個要人。

這話按下不表。

此事總人你們暗中留神,不可教他看破為妙。」四人領命巡守去了。

且說平涼府知府馮剝皮,果是金堂縣追比林岱的那知縣,因與工部侍郎趙文華妻弟結了兒女姻親,用銀錢鑽營保舉,升在此處。他仗趙文華勢力,無所不為。這日門上人稟道:「有快班頭役,揭來報單一張。」剝皮接來一看,笑道:「這冷秀才,必是個瘋子。他能有多少銀兩?敢說分散涼州道府州縣。

「於冰道:「我一入涼州府界,便知本府間剝皮做官甚是不堪,此番又硬要去我銀一萬兩,我且將他的私囊,盡數取來,看看有多少,素向陝西藩司庫中暫借罷。」吩咐不邪用搬運法,取來白面數斤,又著超塵、逐電,用水調和,都捏成老鼠形像。

雙睛顧盼靡常,無怪其逢財必喜;兩手伸縮莫定,應知其見縫即撾。看年紀,必是五旬上下老人,正當端品立行之際;論氣質,還像二十左右小子,依然瘋嫖惡賭之時。

馮剝皮見於冰衣服襤褸,先阻了一半高興,讓到二堂,行禮坐下。

於冰道:「他姓甚麼?」眾人道:「他外號叫馮剝皮,官名馮家駒,聽得說是四川升來的。」

於冰俱用劍訣畫了符,大小也有百十餘個,都頭向西南,擺列起來,一心向定平涼府知府衙門運動。少刻,見那些白面老鼠,口內吐出青煙。於冰用手一指,喝聲:「速去速來!」那些老鼠們隨聲盡化青煙,一股股奔向平涼去了。

天明時,二鬼回來,到日出時候,早鬨動了一府。有互相傳念的,有到火神廟看來的,還有窮人攜男抱女領銀子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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