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八回 泰山廟於冰打女鬼 八里鋪俠客趕書生

「段祥道:「小人家中實不幹凈之至,還比這廟內暖些,請冷爺到小人家中。」於冰道:「我還要問你,你到這廟中,可曾看見個婦人么?」段祥道:「小人沒有看見。」於冰道:「你來這廟中,就是為上吊么?」段祥道:「此廟系小人回家必由之路。只因走到廟前,心內就有些糊塗,自己原不打算入廟,不知怎麼就到廟中。及至到了廟內,心緒不寧,只覺得死了好。

到了家門首叫門,裡邊一個婦人問道:」可是買豬回來么?

分握在兩手內,讓於冰先出廟去。到了廟外,偏又走在於冰前面,東張西望,不住的催於冰快走。

試看獨角小鬼,口中鳥雀營巢;再觀兩面佳人,耳畔蜘蛛結網。

於冰道:「你且莫哭,這十三四兩銀子,我如數還你。」

於冰看罷,心裡說道:「這人好個大漢仗,又配了紫面長須,真要算個雄偉壯士。」只見段祥笑說道:「冷爺走了三天,被我們一天半就趕上了。」又見那大漢問段祥道:「這就是那冷先生么?」段祥道:「正是。」那大漢向於冰舉手道:「昨日段祥說先生送他銀子,救他性命,我心上甚是佩服,因此同他來追趕,要會會先生。」於冰道:「偶爾相遭,原非義舉,此須銀數,何足掛齒?」說畢,兩人一揖,同入飯館內坐下。於冰道:「敢問老長兄尊姓大名?」那漢子道:「小弟姓張,名仲彥,與段祥同住在范村。先生尊諱可是於冰么?」於冰道:「正是賤名。」仲彥道:「先生若不棄嫌我,請到小弟家中暫歇幾天,不知道肯去不肯去?」於冰道:「小弟系飄蓬斷梗之人,無地不可佇足,何況尊府。既承雲誼,就請同行。」仲彥拍桌大笑道:「爽快爽快。」又叫走堂的吩咐道:「你這館中也未必有什麼好酒菜,可將吃得過的,不拘葷素,盡數拿來,不必問我。再將頂好酒拿幾壺來,我們吃了還要走路,快著快著。」於冰道:「小弟近月總只吃素,長兄不可過於費心。」少刻,酒菜齊至,仲顏一邊說著話兒,一邊大飲大嚼。於冰見他是個情性爽直人,將棄家訪道大概一說,仲彥甚是嘆服。酒飯畢,段祥會了帳。於冰騎騾子,仲彥騎了驢兒,段祥跟在後面,一路說說笑笑,談論段祥遇鬼的話。說到用泥娃子打倒鬼處,仲彥掀髯大笑道:「弟生平不知鬼為何物,偏這樣有趣的鬼,被先生遇著,張某未得一見,想來今生再不能有此奇遇也,罷了。」於是三人一同入范村。正是:從古未聞人打鬼,相傳此事足驚奇。

那男子垂頭喪氣,一直到正殿台階上坐下,眼望著西北,長嘆了一聲。只見那婦人取出個白棍兒來,長不過七八寸,在那男子面上亂圈;圈罷,便扒倒地下跪拜;拜罷,將嘴對著那男子耳朵內說話。說罷話,又在那男子面上用口吹;吹罷又圈,忙亂不一。那男子任他作弄,就和看不見的一般,瞪著眼,朝著天,想算他的事件。那婦人又如飛的跑出廟外,瞬目間,又跑入廟來,照前做作。只見那男子站起來,向那廟殿窗槅上看視,像個尋什麼東西的光景。那婦人到此,越發著急的了不得,連圈,連拜,連說,連吹,忙亂的沒入腳處,又不住的回頭向廟外看視。只見那男子面對著窗槅看了一會,搖了幾下頭,復回身坐在台階上。急的那婦人吹了圈,圈了拜,拜了說,說了吹,顛倒不已。少刻,只見那男子雙睛緊閉,聲息俱無,打猛哩大聲說道:「罷了!」隨即站起,將腰間搭膊解下,向那大窗槅眼內入進一半去,又拉出一半來。只見那婦人,連忙用手替他挽成個套兒,將男子的頭搬住,向套兒里亂塞。那男子兩手捉住套兒,面朝廟外又想。那婦人此時更忙亂百倍,急圈,急說,急拜,急吹,恨不得那男子登時身死方快。

從目前一瞬,已入殿內去了。於冰驚訝道:「這時候怎麼有婦人獨來?」語未畢,只見那婦人走出殿外,站在台階上,像個眺望的光景。於冰急忙坐起,從大鬼兩腿縫中一覷,只見那婦人面若死灰,無一點生人血色。東張西望,兩隻眼睛閃閃灼灼,顧盼不測。少停,只見那婦人如飛的跑出廟外去了。於冰大為詫疑,心裡想道:「此女絕非人類,非鬼即妖。看他那般東張西望光景,或者預知我今日到此,要下手我,亦未可知。」又想了想,笑道:「隨他去,等他尋著我來,再做裁處。」正想算間,只見那婦人又跑入廟來,先向於冰坐的廊下一望,旋即又向西廊下一望,急急的入殿內去了。於冰道:「不消說,是尋我無疑了。」少刻,那婦人又出殿來,站在台階上,向廟外望,口裡咶咶,長笑了一聲,到與母雞咶蛋相似,止是聲音連貫,不像那樣斷斷續續的叫喊,又如飛的跑出廟外去了。於冰道:「這是我生平未見未聞的怪異象,似他這樣來來往往,端的要怎麼?」

