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百二十回 薦杜預老將獻新謀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

此回紀三分之終,而非紀一統之始也。書為三國而作,則重在三國,而不重在晉也。推三國之所自合,而歸結於晉武;猶之原三國之所從分,而追本於桓、靈也。以虎狼之秦而吞六國,則始皇不可以比湯、武;以篡竊之晉而並三國,則武帝豈足以比高、光?晉之劉毅對司馬炎曰:「陛下可比漢之桓、靈。」然《三國》一書,以桓、靈起之,即謂以桓、靈收之可耳。

卻說晉兵克了牛渚,深入吳境。王浚遣人馳報捷音,晉主炎聞知大喜。賈充奏曰:「吾兵久勞於外,不服水土,必生疾病。宜召軍還,再作後圖。」張華曰:「今大兵已入其巢,吳人膽落,不出一月,孫皓必擒矣。若輕召還,前攻盡廢,誠可惜也。」晉主未及應,賈充叱華曰:「汝不省天時地利,欲妄邀功績,困弊士卒,雖斬汝不足以謝天下!」炎曰:「此是朕意,華但與朕同耳,何必爭辯!」忽報杜預馳表到。晉主視表,亦言宜急進兵之意。晉主遂不復疑,竟下征進之命。王浚等奉了晉主之命,水陸並進,風雷鼓動,吳人望旗而降。吳主皓聞之,大驚失色。諸臣告曰:「北兵日近,江南軍民不戰而降,將如之何?」皓曰:「何故不戰?」眾對曰:「今日之禍,皆岑昏之罪,請陛下誅之。臣等出城決一死戰。」皓曰:「量一中貴,何能誤國?」眾大叫曰:「陛下豈不見蜀之黃皓乎!」遂不待吳主之命,一齊擁入宮中,碎割岑昏,生啖其肉。陶浚奏曰:「臣領戰船皆小,願得二萬兵乘大船以戰,自足破之。」皓從其言,遂撥御林諸軍與陶浚上流迎敵。前將軍張象,率水兵下江迎敵。二人部兵正行,不想西北風大起,吳兵旗幟,皆不能立,盡倒豎於舟中;兵卒不肯下船,四散奔走,只有張象數十軍待敵。

卻說東吳丞相張悌,令左將軍沈瑩、右將軍諸葛靚,來迎晉兵。瑩謂靚曰:「上流諸軍不作提防,吾料晉軍必至此,宜儘力以敵之。若幸得勝,江南自安。今渡江與戰,不幸而敗,則大事去矣。」靚曰:「公言是也。」言未畢,人報晉兵順流而下,勢不可當。二人大驚,慌來見張悌商議。靚謂悌曰:「東吳危矣,何不遁去?」悌垂泣曰:「吳之將亡,賢愚共知;今若君臣皆降,無一人死於國難,不亦辱乎!」諸葛靚亦垂泣而去。張悌與沉瑩揮兵抵敵,晉兵一齊圍之。周旨首先殺入吳營。張悌獨奮力搏戰,死於亂軍之中。沈瑩被周旨所殺。吳兵四散敗走。後人有詩讚張悌曰:

晉主以羊祜之言,拜杜預為鎮南大將軍,都督荊州事。杜預為人,老成練達,好學不倦,最喜讀左丘明《春秋傳》,坐卧常自攜,每出入必使人持《左傳》於馬前,時人謂之「《左傳》癖」。及奉晉主之命,在襄陽撫民養兵,準備伐吳。

於是東吳四州,四十三郡,三百一十三縣,戶口五十二萬三千,官吏三萬二千,兵二十三萬,男女老幼二百三十萬,米穀二百八十萬斛,舟船五千餘艘,後官五千餘人,皆歸大晉。大事已定,出榜安民,盡封府庫倉廩。次日,陶浚兵不戰自潰。琅琊王司馬伷並王戎大兵皆至,見王浚成了大功,心中忻喜。次日,杜預亦至,大犒三軍,開倉賑濟吳民。於是吳民安堵。惟有建平太守吾彥,拒城不下。聞吳亡,乃降。王浚上表報捷。朝廷聞吳已平,君臣皆賀上壽。晉主執杯流涕曰:「此羊太傅之功也,惜其不親見之耳!」驃騎將軍孫秀退朝,向南而哭曰:「昔討逆壯年,以一校尉創立基業;今孫皓舉江南而棄之!悠悠蒼天,此何人哉!」卻說王浚班師,遷吳主皓赴洛陽面君。皓登殿稽首以見晉帝。帝賜坐曰:「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。」皓對曰:「臣於南方,亦設此座以待陛下。」帝大笑。賈充問皓曰:「聞君在南方,每鑿人眼目,剝人麵皮,此何等刑耶?」皓曰:「人臣弒君及奸佞不忠者,則加此刑耳。」充默然甚愧。帝封皓為歸命侯,子孫封中郎,隨降宰輔皆封列侯。丞相張悌陣亡,封其子孫。封王浚為輔國大將軍。其餘各加封賞。

