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四回 救難友知州遭戲虐 醫刑傷城璧走天涯

且說冷於冰在玉屋洞煉習神書,斷絕煙火,日食木之物。

只見那知州在轎內坐著,不住的搖頭晃腦,弄眼提眉。於冰心裡想道:「看他這輕浮樣子,也不像個民之父母。」知州到了面前,幾個兵丁指著於冰說道:「就是這秀才作怪。」那知州先將於冰上下一看,口裡拿捏著京腔問道:「你是個什麼人兒?

於冰心內道:」此必吾師火龍真人。「少頃,二仙到了洞門。於冰道:」不知二祖師駕臨,未獲泥首遠接,祈恕愚昧。「見白面者道:」汝弟子骨氣,已有五分,何入道之速也?「赤面者道:」眼前似好,不知將來何如?「二仙相讓入洞,於冰後隨。二仙分左右坐下,於冰正欲叩拜,只見赤面者道:」此汝師伯紫陽真人也,與我同為東華帝君門人。「於冰兩叩拜,紫陽亦起立,火龍又令再拜謝賜書之恩。於冰又拜,真人道:」兒童嬉戲之物,何以謝為?「於冰拜罷,又拜了火龍真人四拜,火龍命起立一旁。隨即猿不邪也來叩拜,火龍向於冰道:」你毫末道行,即收異類門徒,殊屬輕率。「紫陽道:」你當日收桃仙客,豈盡得道之時耶?淵源一脈,正是師作弟述。「火龍大笑。又顧於冰道:」年來鉛汞調和否?

「於冰道:」尚未自然。「火龍道:」氣無升降,息定謂之真鉛;念無生滅,神凝謂之真汞。息有一毫之不定,形非我有,散而歸陰,非真鉛也;念有一毫之不澄,神不純陽,散入鬼趣,非真汞也。汝其勉之。「於冰唯唯。紫陽向於冰道:」修仙之道,宜速斬三屍。三屍不斬,終不能三花聚頂,五氣朝元。地仙可望,天仙不可得矣。故境殺心則凡,心殺境則仙。當於靜處鍊氣,鬧處煉神。「於冰唯唯。火龍道:」你出家能有幾日,前後得許多異類。此皆修行人二三百年不輕遇者。皆因汝立志真誠,純一不已,乃能得此。我與你師伯去後,你即隨便下山,周行天下,廣積陰德。若能渡脫四方有緣之客,同歸仙界,更是莫大功行。法術二字,當於萬不得已時用之,斷斷不可頻試,與世人較論高深。你須誠敬如一,始終弗懈方好。我於你有厚望焉。「說罷,二仙齊起。

於冰將腳一頓,頃間遍身風雲,飛騰虛渺,不過半個時辰,早到山東地界。撥雲下視,見濟南道上有一隊人馬,約有二三百人。再一細看,隱隱綽綽,似有幾輛車兒,在眾人中間行走。

於冰又道:「賢弟如今還是回范村,或別有去向,都交在愚兄身上。」城璧長嘆道:「弟系已死再生之人,今蒙大哥救援,又可多活幾日。此後身家,均付之行雲流水,只求大哥念昔日盟情,不加擯斥,弟得朝夕伺候左右,便是我終身道路,終身結局。設有差委,雖赴湯蹈火,亦所甘心。」說罷,叩頭有聲,淚隨言下。於冰道:「出家二字,談何容易!若像世俗僧道出家,不耕不織,假藉神佛度日,受十方之供獻,取自來之銀錢,則人人皆可出家矣。依愚兄看來,賢弟還該回范村,養育妻子,教訓二侄成人。總文武衙門遍行緝捕,也未必便尋到那個地方。」城璧道:「大哥意見,我已明白了,不是為我出身賊盜,便是為我心意不堅。」於冰道:「我若因賊盜二字鄙薄你,還救你怎麼?到是怕賢弟心意不堅是實。今賢弟即願出家,不但大酒大肉一點咀嚼不得,就是草根樹皮,還有缺乏時候。」城璧道:「弟作惡多端,只願今生今世得保首領,不但酒肉,即吃茶水,亦覺過分,尚敢縱飲暢啖,自薄衣祿?若怕我心意不堅,請往日後看,方信愚弟為人。」於冰道:「據賢弟話,這范村目下且不去了。」城璧道:「寧死絕域,誓不回鄉。」於冰道:「這也隨你。我十年來,仗火龍真人易骨一丹,方敢在湖廣衡山玉屋洞修鍊。此山居五嶽之一,風極猛烈,你血肉身軀,不但冬月,即暑月亦不能耐那樣風寒。賢弟可有知心知己的朋友、親戚,且且潛藏一二年,日日蔬食淡菜,先換一換油膩腸胃,我好傳你修養功夫。」城璧道:「此番大鬧泰安,定必畫影圖形,嚴拿我輩。知心知己的人,除非在強盜家,我既已出家,安可再與此類交接。只有一個人,是我母舅金榮之子,名叫金不換。他住在直隸廣平府雞澤縣趙家堡上,我與他是至親,或者可以安身。」於冰道:「他做人何如?」城璧道:「他當日原是寧夏人,自家母過門後,我母舅方知我父做強盜,惟恐干連了他,於嘉靖十七年搬移在雞澤縣。我記得嘉靖二十一年,我哥哥曾差人與母舅寄銀四百兩。我母舅家最貧窮,彼時將原銀髮回不收。後聽得我母舅夫妻相繼病故,我哥哥又差人寄銀三百兩,幫表弟金不換辦理喪事。不意他也不受,將原銀付回。聞他近年在趙家堡,與一財主家開設當鋪,只除非投奔他。但從未見面,還不知他收留不收留。」於冰道:「他為什麼叫這樣個名字?」城璧道:「這也有個原故。我少時常聽我亡母說,我母舅一貧如洗,生下我表弟時,同巷內有個鄰居。頗可以過得日月,只是年老無兒。曾出十兩銀子,要買我表弟去做後嗣。我母舅說不但十兩銀子,便是十兩金子也不肯。誰想那令居甚是愛我表弟,將家中私囊竟倒換了十兩金子,仍要買我表弟,我母舅只是不肯。因此叫做金不換。」於冰聽了笑道:「我與你同去走遭,他若不收,再做裁處。」城璧道:「弟渾身無一塊好肉,兼之兩腿夾傷,如何去得?」於冰道:「容易之至。」說著站起,將袍子脫下來向地下一鋪,又取出白銀五兩,放在袍下,口中念念有辭,喝聲:「到!」沒有半個時辰,見袍子高起,用手揭起一看,銀子沒了,卻有水一盆、帽一頂、大小襯衣二件、布袍一件、褲一條、鞋襪各一雙,外又有梳篦二件,素點心四十個,俱在地下。城璧深以為奇。於冰著城璧將渾身破衣盡去,用手向盆內拘水,含在口中,在城璧周身上下噴噀,水到處其傷立愈,與好肉一般。城璧覺得通體鬆快,如釋泰山,隨即站起,和素日一樣。急穿戴了衣服鞋襪,扒倒又與於冰叩頭,於冰亦連忙跪扶,又著他藉盆中水梳洗了回頭,兩人復對坐。