且說於冰被那文怪鬼混了多半夜,天明辭了出來,日日在山溪中行走。崎崎嶇嶇,繞了四五天,方出了此山,到一大溝內,中間都是沙石,兩邊仍是層岩峭壁。東首有一山莊,問人名為輝耀堡。還是通京的大路。他買了些酒飯充饑,不敢往東去,順著溝向西走,行了數日,已到山西地界。他久聞山西有座五台山,是萬佛福祥之地,隨地問人,尋到山腳下,遇著幾個樵採的人,問上山路徑。那些人道:「你必是外方來的,不知朝台時令,徒費一番跋涉。此地名為西五台,還有個東五台。

沒頭書吏,猶捧折足之兒;斷臂奶娘,尚垂破胸之乳。正是修造未卜何年,摧崩只在目下。

於冰看了一會,止見腐草盈階,荒榛遍地,兩廊下塑著許多攜男抱女的鬼判,半是少頭沒腳。正面大殿三間,看了看,中間塑著三位娘娘,兩邊也塑著些伺候的婦女。於冰見是女神,不好在殿中歇卧,恐怕褻瀆。他出來到東廊下一看,見一個赤發環眼大鬼,同一個婦人站在一處,那婦人兩手捧著個盤子,盤子內塑著幾個小娃兒,坐著的,睡著的,到也有點生趣。於冰看了,笑說道:「你兩個這身軀後面,便是我的公館,今晚我同你們作伴罷。」說著,用衣襟把地下土拂了幾拂,斜坐在二鬼背後。再瞧天光,已是黃昏時分。看罷,將頭向大鬼腳上一枕。

於冰離了范村,走了兩天,只走了九十餘里。第三日從早間走至交午,走了二十里,見有兩座飯鋪。於冰見路北鋪中人少,走去坐下,問道: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小夥計道:「這叫八里鋪,前面就是保德州。」於冰要了四兩燒酒,吃了一杯,出鋪外小便,猛聽得一人說道:「冷爺在這裡了。」於冰回頭一看,卻是段祥,拉著一個騾子,後面相隨著一人,騎著個極大極肥的黑驢,也跳下來,交與段祥牽祝於冰將那人一看,但見:熊腰猿臂,河目星瞳。紫面長須,包藏著吞牛殺氣;方頤海口,宣露出叱日威風。頭戴魚白卷檐氈巾,身穿寶藍箭袖皮襖。雖無弓矢,三岔路口,自應喝斷人魂;若有刀槍,千軍隊里,也須驚破敵膽。

段祥道:「還說豬哩,我幾乎被你送了命。快開門,大恩人到了。」待了一會,婦人將門兒開放,段祥將於冰讓入房內,於冰見是內外兩間,外房內有些磨子、斗盆、木槽、碗罐之類,又讓於冰坐在炕上,隨入內房好半晌。少刻,見一婦人,領出四五個小男女,與於冰叩頭。於冰跳下炕來還禮。婦人道:「今日若不是客爺,他的性命不保。」說了這兩句。便滿面羞澀,領上娃子們入去。段祥復讓於冰坐下,又聽得內房風匣響。須臾,段祥拿出一大碗滾白水來,說道:「連個茶葉也沒有。」於冰接在手內道:「極好。」段祥又頓出一大沙壺燒酒,兩碟鹹菜,出去買了二十個小饅頭,配了一碗炒豆腐,一碗調豆腐皮,擺列在一小木桌上,與於冰斟了酒,又叩謝了。於冰讓他同坐。

走了幾天,一日行到代州地方,日色已落,遠遠的看見幾家人家,及至到了跟前,不想是座泰山娘娘廟。但見:鐘樓倒壞,殿宇歪斜。山門盡長蒼苔,寶閣都生茺草。紫霄聖母,迥非金斗默運之時;碧霞元君,大似赤羽逢劫之日。

二十兩本銀全丟,還害了人家七個驢的性命,回家沒面目與張二爺相見。不意人將折了本錢的話,向他說知,那張二爺將我叫去,備細問了原由,反大笑起來,說道:』這是你的運尚未通。我今再與你二十兩,還與你一句放心話:日後發了財還我,沒了也罷了。』我又收他銀兩,開了個豆腐鋪兒,半年來,到也有點利息。又不合聽了老婆話,說磨豆腐必須養豬,方有大利。我一時沒主見,就去代州販豬。走了兩天,都不吃食水,到第三天,死了兩個,昨日又死了一個。我見事已大壞,將剩下這兩口豬要出賣於人,人家說是病豬,不買,沒奈何減下價錢,方得出脫乾淨。連死的並活的,止落下五兩九錢銀子,到折了十三兩九錢本兒。我原要回家,將這五兩多銀子交與妻子,再尋死路。不期走到這廟前,越想越無生趣,不但羞見張二爺,連妻子也見不得。」說罷,拍手頓足,大哭起來。

適才被冷爺大喝了一聲,我才看見了,覺得心上才略略有點清爽。」於冰道:「你可聽見有人在你耳中說話么?」段祥道:「我沒聽見,我到覺得耳中嘗有些冷氣貫入。冷爺問這話必有因。」於冰笑道:「我也不過白問問罷了。」段祥又急急問道:「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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