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百十九回 假投降巧計成虛話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

追歡作樂笑顏開,不念危亡半點哀。

快樂異鄉忘故國,方知後主是庸才。

晉國規模如魏王,陳留蹤跡似山陽。

重行受禪台前事,回首當年止自傷。

或作高視劉禪之說曰:「此間樂,不思蜀」之言,乃禪之巧於自全也。若日夜流涕,感憤思歸,奸雄如司馬昭,其能容之乎?然則閉目開目之劉禪,依然一青梅煮酒、聞雷失箸之劉玄德耳。雖然,使禪而果能如是,則不至於用黃皓,不至於疑姜維,亦不至於獻成都降鄧艾矣。然則為此說者,夫豈其然!

卻說鍾會、姜維、鄧艾已死,張翼等亦死於亂軍之中。太子劉璇,漢壽亭侯關彝,皆被魏兵所殺。軍民大亂,互相踐踏,死者不計其數。旬日後,賈充先至,出榜安民,方始寧靖。留衛瓘守成都,乃遷後主赴洛陽。止有尚書令樊建、侍中張紹、光祿大夫譙周、秘書郎卻正等數人跟隨。廖化、董厥皆託病不起,後皆憂死。

董卓聞受禪台之言,曹丕有受禪台之事,魏則取前之虛者而實之,晉又取前之實者而再實之也。漢將亡有黃巾之妖,魏將亡亦有黃巾之怪。漢則先舉後之一黃巾而散為眾人,魏則又舉前之眾黃巾而合為一人也。受禪台有三,則兩實一虛;黃巾有二,則一多一寡。此又一部大書前後關合處。

比及雞鳴,艾部將見檄文者,皆來投拜於衛瓘馬前。時鄧艾在府中未起。瓘數十人突入大呼曰:「奉詔收鄧艾父子!」艾大驚,滾下床來。瓘叱武士縛於車上。其子鄧忠出問,亦被捉下,縛於車上。府中將吏大驚,欲待動手搶奪,早望見塵頭大起,哨馬報說鍾司徒大兵到了。眾各四散奔走。鍾會與姜維下馬入府,見鄧艾父子已被縛。會以鞭撻鄧艾之首而罵曰:「養犢小兒,何敢如此!」姜維亦罵曰:「匹夫行險僥幸,亦有今日耶?」艾亦大罵。會將艾父子送赴洛陽。會入成都,盡得鄧艾軍馬,威聲大震。乃謂姜維曰:「吾今日方趁平生之願矣。」維曰:「昔韓信不聽蒯通之說,而有未央宮之禍;大夫種不從范蠡於五湖,卒伏劍而死。斯二子者,其功名豈不赫然哉?徒以利害未明,而見機之不早也。今公大勛已就,威震其主,何不泛舟絕跡,登峨嵋之嶺,而從赤松子游乎?」會笑曰:「君言差矣。吾年未四旬,方思進取,豈能便效此退閑之事?」維曰:「若不退閑,當早圖良策,此則明公智力所能,無煩老夫之言矣。」會撫掌大笑曰:「伯約知吾心也。」二人自此每日商議大事。維密與後主書曰:「望陛下忍數日之辱,維將使社稷危而復安,日月幽而復明,必不使漢室終滅也。」卻說鍾會正與姜維謀反,忽報司馬昭有書到。會接書,書中言:「吾恐司徒收艾不下,自屯兵於長安。相見在近,以此先報。」會大驚曰:「吾兵多艾數倍,若但要我擒艾,晉公知吾獨能辦之。今日自行兵來,是疑我也。」遂與姜維計議。維曰:「君疑臣則臣必死,豈不見鄧艾乎?」會曰:「吾意決矣!事成則得天下,不成則退西蜀,亦不失作劉備也。」維曰:「近聞郭太后新亡,可詐稱太后有遺詔,教討司馬昭,以正弒君之罪。據明公之才,中原可席捲而定。」會曰:「伯約當作先鋒。成事之後,同享富貴。」維曰:「願效犬馬微勞。但恐諸將不服耳。」會曰:「來日元宵佳節,故宮大張燈火,請諸將飲宴。如不從者盡殺之。」維暗喜。次日,會、維二人請諸將飲宴。數巡後,會執杯大哭。諸將驚問其故。會曰:「郭太后臨崩有遺詔在此,為司馬昭南闕弒君,大逆無道,早晚將篡魏,命吾討之。汝等各自簽名,共成此事。」眾皆大驚,面面相覷。會拔劍出鞘曰:「違令者斬!」眾皆恐懼,只得相從,畫字已畢,會乃困諸將於宮中,嚴兵禁守。維曰:「我見諸將不服,請坑之。」會曰:「吾已令宮中掘一坑,置大棒數千,如不從者,打死坑之。」時有心腹將丘建在側。建乃護軍胡烈部下舊人也。時胡烈亦被監在宮,建乃密將鍾會所言,報知胡烈。烈大驚,泣告曰:「吾兒胡淵領兵在外,安知會懷此心耶?汝可念向日之情,透一消息,雖死無恨。」建曰:「恩主勿憂,容某圖之。」遂出告會曰:「主公軟監諸將在內,水食不便,可令一人往來傳遞。」會素聽丘建之言,遂令丘建監臨。會分付曰:「吾以重事托汝,休得泄漏。」建曰:「主公放心,某自有緊嚴之法。」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,烈以密書付其人。其人持書火速至胡淵營內,細言其事,呈上密書。淵大驚,遂遍示諸營知之。眾將大怒,急來淵營商議曰:「我等雖死,豈肯從反臣耶?」淵曰:「正月十八日中,可驟入內,如此行之。」監軍衛瓘,深喜胡淵之謀,即整頓了人馬,令丘建傳與胡烈。烈報知諸將。