於冰與猿不邪跪送洞外,直待雲行天際,於看不見進,方才起來,入洞坐下,細想道:」祖師教我周行天下,廣積陰功,我該從那個地方周行起?」猛想起當年到山西,遇一連城璧,雖系俠客,卻存心光明磊落,我愛其人,承他情,送我衣服盤費,心意極其誠切。屈指整十個年頭,我在這玉屋洞修鍊,家間妻子未嘗不思及,然隨起隨滅,毫無縈結,惟於他到不能釋然。我如今要遵師命下山,卻心無定向,何不先到范村一行。

詞曰:

眾兵見此光景,分頭去了守備、知州,知州從後面趕來看視。於冰見轎內坐著個官兒,年紀不過三十上下,跟著許多牢牢衙役。但見:頭戴烏紗帽,腳踏粉底皂。袍綉白鷳飛,帶露金花造。須長略似胡,面麻微帶俏。斜插兩眉黑,突兀雙睛暴。書吏捧拜匣,長隨跟著轎。撐起三檐傘,擺開紅黑帽。敲起步兵鑼,喝動長聲道。鐵繩夜役拿,坐褥門子抱。有錢便生歡,無錢即發燥。官場稱為太老爺,百姓只叫活強盜。

城璧將點心吃完,問於冰道:「適才諸物,定是搬運法了。

於冰道:「是矣。」將雲光落下,緩步迎了上去。少刻,見十數隊馬兵,腰懸弓矢,一個武官領著開路,從面前過去。又待了一會,有一百六七十步兵,各帶兵器,圍繞著兩輛車兒行走,車兒內有七八個蓬頭垢面之人。於冰等他走到切近,高聲說道:「將車兒站住,我要說話。」只這一句,兩輛車兒和釘定住的一般,車夫將騾馬亂打,半步亦不能動移。眾兵丁深為怪異,忙問道:「適才可是你這秀才,要和我們說話么?」於冰道:「我要和連城璧說話。」眾兵道:「連城璧是動牢反獄、拒敵官軍、問斬決的重犯,你與他說話,自然是他的黨羽了。」於冰道:「我雖非他的黨羽,卻和他是最厚的朋友。」眾兵大吵道:「不消說了,這一定是他們的軍師。」隨即就有七八個上來擒拿,於冰用手一指,眾兵倒退幾步,各跌倒在地,再扒不起來。眾兵越發大吵不已,又上來二三十個,也是如此。

想罷,將葫蘆取出,拔去塞兒,叫道:「超塵、逐電何在?」只見葫蘆內起一股黑煙,煙盡處,二鬼站在面前。於冰道:「我自收伏你們以來,十年未嘗一用,究不知你們辦事何如。今各與你們符籙二道,仗此可白晝往來人世,不畏懼太陽。此刻速去山西代州范村,查訪連城璧生死存亡。我再說與你們,他即改名易姓之張仲彥也。看他在家沒有,稟我知道。」二鬼領命,御風而去。至第五日午,二鬼回來稟復道:「小鬼等奉命,先到代州范村,查知連城璧,即張仲彥,問他家中霤井灶諸神,於今歲六月初,去陝西寧夏看望他哥哥連國璽。

今拚命救兄,也還是義不容辭的事,並非去做強盜可比。我若不救,城璧休矣。」於是將猿不邪叫至面前,吩咐道:「我此刻即下山,或三五年、十數年回,我也不能自定。洞內有紫陽真人《寶籙天章》一書,非同兒戲,吾雖用符咒封鎖在丹房,誠恐山精野怪,或明奪暗取,你無力對敵。今授你吸風吹火之法,妖魔逢之,立成灰燼。你再用本身三昧真火一煉,久暫皆可隨心應用。再授你指揮定身法,並借物替身法。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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