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八回 罵錢奴刎頸全大義 保烈婦傾囊助多金

且說林岱出了縣監,正心中想個去處躲避,見林春女人跑來,再三苦請。林岱又羞又氣,心中想道:「我就不回家去,滿城中誰不知我賣了老婆。」萬無奈何,低了頭走,也不和熟識人周旋,一直到自己門前。見喜轎在一邊放著,看的人高高下下,約百十餘人,又聽得七言八語,說:「林相公來了,少刻我們就要看霸王別姬哩。」林岱羞愧之至,分開眾人入去。

又見一個婦人從門內出來。拍手說道:「既然用了人家銀子,吃新鍋里茶飯去就是了,又浪著教請買主胡大爺來說話。」說著,往路北一條巷內去了。文煒向段誠道:「這必定是我們在飯鋪中聽得那話,我們走罷。」段誠道:「天色甚早,回去也是閑著,我們也看看何妨。」少刻,只見一個人,挺著胸脯,從北飛忙的走來。但見:滿面浮油,也會談忠論孝;一身橫肉,慣能惹是招非。目露銅光,遇婦人便做秋波使用;口含錢臭,見寒士常將冷語卻除。敬府趨州,硬占紳衿地步;畏強欺弱,假充光棍名頭。屢發非分之財,常免應得之禍。

胡監生見勢頭不好,忙忙的躲避去了。林岱抱起了嚴氏,見半身竟是血人,到底婦人家無甚氣力,止是頭上碰下個大窟,幸未身死。林岱提入房中,替他收拾。街上看的人,皆極口讚揚烈婦,把胡監生罵的人氣全無。待了一會,宋媒波入去打聽,見不至於傷命,忙去報與胡貢。胡貢又帶來許多人,到門前大嚷道:」怎麼我昨日買的人,今日還敢和姓林的坐著。難道在門上碰了一下子,就罷了不成?有本領到我家中使展去來。「朱文煒看了多時,見事無收煞,此時心上更忍耐不住,分開了眾人,先向胡監生一揖,說道:」小弟有幾句冒昧話,未知老長兄許說不許說?「胡監生道:」你的語音不同,是那裡人氏?「文煒道:」小弟河南人,本姓朱,在此地做些小生意。今日路過此地,看的多時,這婦人一心戀他丈夫,斷不是個享榮華富貴的人,娶在尊府,他也沒福消受。不過終歸一死。依小弟主見,不如教他夫主還了這宗銀子,讓他贖回。老長兄拿著銀子,怕尋不出有才色的婦人來么?「胡監生道:」這都是信口胡說,他若有銀子,不賣老婆了。「文煒道:」小弟借與他何如?

文煒道:」約上止有三百五十兩,怎麼說是三百六十五兩?

非你緣淺,乃妾命保我自幼也粗讀過幾句經史,止知從一而終,從今日以至百年後,妾於白楊青草間候你罷。前途保重,休要想念於我。「又指著胡監生罵道:」可惜我十幾句良言,都送在豬狗耳內。看你這廝,奴頭賊眼,滿身錢臭,也不像個積陰德、識時務的人。「說罷,從左袖內拉出剛刀一把,如飛的向項下一抹。背後有一後生,看得真切,一伸手,將刀子從肩膀壓去,到將那後生手指勒破,鮮血淋漓。那婦人大叫了一聲,向門上一頭觸去,摔倒在地,只見血流如注,衣服與地皮皆紅。

錢已有了一萬九千三百餘文,銀子共十一兩四錢有零,這件事成就了。「朱文煒笑向胡監生道:」銀錢俱在此,祈老長兄查收,可將賣契還我。「胡監生道:」你真是少年沒心肝、沒耳朵的人。

少頃,酒食齊備,林岱又添買了兩樣,讓文煒居正,林岱在左,嚴氏在右。文煒道:」老賢嫂請尊便,小弟外人,何敢同席?「林岱道:」賤內若避嫌,是以世俗待恩公也。「文煒復問起虧空官錢緣由,林岱細說了一遍。文煒道:」老兄氣宇超群,必不至塵泥軒冕。此後還是株守林泉,或別有趨向。「林岱道:」小弟有一族伯,現任荊州總兵官,諱桂芳。弟早晚即欲攜家屬奔赴。只是囊空如洗,亦索付之無可如何而已。「文煒道:」此去水路約一千餘里,老兄若無盤費,弟還有一策。「林岱道:」恩公又有何策?「文煒道:」弟隨身行李,尚可典當數金。「林岱大笑道:」我林某總餓死溝渠,安肯做此貪得無厭之事,使恩公衣被俱無,非丈夫之所為也。「文煒道:」兄止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小弟家鄉還有些須田產,尚可糊口。先君雖故,亦頗有一二千金私積,小弟何愁無衣無被。若差小价走取,往返徒勞。「急忙到下房與段誠說知。段誠道:」救人貴於救到底,小人即刻就去。「林岱同嚴氏走來相阻,段誠抱來行李,飛跑而去,林岱夫婦大為不安。三人仍歸坐位,文煒道:」小弟與兄萍水相逢,即成知己,意欲與兄結為生死弟兄,未知可否?「林岱大喜道:」此某之至願也。「隨即擺設香案,交拜畢,各敘年齒,林岱為兄。文煒與嚴氏交拜,認為嫂嫂。這會撇去世套,開懷談飲,更見親切。不多時,段誠回來,說諸物止當了十四兩五錢,俱系白銀。文煒接來,雙手遞與林岱,林岱也不推讓,也不道謝,止向段誠道:」著實煩勞你了。「又令林春女人打發酒飯。三人直坐到二鼓時候,嚴氏與林春女人歸西正房,林岱同文煒在東正房內,整敘談到天明,段誠在下房內安歇。次早文煒定要起身,林岱夫婦酒淚送出門外。止隔了兩天,林岱雇船,同嚴氏、林春女人一齊起身,赴荊州去了。正是:小人利去名亦去,君子名全利亦全。

