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十七回 埋骨骸巧遇金不換 設重險聊試道中人

話說於冰和城璧混出了相府,到西豬市口兒,方將劍訣一煞。這裡將訣咒松放,那裡眾人方看明白,都亂嚷「打錯了」。

不換又問,城璧道:「我是和你說頑話。」自此三人日遊覽山水,也有與董瑋同去的時候。於冰又著城璧傳與不換導引呼吸之法,只因心懸珠文煒主僕,二鬼尚未回來,只得在泰山等候迴音。正是:埋兄同返煙霞路,古剎欣逢舊日人。

於冰同城璧走三十餘里,見一處山勢,甚是險惡,林木長的高高下下,遍滿溝壑,四圍都是重崖絕壁,止有一條攀道可行。於是暗誦靈文,向山岔內用手一招,又向攀道上指了兩指,復走了二里多地。見路傍有一株大松樹,形同傘蓋,隨於樹根上書符一道,又拘來一個蒼白狐狸,默默的說了幾句,那狐狸點首去了。城璧問道:「適才兩次作用是怎麼?」於冰笑而不言,走至對面嶺上。於冰又揀了兩塊大石,也各畫符一道,然後下嶺。城璧忍不住又問,於冰笑道:「金不換,我前後只見過他兩次,也看不出他為人,止是你投奔他時,他竟毫無推卻,後被他女人出首到官,他又敢放你逃走。這要算他有點膽氣。

只走了兩半天,便到泰安地界。於冰向城璧道:「此地系你犯過大案件所在,雖有我不妨,何苦多事?」隨用手在城璧頭髮鬍鬚上摸了幾下,頃刻變的鬚髮盡白。城璧看見,心上甚不爽快。董瑋主僕含笑不言。於冰道:「老弟不必作難,離了泰安交界,管保你的鬚髮還要分外黑些。」城璧方說笑起來。

四人繞過了泰安,便到山下,但見:

四圍鐵泉,八面玲瓏。重重曉色映晴霞,瀝瀝雷聲飛瀑布。

不換和脫籠飛鳥一般,向前面嶺上直奔。剛走到嶺下,一抬頭,見嶺頭有兩隻虎,或起或卧,或繞著攀道跳躍。不換道:「怎麼這條路上與先大不相同,蟒也有了,虎也多了。」在嶺下等了有一個時辰,兩虎沒一個肯去。再看日色,已是辰時左近,又想道:「日前冷大哥言修行人每到要緊關頭,視性命如草芥,我今午若不到碧霞宮,冷大哥也未必怎麼怪我。只是我初次跟他學道,便先失信於他,且我又自己說過』不要命』的話,等這虎到幾時?吃便隨他吃去。」想罷,放開膽量,一步步硬上嶺來。也不看那二虎的舉動,只低了頭走路。既至走到嶺上,四下一望,那兩隻虎不知那去了。不換心喜之至,下了嶺,與老道士眾人話別,交了器物清單。

真是地僻紅塵飛不到,山深車馬自然希

四人上到山頂,周圍一望,見絕壁如屏,攢峰若劍,猿接臂而飲水,鳥杯音而入雲,奇石鏟天,高柯負日。於冰道:「此境此景,真碩人之考槃,神仙之窟宅也。」又回首指著一座大廟,向城璧道:「此碧霞元君宮闕,為天下士女燒香祈福之所,我們就在此多流連幾日,最是賞心。」隨至廟中,和寺主說明借寓遊覽之意,又送了四兩布施。寺主與了一間乾淨房屋。

到晚間無人處,於冰叫出超塵、逐電二鬼,吩咐道:「你兩個領我符籙一道,去湖廣荊州府總兵官林桂芳衙門,打探河南虞城縣秀才朱文煒,並他家人段誠,投奔秀才林岱,看他那邊相待厚薄何如;如或未到,可從四川路上查問,務必訪知下落覆命。」二鬼去了。

兩人緩步行去。城璧回身遙指泰安州道:「此城即某年月日,同某某等劫牢反獄,救我哥哥地也。」又言:「離此山二三里,下面有一土坡,此我與某某等殺敗官兵,彼時我哥哥已先有人背負上山,我們等候官兵再來,復行交戰處也。」於冰一邊聽城璧敘說舊話,一邊行止止,領略那高下峰嵐,泉石樹木的景趣。城璧無心觀玩,惟有步步吁嗟而已。每到一山村,便指說道:「此某某等搶奪牲畜飲食處也。」每見一平坦石徑,大樹陰間,指說道:「此某某等背負我哥哥歇坐處也。」到了玉女峰,日已沉西,遠見那大石堂,又指說道:「此某某等三十餘人晝夜團聚,商酌救我哥哥處也。」二人到石堂內,於冰道:「此地便可寄宿。」城璧取出些麵餅饅首充饑。皆因日日與於冰游山,常有一兩天不回廟中的時候,故於出廟時即帶在身邊備用。至三鼓以後,月上山頭,於冰道:「趁此幽光,可以行矣。」二人出石堂,又走那紆迴曲徑,嵯峨危巔,沿途流連賞玩。至交午時分,方看見在盤嶺橫亘於層崖絕壁之內。城璧痛淚交流,指說道:「此弟與某某等對敵官兵,我哥哥自刎處也。」又指西南一山峰轉折處道:「此弟同某某等殺透重圍,由此而南,熟睡山神廟中被獲,疊受刑傷,得大哥救援,今日復到此地。」