哀哉獻帝紹海宇,紅輪西墜咸池傍。何進無謀中貴亂,涼州董卓居朝堂。

王允定計誅逆黨,李傕郭汜興刀槍。四方盜賊如蟻聚,六合奸雄皆鷹揚。

孫堅孫策起江左,袁紹袁術興河梁。劉焉父子據巴蜀,劉表軍旅屯荊襄。

張燕張魯霸南鄭,馬騰韓遂守西涼。陶謙張綉公孫瓚,各逞雄才佔一方。

曹操專權居相府,牢籠英俊用文武。威挾天子令諸侯,總領貔貅鎮中土。

樓桑玄德本皇孫,義結關張願扶主。東西奔走恨無家,將寡兵微作羈旅。

南陽三顧情何深,卧龍一見分寰宇。先取荊州後取川,霸業圖王在天府。

嗚呼三載逝升遐,白帝託孤堪痛楚!孔明六出祁山前,願以只手將天補。

何期曆數到此終,長星半夜落山塢!姜維獨憑氣力高,九伐中原空劬勞。

鍾會鄧艾分兵進,漢室江山盡屬曹。丕睿芳髦才及奐,司馬又將天下交。

受禪台前雲霧起,石頭城下無波濤。陳留歸命與安樂,王侯公爵從根苗。

紛紛世事無窮盡,天數茫茫不可逃。鼎足三分已成夢,後人憑弔空牢騷。

此時吳國丁奉、陸抗皆死,吳主皓每宴群臣,皆令沉醉;又置黃門郎十人為糾彈官。宴罷之後,各奏過失,有犯者或剝其面,或鑿其眼。由是國人大懼。晉益州刺史王浚上疏請伐吳。其疏曰:孫皓荒淫凶逆,宜速征伐。若一旦皓死,更立賢主,則強敵也;臣造船七年,日有朽敗;臣年七十,死亡無日。三者一乖,則難圖矣。願陛下無失事機。晉主覽疏,遂與群臣議曰:「王公之論,與羊都督暗合。朕意決矣。」侍中王渾奏曰:「臣聞孫皓欲北上,軍伍已皆整備,聲勢正盛,難與爭鋒。更遲一年以待其疲,方可成功。」晉主依其奏,乃降詔止兵莫動。退入後宮,與秘書丞張華圍棋消遣。近臣奏邊庭有表到。晉主開視之,乃杜預表也。表略云:往者,羊祜不博謀於朝臣,而密與陛下計,故令朝臣多異同之議。凡事當以利害相校。度此舉之利,十有八九,而其害止於無功耳。自秋以來,討賊之形頗露。今若中止,孫皓恐怖,徙都武昌,完修江南諸城,遷其居民,城不可攻,野無所掠,則明年之計亦無及矣。

自此三國歸於晉帝司馬炎,為一統之基矣。此所謂「天下大勢,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」者也。後來後漢皇帝劉禪亡於晉泰康七年,魏主曹奐亡於太康元年,吳主孫皓亡於太康四年,皆善終。後人有古風一篇,以敘其事曰:高祖提劍入咸陽,炎炎紅日升扶桑。光武龍興成大統,金烏飛上天中央。

卻說來人回見羊祜,以抗所問並奉酒事,一一陳告。祜笑曰:「彼亦知吾能飲乎?」遂命開壺取飲。部將陳元曰:「其中恐有奸詐,都督且宜慢飲。」祜笑曰:「抗非毒人者也,不必疑慮。」竟傾壺飲之。自是使人通問,常相往來。一日,抗遣人候祜。祜問曰:「陸將軍安否?」來人曰:「主帥卧病數日未出。」祜曰:「料彼之病,與我相同。吾已合成熟葯在此,可送與服之。」來人持葯回見抗。眾將曰:「羊祜乃是吾敵也,此葯必非良藥。」抗曰:「豈有鴆人羊叔子哉!汝眾人勿疑。」遂服之。次日病癒,眾將皆拜賀。抗曰:「彼專以德,我專以暴,是彼將不戰而服我也。今宜各保疆界而已,無求細利。」眾將領命。

三國以漢為主,於漢之亡可以終篇矣;然篡漢者魏也,漢亡而漢之仇國未亡,未足快讀者之心也。漢以魏為仇,於魏之亡,又可以終篇矣;然能助漢者吳也,漢亡而漢之與國未亡,猶未足竟讀者之志也,故必以吳之亡為終也。至於報報之反,未有已時。禪、皓稽首於前,而懷、愍亦受執於後;師、昭上逼其主,而安、恭亦見逼於臣;西晉以中原而井建業,東晉又以建業而棄中原;晉主以司馬而吞劉氏,宋主又以劉氏而奪司馬:則自有兩晉之史在,不得更贅於三國之末矣。

杜預巴山見大旗,江東張悌死忠時。

已拚王氣南中盡,不忍偷生負所知。

或謂大夫之交不越境,以羊、陸二人交歡邊境,如宋華元、楚子反之自平於下,毋乃有違君命乎?予曰不然。一施德而一施暴,則人盡舍暴而歸德,而施暴者將為施德者之所制矣。彼以德懷我之人,是欲不戰而服我也;我亦以德懷彼之人,是亦欲不戰而服彼也。外似於相和,而意實主於相敵,又何議焉?

卻說吳主孫休,聞司馬炎已篡魏,知其必將伐吳,憂慮成疾,卧床不起,乃召丞相濮陽興入宮中,令太子孫單上雨下單出拜。吳主把興臂、手指單上雨下單而卒。興出,與群臣商議,欲立太子孫單上雨下單為君。左典軍萬彧曰:「單上雨下單幼不能專政,不若取烏程侯孫皓立之。」左將軍張布亦曰:「皓才識明斷,堪為帝王。」丞相濮陽興不能決,入奏朱太后。太后曰:「吾寡婦人耳,安知社稷之事?卿等斟酌立之可也。」興遂迎皓為君。皓字元宗,大帝孫權太子孫和之子也。當年七月,即皇帝位,改元為元興元年,封太子孫單上雨下單為豫章王,追謚父和為文皇帝,尊母何氏為太后,加丁奉為右大司馬。次年改為甘露元年。皓凶暴日甚,酷溺酒色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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