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奮短兵 孫峻席間施密計

一度興師未奏績,兩番討賊欲成功。

乘雪以誘敵者有之矣,武侯之破鐵車兵是也;而冒雪以犯敵,則未之有也。以黑夜劫營者有之矣,甘寧百騎之劫是也;而白日劫營,則未之有也。用短兵步卒於險峻無人之處者有之矣,鄧艾之襲陰平嶺是也;用之於平川大寨則未之有也。以舟師破舟師者有之矣,黃蓋之燒北船是也;而以舟師入旱寨則未之有也。以前後所未有者,而獨於丁奉之戰徐塘見之,真異樣驚人。

孫權既亡,諸葛恪立孫亮為帝,大赦天下,改元建興元年;謚權曰大皇帝,葬於蔣陵。早有細作探知其事,報入洛陽。司馬師聞孫權已死,遂議起兵伐吳。尚書傅嘏曰:「吳有長江之險,先帝屢次征伐,皆不遂意。不如各守邊疆,乃為上策。」師曰:「天道三十年一變,豈得常為鼎峙乎?吾欲伐吳。」昭曰:「今孫權新亡,孫亮幼懦,其隙正可乘也。」遂令征南大將軍王昶引兵十萬攻南郡,征東將軍胡遵引兵十萬攻東興,鎮南都督毋丘儉引兵十萬攻武昌:三路進發。又遣弟司馬昭為大都督,總領三路軍馬。是年冬十月,司馬昭兵至東吳邊界,屯住人馬,喚王昶、胡遵、毋丘儉到帳中計議曰:「東吳最緊要處,惟東興郡也。今他築起大堤,左右又築兩城,以防巢湖後面攻擊,諸公須要仔細。」遂令王昶、毋丘儉各引一萬兵,列在左右:「且勿進發。待取了東興郡,那時一齊進兵。」昶、儉二人,受令而去。昭又令胡遵為先鋒,總領三路兵前去:「先搭浮橋,取東興大堤。若奪得左右二城,便是大功。」遵領兵來搭浮橋。

卻說諸葛恪引兵至東興,收兵賞勞了畢,乃聚諸將曰:「司馬昭兵敗北歸,正好乘勢進取中原。」遂一面遣人齎書入蜀,求姜維進兵攻其北,許以平分天下。一面起大兵二十萬,來伐中原。臨行時,忽見一道白氣,從地而起,遮斷三軍,對面不見。蔣延曰:「此氣乃白虹也,主喪兵之兆。太傅只可回朝,不可伐魏。」恪大怒曰:「汝安敢出不利之言,以慢吾軍心!」叱武士斬之。眾皆告免,恪乃貶蔣延為庶人,乃催兵前進。丁奉曰:「魏以新城為總隘口,若先取得此城,司馬師破膽矣。」恪大喜,即趲兵直至新城。守城牙門將軍張特,見吳兵大至,閉門堅守。恪令兵四面圍定。早有流星馬報入洛陽。主簿虞松告司馬師曰:「今諸葛恪困新城,且未可與戰。吳兵遠來,人多糧少,糧盡自走矣。待其將走,然後擊之,必得全勝。但恐蜀兵犯境,不可不防。」師然其言,遂令司馬昭引一軍助郭淮防姜維。毋丘儉、胡遵拒住吳兵。

卻說諸葛恪自兵敗回朝,託病居家,心神恍惚。一日,偶出中堂,忽見一人穿麻掛孝而入。恪叱問之,其人大驚無措。恪令拿下拷問,其人告曰:「某因新喪父親,入城請僧追薦。初見是寺院而入,卻不想是太傅之府,卻怎生來到此處也?」恪大怒,召守門軍士問之。軍士告曰:「某等數十人皆荷戈把門,未嘗暫離,並不見一人入來。」恪大怒,盡數斬之。是夜,恪睡卧不安,忽聽得正堂中聲響如霹靂。恪自出視之,見中梁折為兩段。恪驚歸寢室,忽然一陣陰風起處,見所殺披麻人與守門軍士數十人,各提頭索命。恪驚倒在地,良久方蘇。次早洗面,聞水甚血臭。恪叱侍婢,連換數十盆,皆臭無異。恪正驚疑間,忽報天子有使至,宣太傅赴宴。恪令安排車仗。方欲出府,有黃犬銜住衣服,嚶嚶作聲,如哭之狀。恪怒曰:「犬戲我也!」叱左右逐去之,遂乘車出府。行不數步,見車前一道白虹,自地而起,如白練衝天而去。恪甚驚怪,心腹將張約進車前密告曰;「今日宮中設宴,未知好歹,主公不可輕入。」恪聽罷,便令回車。行不到十餘步,孫峻、滕胤乘馬至車前曰:「太傅何故便回?」恪曰:「吾忽然腹痛,不可見天子。」胤曰:「朝廷為太傅軍回,不曾面敘,故特設宴相召,兼議大事。太傅雖恙,還當勉強一行。」恪從其言,遂同孫峻、滕胤入宮,張約亦隨入。恪見吳主孫亮,施禮畢,就席而坐。亮命進酒,恪心疑,辭曰:「病軀不勝杯酌。」孫峻曰:「太傅府中常服藥酒,可取飲乎?」恪曰:「可也。」遂令從人回府取自製藥酒到,恪方纔放心飲之。酒至數巡,吳主孫亮託事先起。孫峻下殿,脫了長服,著短衣,內披環甲,手提利刃,上殿大呼曰:「天子有詔,誅逆賊!」諸葛恪大驚,擲杯於地,欲拔劍迎之,頭已落地。從前種種災異,至此結局。張約見峻斬恪,揮刀來迎。峻急閃過,刀尖傷其左指。峻轉身一刀,砍中張約右臂。武士一齊擁出,砍倒張約,剁為肉泥。孫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,一面令人將張約並諸葛恪屍首,用蘆席包裹,以小車載出,棄於城南門外石子崗亂冢坑內。卻說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,動止不寧。忽一婢女入房,恪妻問曰:「汝遍身如何血臭?」其婢忽然反目切齒,飛身跳躍,頭撞屋樑,口中大叫:「吾乃諸葛恪也!被奸賊孫峻謀殺!」恪合家老幼,驚惶號哭。不一時,軍馬至,圍住府第,將恪全家老幼,俱縛至市曹斬首。時吳建興二年冬十月也。昔諸葛瑾存日,見恪聰明盡顯於外,嘆曰:「此子非保家之主也。」又魏光祿大夫張緝曾對司馬師曰:「諸葛恪不久死矣。」師問其故,緝曰:「威震其主,何能久乎?」至此果中其言。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,吳主孫亮封峻為丞相、大將軍、富春侯,總督中外諸軍事。自此權柄盡歸孫峻矣。