那些看的人,齊聲一喊,無異轟雷。

「胡監生道:」你是積陰功人,怎麼下起懇字來了?「文煒道:」小弟身邊,實止有三百二十七兩,意欲與老兄同做這件好事,讓幾十兩何如?「胡監生大笑道:」我只准作贖回去,就是天大的好事。三百六十五兩,少一兩也不能。你且取出銀子來我看。

「嚴氏忙叫林春女人速速整理。文煒道:」小弟原擬趕赴金堂,今必過卻,恐拂尊意。「隨叫段誠吩咐道:」你可在飯館中等我,轉刻我就回去。「林岱道:」尊介且不必去,更望將行李取來,弟與恩公為長夜之談。寒家雖不能容車馬,而立錐之地尚屬有餘,明天會令兄亦未為晚。「文煒方叫段誠將行李取來。原來段誠,因文煒看林岱賣妻,已將行李寄頓在東門貨鋪內,此刻取來,安放在西下房中。

嚴氏一見,大哭道:「今日是我與你永別之日了。」將林岱推的坐下道:「我早間買下些須酒肉,等你來痛飲幾杯。」林岱道:「你是胡家的人了。喜轎現在門外,你速刻起身,休要亂我懷抱。既有酒肉,你去後我吃罷。」正說話間,只見胡監生家兩個人入來說道:「林相公也回來了。這是一邊過銀,一邊過人的事體。」嚴氏大怒道:「總去也得到日落時分。人賣與姓胡的,房子沒賣與姓胡的,是這樣直出直入,使不得。」胡家人聽了,也要發話,想了想,兩人各以目示意而出。嚴氏又哭說道:「我與你夫妻十數年,無福終老,半路割絕。你將來前程遠大,必非終於貧賤之人。我只盼望你,速速那移幾兩盤費,投奔荊州,異日富貴歸來。到百年後,你務必收拾我殘骨,合葬在一處,我在九泉之下,亦可瞑目。」林岱哈哈大笑道:「這都是嬰兒說夢的話,你焉能與我合葬?」且不說夫妻話別。再說朱文煒、段誠,算還了飯錢,剛走到縣東門,見路南里有一二百人,圍繞著一家門子,擁擠看視。

「胡監生道:」衙門中上下使費,難道不是錢?「眾人齊說道:」只以紙上為憑罷。「胡監生道:」我的銀子,又不是做賊偷來的。

詞曰:

不過是為兩家解紛的意思。「胡監生想了一會,說道:」也罷了,你若拿出三百六十五兩銀子來,我就不要他了。「眾人聽了,一片聲亂叫道:」林相公快出來,有要緊話說。「林岱出來問道:」眾位有何見諭?「眾人道:」今日有兩位積陰德的人。「指著文煒道:」此位姓朱的客人,情願替你還胡大爺的銀子,贖回令夫人。「又指著胡監生道:」此位也情願讓他取贖,著你夫妻完聚。豈不是兩個積陰德的人么!「林岱道:」我有銀交銀,無銀交人,怎好累及旁人代贖?「眾人中有幾個大嚷道:」你們聽么,他到硬起來了。「林岱連忙產道:」不是我敢硬,只因與此位從未一面,心上過不去。「眾人道:」你不世故罷,你只快快的與他兩位叩頭。「林岱急忙扒倒,先與文煒叩謝,後與胡貢叩謝。朱文煒扶起道:」胡大爺可有約契么?

「文煒道:」不但這十五兩分外的銀子,就是正數,還要奉懇。

林岱跪倒地下,朝著東西北三面連連叩頭,道:」林某自遭追比官欠後,承本城本鄉紳衿士庶,並各處鋪中眾位老爺,前後捐助三次,今又惠助銀錢,成全我房下不至殞命失節,我林某也無以為報,就是這幾個窮頭。「說罷,又向東西北三面復行叩頭,扒起來拉住朱文煒,向眾人道:」舍下只有土房三間,不能遍請諸位老爺,意欲留這位朱恩公吃頓飯,理合向眾位老爺表明。「眾人齊聲道:」這是你情理上應該的。「又向文煒道:」我們願聞客人大名。「文煒不肯說,眾人再三逼問。文煒道:」我叫朱文煒,是河南虞城縣人,在貴省做點些須小生意。「眾人聽了,互相嗟嘆道:」做生意人肯舍這注大財,更是難得,難得。「又有幾個人道:」林相公,你要明白,這朱客人是你頭一位大恩人。「指著吆喝的窮秀才道:」此位是介率眾人幫助你的。「又指著要打胡貢的那人道:」這是為你抱不平,嚇退胡監生的。「又指著大眾道:」這都是共成你好事的。還有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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