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百十七回 鄧士載偷度陰平 諸葛瞻戰死綿竹

瞻看畢,勃然大怒,扯碎其書,叱武士立斬來使,令從者持首級回魏營見鄧艾。艾大怒,即欲出戰。丘本諫曰:「將軍不可輕出,當用奇兵勝之。」艾從其言,遂令天水太守王頎、隴西太守牽弘,伏兩軍於後,艾自引兵而來。此時諸葛瞻正欲搦戰,忽報鄧艾自引兵到。瞻大怒,即引兵出,徑殺入魏陣中。鄧艾敗走,瞻隨後掩殺將來。忽然兩下伏兵殺出。蜀兵大敗,退入綿竹。艾令圍之。於是魏兵一齊吶喊,將綿竹圍的鐵桶相似。

不是忠臣獨少謀,蒼天有意絕炎劉。

當年諸葛留嘉胤,節義真堪繼武侯。

未知成都如何守御,且看下文分解。

諸葛瞻在城中,見事勢已迫,乃令彭和齎書殺出,往東吳求救。和至東吳,見了吳主孫休,呈上告急之書。吳主看罷,與群臣計議曰:「既蜀中危急,孤豈可坐視不救。」即令考將丁奉為主帥,丁封、孫異為副將,率兵五萬,前往救蜀。丁奉領旨出師,分撥丁封、孫異引兵二萬向沔中而進,自率兵三萬向壽春而進:分兵三路來援。卻說諸葛瞻見救兵不至,謂眾將曰:「久守非良圖。」遂留子尚與尚書張遵守城,瞻自披掛上馬,引三軍大開三門殺出。鄧艾見兵出,便撤兵退。瞻奮力追殺,忽然一聲炮響,四面兵合,把瞻困在垓心。瞻引兵左衝右突,殺死數百人。艾令眾軍放箭射之,蜀兵四散。瞻中箭落馬,乃大呼曰:「吾力竭矣,當以一死報國!」遂拔劍自刎而死。其子諸葛尚在城上,見父死於軍中,勃然大怒,遂披掛上馬。張遵諫曰:「小將軍勿得輕出。」尚嘆曰:「吾父子祖孫,荷國厚恩,今父既死於敵,我何用生為!」遂策馬殺出,死於陣中。後人有詩讚瞻、尚父子曰:

武侯顯聖以告鍾會,而不顯聖以告鄧艾,不見武侯之神也。然既顯聖於定軍山,又必顯聖於陰平領,則武侯之靈,毋乃太勞乎?今有不必顯聖,而同於顯聖者。定軍有墓,武侯如在焉;陰平有塞,武侯亦如在焉。風中隱隱有人,不若石上明明有字。山前一夢,能保蜀人之生,又不若嶺邊一碣,能決魏將之死。愈出愈奇,豈非曠古奇觀!

卻說鄧艾得馬邈獻地理圖一本,備寫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,闊狹險峻,一一分明。艾看畢,大驚曰:「若只守涪城,倘被蜀人據住前山,何能成功耶?如遷延日久,姜維兵到,我軍危矣。」速喚師纂並子鄧忠,分付曰:「汝等可引一軍,星夜徑去綿竹,以拒蜀兵。吾隨後便至。切不可怠緩。若縱他先據了險要,決斬汝首!」

試觀後主臨危日,無異劉璋受逼時。

諸葛瞻父子受命於大事既去之後,而能以一死報社稷。君子曰:武侯於是乎不死。蓋戰死綿竹之心,亦秋風五丈原之心也。使當日甘心降魏以圖苟全,則於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」之家訓,不其有愧乎?故瞻、尚亡則武侯存。

陰平峻岭與天齊,玄鶴徘徊尚怯飛。

鄧艾裹氈從此下,誰知諸葛有先機。

卻說江油城守將馬邈,聞東川已失,雖為準備,只是提防大路;又仗著姜維全師守住劍閣關,遂將軍情不以為重。當日操練人馬回家,與妻李氏擁爐飲酒。其妻問曰:「屢聞邊情甚急,將軍全無憂色,何也?」邈曰:「大事自有姜伯約掌握,干我甚事?」其妻曰:「雖然如此,將軍所守城池,不為不重。」邈曰:「天子聽信黃皓,溺於酒色,吾料禍不遠矣。魏兵若到,降之為上,何必慮哉?」其妻大怒,唾邈面曰:「汝為男子,先懷不忠不義之心,枉受國家爵祿,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耶!」馬邈羞慚無語。忽家人慌入報曰:「魏將鄧艾不知從何而來,引二千餘人,一擁而入城矣!」邈大驚,慌出納降,拜伏於公堂之下,泣告曰:「某有心歸降久矣。今願招城中居民,及本部人馬,盡降將軍。」艾准其降。遂收江油軍馬於部下調遣,即用馬邈為鄉導官。忽報馬邈夫人自縊身死。艾問其故,邈以實告。艾感其賢,令厚禮葬之,親往致祭。魏人聞者,無不嗟嘆。後人有詩讚曰:

後主昏迷漢祚顛,天差鄧艾取西川。

可憐巴蜀多名將,不及江油李氏賢。

有入險而能出者:先主檀溪之躍,後主當陽之奪,孫權逍遙津之逃,曹操濮陽之敗、潼關之奔、華容道之釋,司馬懿上方谷之走,皆是也。然此特事之險,而非地之險也;又特難之以險脫,而非功之以險成也。若夫造最險之謀,而經最險之地,犯最險之患,而成最險之功,則未有如鄧艾之貫索於懸崖,裹氈於峭壁,持斧挾鑿以行七百里無人之境者也。人即好幽,幽不至此;文即好奇,奇不至此。不謂讀《三國》者,讀至終篇,有此驚見駭聞之樂。南鄭橋邊之鐘會,猶鐵籠山中之司馬昭也。昭幾死而不死,會亦幾死而不死,皆天意也。偷渡陰平嶺之鄧艾,猶欲出子午谷之魏延也。武侯以延之計為危,而延不得自行其危;鍾會以艾之計為危,而艾竟得自行其危,亦皆天意也。天意所在,有非人力之所得而強耳。

蜀之救援甚急,而吳之來援甚遲,論者以此咎吳,而不必以此咎吳也,何也?孫休之不能援劉禪,猶張魯之不能援劉璋也。以漢中救成都則近,以江東救綿竹則遠。近且莫救,遠可望乎?且人事已非,天命已去。即使丁奉倍道而來,若馬超之攻葭萌;而蜀中之有黃皓,甚於隴中之有楊松。內亂既深,雖有外助,必無濟矣。故君子不為吳咎,而但為蜀咎。

鄧艾取了江油,遂接陰平小路諸軍,皆到江油取齊,徑來攻涪城。部將田續曰:「我軍涉險而來,甚是勞頓,且當休養數日,然後進兵。」艾大怒曰:「兵貴神速,汝敢亂我軍心耶!」喝令左右推出斬之。眾將苦告方免。艾自驅兵至涪城。城內官吏軍民疑從天降,盡皆投降。蜀人飛報入成都。後主聞知,慌召黃皓問之。皓奏曰:「此詐傳耳。神人必不肯誤陛下也。」後主又宣師婆問時,卻不知何處去了。此時遠近告急表文,一似雪片,往來使者,聯絡不絕。後主設朝計議,多官面面相覷,並無一言。卻正出班奏曰:「事已急矣!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議退兵之策。」原來武侯之子諸葛瞻,字思遠。其母黃氏,即黃承彥之女也。母貌甚陋,而有奇才:上通天文,下察地理;凡韜略遁甲諸書,無所不曉。武侯在南陽時,聞其賢,求以為室。武侯之學,夫人多所贊助焉。及武侯死後,夫人尋逝,臨終遺教,惟以忠孝勉其子瞻。瞻自幼聰敏,尚後主女,為駙馬都尉。後襲父武鄉侯之爵。景耀四年,遷行軍護衛將軍。時為黃皓用事,故託病不出。當下後主從卻正之言,實時連發三詔,召瞻至殿下。後主泣訴曰:「鄧艾兵已屯涪城,成都危矣。卿看先君之面,救朕之命!」瞻亦泣奏曰:「臣父子蒙先帝厚恩、陛下殊遇,雖肝腦塗地,不能補報。願陛下盡發成都之兵,與臣領去,決一死戰。」後主即撥成都兵將七萬與瞻。瞻辭了後主,整頓軍馬,聚集諸將問曰:「誰敢為先鋒?」言未訖,一少年將出曰:「父親既掌大權,兒願為先鋒。」眾視之,乃瞻長子諸葛尚也。尚時年一十九歲。博覽兵書。多習武藝。瞻大喜,遂命尚為先鋒。是日大軍離了成都,來迎魏兵。

鄧艾憐其忠,將父子合葬。乘虛攻打綿竹。張遵、黃崇、李球三人,各引一軍殺出。蜀兵寡,魏兵眾,三人亦皆戰死。艾因此得了綿竹。勞軍已畢,遂來取成都。正是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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