卻說鍾會請姜維計議收鄧艾之策。維曰:「可先令監軍衛瓘收艾。艾欲殺瓘,則反情實矣。將軍卻起兵討之,可也。」會大喜,遂令衛瓘數十人入成都,收鄧艾父子。瓘部卒止之曰:「此是鍾司徒令鄧征西殺將軍,以正反情也。切不可行。」瓘曰:「吾自有計。」遂先發檄文二三十道。其檄曰:「奉詔收艾,其餘各無所問。若早歸來,即加爵賞;敢有不出者,滅三族。」隨備檻車兩乘,星夜望成都而來。

司馬昭欲舍炎立攸以繼師後,其與宋太宗之殺德昭而自立其子者,不啻天淵矣。雖然,以此為昭之愛兄,則猶未知昭者也。使攸而非昭之子,而昭欲立之,乃為公耳。今則陽托立侄之名,而陰受立子之利,其計不亦巧乎?蓋不明君臣之義者,必不能篤兄弟之誼。故觀曹丕之篡漢帝,知其必不能愛曹植;觀司馬昭之弒魏主,知其必不能念司馬師。魏之亡,非亡之而魏自亡之也。何也?炎之逼主,一則曰「我何如曹丕」,再則曰「父何如曹操」,是其篡也,魏教之也。魏教之,則謂之魏之亡魏可矣。且魏之亡,魏自亡之而亦漢亡之也。何也?炎之受禪,一則曰「我為漢報仇」,再則曰「我依漢故事」,是其禪也,漢教之也。漢教之,則謂之漢之亡魏可矣。天理昭然,絲毫不爽,豈不重可畏哉?

且說後主至洛陽時,司馬昭已自回朝。昭責後主曰:「公荒淫無道,廢賢失政,理宜誅戮。」後主面如土色,不知所為。文武皆奏曰:「蜀主既失國紀。幸早歸降,宜赦之。」昭乃封禪為安樂公,「賜住宅,月給用度,賜絹萬匹,僮婢百人。子劉瑤及群臣樊建、譙周、卻正等,皆封侯爵。後主謝恩出內。昭因黃皓蠹國害民,令武士押出市曹,凌遲處死。時霍戈探聽得後主受封,遂率部下軍士來降。次日,後主親詣司馬昭府下拜謝。昭設宴款待,先以魏樂舞戲於前,蜀官感傷,獨後主有喜色。昭令蜀人扮蜀樂於前,蜀官盡皆墮淚,後主嬉笑自若。酒至半酣,昭謂賈充曰:「人之無情,乃至於此!雖使諸葛孔明在,亦不能輔之久全,何況姜維乎?」乃問後主曰:「頗思蜀否?」後主曰:「此間樂,不思蜀也。」須臾,後主起身更衣,卻正跟至廂下,曰:「陛下如何答應不思蜀也?倘彼再問,可泣而答曰:『先人墳墓,遠在蜀地,乃心西悲,無日不思。』晉公必放陛下歸蜀矣。」後主牢記入席。酒將微醉,昭又問曰:「頗思蜀否?」後主如卻正之言以對,欲哭無淚,遂閉其目。昭曰:「何乃似卻正語耶?」後主開目驚視曰:「誠如尊命。」昭及左右皆笑之。昭因此深喜後主誠實,並不疑慮。後人有詩嘆曰:

天水誇英俊,涼州產異才。

系從尚父出,術奉武侯來。

大膽應無懼,雄心誓不回。

成都身死日,漢將有餘哀。

曹氏以再世而篡劉,司馬氏歷三世而篡魏,似魏之亡獨遲於漢也。漢滅於魏未滅之時,似漢之亡,獨早於魏也。而非也。當曹芳之立而魏已亡,及曹芳之廢而魏再亡,及曹髦之弒而魏三亡矣。何待於奐之見黜而後謂之亡哉?然則漢之亡終在後,魏之亡終在先耳。

先主基業,半以哭而得成。送徐庶則哭而送之,不哭則庶安得有走馬之薦?請諸葛亮則哭而請之,不哭則亮安得有出山之心?乃其父善哭而其子獨不善哭,何也?或曰:哀歡非人之所得而教,若待教而後哭,便是不能哭。予曰不然。先主亦嘗受人之教矣。其對魯肅而哭,孔明教之也;其對孫夫人而哭,亦孔明教之也。但教之哭而哭,必其人先自會哭,然後能如所教耳。若後主生平眼淚從來貴重,其睡著於子龍懷中,則喪其母而不知哭;其聽北地王之自刃於廟,則喪其子而亦不知哭。以此二者,不能得其眼淚,更何從得其眼淚?

未知怎生伐吳,且看下文分解。

觀後主之不哭,而司馬昭笑其不哭,卻正又當哭其所笑矣。不獨為卻正哭,又當為孔明哭,為先主哭。先主有如此之子,此託孤之時,所以執手流涕;孔明有如此之君,此出師之時,所以臨表涕泣也。

請晉王司馬炎登壇,授與大禮。奐下壇,具公服立於班首。炎端坐於台上。賈充、裴秀列於左右,執劍,令曹奐再拜伏地聽命。充曰:「自漢建安二十五年,魏受漢禪,已經四十五年矣。今天祿永終,天命在晉,司馬氏功德彌隆,極天際地,可即皇帝正位,以紹魏統。封汝為陳留王,出就金墉城居止,當時起程,非宣詔不許入京。」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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