丁奉成東興之功,而諸葛恪不能奏新城之績,其故何也?曰:魏來而我御之則克,我往攻魏則不克,則明驗已見於前事矣。自周郎之御赤壁,而吳一勝;及孫權之攻合淝,而吳不勝。當曹操之攻濡須,而吳再勝;及張遼之拒逍遙津,而吳又不勝。及曹丕之攻三郡,而吳三勝;有徐盛之守南徐,而吳四勝;又曹休之取石亭,而吳五勝;及諸葛瑾之被燒於滿寵,而吳又不勝。此非其章章者哉?畫江而守,自顧有餘,而取人不足。在孫權未死,周瑜、魯肅、呂蒙、陸遜未亡之時,猶然如是,而乃欲於孫亮之日進圖中原,吾知其難耳。

曹丕乘喪以伐劉禪,曹芳亦乘喪以伐孫亮。而前之伐則丕自主之;後之伐非芳主之,而司馬師主之:其不同者一。前之兵有五路,而止一路是魏兵;後之兵有三路,而三路皆魏兵:其不同者二。前之兵不戰而自解;後之兵戰而後退:其不同者三。前之兵四路實,而一路是虛;後之兵一路敗,而兩路皆走:其不同者四。前後更無一毫相犯,豈非奇事奇文!

未知勝負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司馬懿之殺曹爽,是以異姓而滅宗室;孫峻之殺諸葛恪,是以宗室而滅異姓。恪與爽之才不才不同,而其氣驕而計疏則一也。外不能測張特之詐,內不能燭孫峻之奸,而又剛愎自矜,果於殺戮,聰明雖過於其父,而卒以恃才取禍,哀哉!

卻說胡遵渡過浮橋,屯軍於堤上,差桓嘉、韓綜攻打二城。左城中乃吳將全端守把,右城中乃吳將劉略守把。此二城高峻堅固,急切攻打不下。全、留二人見魏兵勢大,不敢出戰,死守城池。胡遵在徐塘下寨。時值嚴寒,天降大雪,胡遵與眾將設席高會。忽報水上有三十隻戰船來到。遵出寨視之,見船將次傍岸,每船上約有百人。遂還帳中,謂諸將曰:「不過三千人耳,何足懼哉!」只令部將哨探,仍前飲酒。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,乃謂部將曰:「大丈夫立功名,取富貴,正在今日!」遂令眾軍脫去衣甲,卸了頭盔,不用長槍大戟,止帶短刀。「魏兵見之大笑,更不準備。忽然連珠炮響了三聲,丁奉扯刀當先,一躍上岸。眾軍皆拔短刀,隨奉上岸,砍入魏寨,魏兵措手不及。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,早被丁奉搶入懷內,手起刀落,砍翻在地。桓嘉從左邊轉出,忙綽槍刺丁奉,被奉挾住槍桿。嘉棄槍而走,奉一刀飛去,正中左肩,嘉望後便倒。奉趕上,就以槍刺之。三千吳兵,在魏寨中左衝右突。胡遵急上馬奪路而走。魏兵齊奔上浮橋,浮橋已斷,大半落水而死;殺倒在雪地者,不知其數。車仗馬匹軍器,皆被吳兵所獲。司馬昭、王昶、毋丘儉聽知東興兵敗,亦勒兵而退。

紫髯碧眼號英雄,能使臣僚肯盡忠。

二十四年興大業,龍盤虎踞在江東。

且說姜維在成都,接得諸葛恪書,欲求相助伐魏,遂入朝,奏准後主,復起大兵北伐中原。正是:

今人將曹操、司馬懿並稱。及觀司馬懿臨終之語,而懿之與操則有別矣。操之事,皆懿之子為之,而懿則終其身未敢為操之事也。操之忌先主,是欲除宗室之賢者;懿之謀曹爽,是特殺宗室之不賢者。至於弒主後,害皇嗣,僭皇號,受九錫,但見之於操,而未見之於懿。故君子於懿有恕辭焉。

卻說姜維正走,遇著司馬師引兵攔截。原來姜維取雍州之時,郭淮飛報入朝,魏主與司馬懿商議停當,懿遣長子司馬師引兵五萬,前來雍州助戰。師聽知郭淮敵退蜀兵,師料蜀兵勢弱,就來半路擊之。直趕到陽平關,卻被姜維用武侯所傳連弩法,於兩邊暗伏連弩百餘張,一弩發十矢,皆是葯箭。兩邊弩箭齊發,前軍連人帶馬射死不知其數。司馬師於亂軍之中逃命而回。卻說曲山城中,蜀將句安見援兵不至,乃開門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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