再說於冰和城璧疾疾走出彰義門到店中,董瑋迎著問訊,城璧只是哈哈大笑。於冰道:「少刻即有人來擒拿,你們快將鞋襪拉去,我好作法,大家走路。」城璧是經驗過的,連忙伸與兩腿,任於冰畫符。董瑋主僕亦各畫訖。城璧道:「我們今往何方去?」於冰道:「可同去泰安一行。」隨將那口刀算還了店賬,四人向東南奔走。城璧想起請仙女事,便捧著大腹歡笑。董瑋問明原由,也不由的笑起來,欽服於冰和神人一樣。

城璧上至嶺頭,四下一望,見白楊秋草,遠近凄迷;碧水重山,高下如故。追想他哥哥回首遺言,並眾朋友拚命交鋒之事,倍加傷感。同於冰西下至半坡中,到他哥哥自刎處,仔細一看,見有幾段殘骨,被狼蟲弄的此東彼西,辨不出孰是孰非。

當日是三人同自刎在一處,此時止剩有一個骷髏。城璧心肺俱裂,朝著那幾段殘骨連連叩首,放聲大哭。於冰也不禁感嘆道:「人生世上,好結局,歹結局,忙忙碌碌,賓士一生,不過如此而已。任他王公將相、富貴百年,欲不為枯骨,何可得也!

詞曰:

設險中途皆解脫,喜他拚命入仙津。

「於冰道:「我同你去到廟中少歇。」兩人走至廟前,城璧叫門,裡面出來一小道童,開門讓二人入去。剛走到院中,只見從後院又走出個道人來,兩下里六隻眼彼此一看,各大驚異。

那道人先問於冰道:「尊駕可是冷先生諱於冰的么?」於冰才要相認,城璧搶行一步,拉住那道人問道:「你不是我表弟金不換么?」那道人樂的打跌道:「不是我是誰?」三人皆大笑。不換道:「我做夢也再想不到二位在此地相會!」一手拉了於冰,一手拉了城璧,讓入東房內,彼此叩拜就坐。不換道:「冷先生,一別三年有餘,容顏如舊。怎麼二表兄幾月不見,便鬚髮白到這步田地?我都不敢冒昧相認。」城璧笑道:「自有黑的日子。你且說,怎到此出了家?」不換道:「千言難盡!

「便將城璧那晚走後,如何吃官司,如何蒙知府開脫,如何賣房產,如何在山西招親,如何費了二百餘兩挨了四十板,幾乎打死。城璧笑了笑,又說到救沈鍊之子沈襄,並分銀兩話。於冰連連點頭道:「此盛德事,做的好!」城璧道:「我口渴的狠,若無茶,涼水也罷。」金不換連忙著小道童燒茶。城璧又道:「你怎麼跑到此地出家?」不換道:「我屢次自己考驗,妻、財、子、祿四字,實與我無緣。若再不思回頭,必遭意外橫禍,不如學二位,或可多活幾年。打算著冷先生雲來霧去,今生斷遇不著,或與表兄相遇,亦是快事。豈期今日還得見面!

婦人道:「我也久有此意,只是婦人家,難將此話告人。」說罷,做出許多嬌羞態度。好半晌又說道:「似我這樣孤身無依客人若有個地方安插我,我雖然醜陋,卻也不是懶惰人,還可以與客人做點小生活,不知客人肯不肯?」不換道:「我若不是做了道士,有什麼不肯?」婦人微笑道:「你只用將道衣道冠脫去,便就不是道士了。」不換道:「好現成話兒!我與其今日做世俗人,昔日做那道士怎麼?況我四海為家,也沒安放老嫂處。」婦人聽了,便將面孔放下,怒說道:「你既然願做道士,就該在廟內守著你那些天尊。三更半夜,到我婦人房內做什麼?就快與我出去,喂大蟒去!」不換道:「便餵了大蟒,也是我命該如此,我就出去。」跳下地來,卻待要走,被婦人從背後用手將衣領揪住一丟。不換便倒在炕上,扒掙起來,心裡作念道:「不想山中婦人這般力大,虧他還是個嬌怯人兒;若是個粗蠢婦人,我穩被摔死了。」婦人又道:「你不必心中胡打算,任你怎麼清白,但你此時在我屋內,我一世也不得清白了。」說著,便將被子展開,向不換道:「你還等我與你脫衣服么?」不換道:「我到不意料你們山中婦人,是這般爽直,毫不客套!怪道獨自住在此地,原來是等野羊兒的。」說罷,又跳下地來。婦人大怒道:「你敢走么,你道我摔不死你么?

說話間,小道童送入茶來。城璧道:「苦海汪洋,回頭是岸。老弟此舉極高,你與我大哥原是舊識,今又出家,即成一體。嗣後不必稱呼冷先生,也學我叫大哥為是。快過來與大哥叩拜。」於冰連忙止住道:「我輩道義相交,何在稱呼叩拜。

這一夜何止七八次?直到天明,婦人將不換推出門去。

「城璧道:「大哥若不受他叩拜,是鄙薄他了。」不換即忙叩頭下去,於冰只得相還。就坐。不換去後院,收拾出素飯來,又配了兩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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