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九回 吐真情結義連城璧 設假局欺騙冷於冰

到第五日,於冰與知禮同行,奈山路原本難走,大雪後,連路都尋不著,兩人走了三天,方到知禮家,就在他家住了一夜,吃了些莜麥麵餅。於冰念他一路扶持,送了他一兩銀子。

到半月後,仲彥絕早起來,吩咐家下人備香案、酒醴、燈燭、紙馬等物,擺設在院中。先入房內,向於冰一揖,於冰即忙還禮。仲彥道:「弟欲與先生結為異姓兄弟,先生以為何如?」於冰道:「某存此心久矣,不意老弟反先言及。」仲彥大悅,於是大笑著,拉於冰到院中,兩人焚香叩拜。於冰系三十二歲,長仲彥一歲,為兄。拜罷,他妻子元氏同兒子侄兒,都出來與於冰叩拜。此日大開水陸,葷素兩席,暢飲到定更時候,仲彥著家下人將殘席收去,另換下酒之品。於冰道:「愚兄量狹,今日已大醉矣。」仲彥道:「大哥既已酒足,弟亦不敢再強。」立即將家下人趕去,把院門兒閉了,入房來坐下問道:「大哥以弟為何如人?」於冰道:「看老弟言動,決非等閑人,只是愚兄很拙,不能測其深淺。」仲彥道:「弟系綠林中一大盜也。」於冰聽了,神色自若,笑說道:「綠林中原是大豪傑棲身之所,自古開疆展土,與國家建功立業,屈指多人。綠林二字,何足為異,又何足為辱?」仲豢摸著長須大笑道:「大哥既以綠林為豪傑,自必不鄙棄我輩。然弟更有請教處:既身入綠林,在傍觀者謂之強盜,在綠林中人還自謂之俠客。到底綠林中終身的好,還是暫居的好?」於冰道:「此話最易明。大豪傑於時於勢,至萬不得已,非此不能全身遠害,棲身綠林內。亦潛龍在淵之意,少有機緣,定必改弦易轍,另圖正業。若終身以殺人放火為快,其人總逃得王法誅戮,亦必為鬼神不容,那便是真正強盜,尚何豪傑之有?」仲彥伯桌大叫道:「快論妙絕,正合弟意。」

「於冰不絕口的稱揚讚歎。城璧拂拭了淚痕,又笑說道:」大哥是做神仙的人,將來成與不成,我與不敢定。然今日肯拋妻棄子,便可望異日飛升。假若成了道時,仙丹少不得要送我一二十個。「於冰也笑道:」你姑俟之,待吾道成時,送你兩斗何如?

話說於冰到張仲彥家,兩人從新叩拜,又著他兒子和侄兒出來拜見。於冰見二子皆八九歲,稱讚了幾句去了。須臾,二人凈過面,就拿入酒來對酌。仲彥又細細盤問於冰始末,於冰一無所隱。問及仲彥家世。仲彥含糊應對。於冰又說起嚴嵩弄壞自己的功名話,仲彥拍膝長嘆道:「偏是這樣人,偏遇不著我和家兄。」於冰道:「令兄在么?」仲彥道:「不在此處。」於冰已看出他七八分,便不再問。頃間,拿來菜蔬,俱是大盤碗,珍品頗多,卻不像個村鄉中待客酒席。於冰道:「多承厚愛,惜弟不茹葷久矣。」仲彥道:「啊呀!酒館中先生曾說過,我到忘懷了。」時段祥在下面斟酒,忙吩咐道:「你快說與廚下,添補幾樣素菜來。」於冰道:「有酒最妙,何用添補?」段祥已如飛的去了。沒多時,又是八樣素菜,亦極豐潔。過了三天,於冰便告辭別去,仲彥堅不放行,於冰又定要別去。仲彥道:「小弟在家,一無所事,此地也無人,可與弟長久快談。先生是東西南北閒遊的人,就多住幾月也未必便將神仙耽誤,訪道何患無時?」於冰道:「感蒙垂注殷切,理合從命。但弟性山野,最喜跋涉道路,若閑居日久,必致生病」仲彥大笑道:「世上安有個閑居出病來的人?只可恨此地無好景,無好書,又無好茶飯,故先生屢次要別去。我今後亦不敢多留,過了一月再商酌,若必過辭,是以人品不堪待我。」於冰見他情意諄篤,也沒得說,只得又住下。

須臾飯熟,那和尚又從米傍取出鹹菜一碟,筷子二副,著於冰坐了,和他同吃,吃完,於冰收拾停妥,天已昏黑。和尚道:」你喜坐則坐,喜睡則睡,不必相拘。我明日自傳你大道真訣。

誤聽傳言逢大盜,致他銀物一齊干。

又過了數天,於冰決意要去。城璧還要苦留,於冰道:」我本閑雲野鶴,足跡應遍天下,與其住在老弟家,就不如住在我家了。「城璧知於冰去意極堅,復設盛席餞別。臨行頭一夜,城璧拿出三百兩程儀,棉、皮衣各一套,鞋襪帽褲俱全。於冰大笑道:」我一個出家人,要這許多銀子何用?況又是孤身,且可與我招禍。我身邊還有五六十兩,盡足盤用。衣服鞋襪等類全領,銀子收十兩,存老弟之愛。「城璧強逼至再,於冰收了五十兩。二人敘談了一夜。次日早飯後,於冰謝別,段祥也來相送。城璧叮嚀後會,步送在十里之外,灑淚而回。於冰因段祥家口多,又與了他兩錠銀子。段祥痛哭叩別。

原來那和尚是湖廣黃山多寶寺僧人,頗通文墨,極有膽量,人不敢去的地方,他都敢去,屢以此等法子騙人。他是和尚,偏要說道家話,是教人以他為奇異,人便容易入套些。適才那炷香,名為悶香,見水即解,賊盜亦偶用之,因此久走江湖人,於睡時頭邊著一盆水,防此物也。於冰將家中並連城璧送的銀兩,一總落在他手,喜的留得命在,瓶口中還有七八兩散碎,未被那和尚摸著。回到石堂,反自己笑起來,打火做飯,吃後放倒頭便睡。睡至次日,吃了早飯,方出石堂,手挽鐵環,腳踏石窟,一步步倒退下山底,覺得比上時省力許多,只是危險可怕之至。自此後他心無定向,到處里隨緣歇卧,訪尋名山古洞,仙人的遺迹去了。正是:修行不敢重金蘭,身在凡塵心在仙。

又回思日前經過的火焰山、六盤山,大概多與《西遊記》地名相合,也不知他當日,怎麼就將花果山水簾洞做到海東傲來國,火焰山做到西天路上,真是解說不出。看玩了好一會,就坐在那水簾洞前歇息,覺得身上冷起來。心中說道:」日前要去游山西五台,身上俱是夾衣,致令空返。此番連城璧賢弟美意,贈我棉皮衣服,得上此山,設有際遇,皆城璧賢弟所賜也。「正坐間,忽然狂風陟起,吹的毛骨皆寒。於冰心驚道:」難道又有虎來不成?」

那石岩卻甚是平正,竟有四五尺寬,低頭往下一望,毛骨悚然,不但知禮,連溝底也看不明白。再看那鐵繩,竟是從山腰裡鑿透一大窟,將鐵繩橫穿了過去,倒掛在下面。東邊流著一股細水,西邊還有四五步遠,便是石堂。石堂門卻用一塊木板堵著,也不過三尺高下,二尺來寬。用手將木板一推,應手即倒。向石堂內一覷,果有一和尚,光著頭,穿著一領破布納襖,閉著眼坐在上面。於冰俯身入去,也不敢驚動他。見石堂僅有一間房大,東邊堆著些米,西邊放著些乾柴,和大沙鍋、大爐、木碗等類。地下鋪著一條破氈,和尚就坐在上面,氈上還有幾本書,和筆硯紙張諸物。石壁三面都鐫著佛像。

於冰看罷道:「大真人乃居凡待詔之仙,弟子今得際遇,榮幸曷極。」說著,在地下又磕了十幾個頭。那和尚道:「你起來。」於冰跪懇道:「萬望真人念弟子一片至誠心,渡脫了罷。」那和尚道:「你欲何求?」於冰道:」弟子欲求長生大道。」

於冰見雪越下越大,頃刻間萬里皆白,急忙回到山下,至昨晚原住店中,借火烘衣,又頓了幾兩燒酒禦寒。

今日被雪辭了回來,少不得過日還要去拜。」那人道:「天地間有神仙,就有人訪神仙,可見神仙原是有的。」於冰忙問道:「老哥可知道神仙蹤跡么?」那人道:「是神仙不是神仙,我也不敢定他,只是這人有些古怪,我們便都猜他是個神仙。」於冰喜道:「據你所言,是曾見過,可說與我知道。」那人道:「離此西南,有一天寧寺,寺後有一石佛岩,在半山之中,離地有數丈高。山腰裡有一石堂,石堂傍邊有一大孔,孔上縛著鐵繩一條,直垂在溝底。鐵繩所垂之處,俱有石窟窿,可挽繩踏窟而上。當年也不知是誰鑿的窟窿,是誰將鐵繩穿在孔內,在那地方許多年,從無人敢上去。月前來了個和尚,在天寧寺止住了一夜,次日他就上那石堂去。人早午定在石堂外坐半晌。寺中和尚見他舉動怪異,傳說的遠近皆知。起初無人敢上去,止與他送些口糧,他用麻繩吊上去。近日也有膽大的人敢上去,問他生死富貴的話,他總不肯說,究竟他都知道,怕泄露天機。

詞曰:

再看那和尚,頭圓口方,項短眉濃,雖未站起來,身軀也未必高大。猛見那和尚把眼一睜,大聲說道:「你來了么?」於冰連忙跪下道:「弟子來了。」那和尚將於冰衣服估計了兩眼,說道:「你起來,坐在一邊講話。」於冰扒起來,侍立一傍。那和尚道:「我教你坐,只管坐了就是,何必故遜。」於冰坐在下面。那和尚道:「你涉險至此何干?」於冰道:「弟子棄家蓬行,歷盡無限艱苦,昨在華山腳下,訪知老佛寄跡此岩,因此拚命叩謁,望佛爺大發慈悲,指示岸畔。」那和尚道:「不用你說,我已盡知。」於冰道:「敢問老佛法號寶剎。」那和尚道:「我也不必問你的名姓居址,你也不必問我的出處根由。」說罷,磨墨展紙,寫了幾句,遞與於冰。於冰雙手接來一看,見字到寫有幾分蒼老,上寫道:身在空門心在玄,也知打坐不參祥。嬰兒未產胎由淺,奼女逢媒月始圓。攪亂陰陽通氣海,調和水火潤丹田。汞龍鉛虎初降後,須俟恩綸上九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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