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百六回 公孫淵兵敗死襄平 司馬懿詐病賺曹爽

孫權之欲結公孫淵以拒魏,猶曹丕之欲借孟獲以侵蜀也。公孫淵之斬吳使以獻曹睿,猶公孫康之殺二袁以獻曹操也。孟獲之叛漢者不一,而公孫之奉魏者至再,則魏於公孫,其亦可以恕之矣。而武侯不殺孟獲,司馬懿必殺公孫,何仁與不仁之不同如是耶?厥後懷、愍二帝為劉淵父子所戮辱,前淵後淵,其名不謀而合,君子於此,有報反之感焉。

以既死之孔明,而妝一未死之孔明,所以使仲達見之而懼也;以不死之仲達,而妝一將死之仲達,所以使曹爽聞之而喜也。見之而懼者,不疑此日所望之車,是既死而賺以不死;反疑前夜所見之星,是不死而賺以將死。然則仲達之卧床,其殆以所疑於武侯者反用之也歟?

卻說曹爽嘗與何晏、鄧揚 等畋獵。其弟曹羲諫曰:「兄威權太甚,而好出外遊獵,儻為人所算,悔之無及。」爽叱曰:「兵權在吾手中,何懼之有!」司農桓范亦諫,不聽。時魏主曹芳,改正始十年為嘉平元年。曹爽一向專權,不知仲達虛實,適魏主除李勝為青州刺史,即令李勝往辭仲達,就探消息。勝徑到太傅府中,早有門吏報入。司馬懿謂二子曰:「此乃曹爽使來探吾病之虛實也。」乃去冠散發,上床擁被而坐;又令二婢扶策,方請李勝入府。勝至床前拜曰:「一向不見太傅,誰想如此病重。今天子命某為青州刺吏,特來拜辭。」懿佯答曰:「并州近朔方,好為之備。」勝曰:「除青州刺史,非并州也。」懿笑曰:「你方從并州來?」勝曰:「山東青州耳。」懿大笑曰:「你從青州來也!」勝曰:「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?」左右曰:「太傅耳聾。」勝曰:「乞紙筆一用。」左右取紙筆與勝。勝寫畢,呈上,懿看之,笑曰:「吾病的耳聾了。此去保重。」言訖,以手指口。侍婢進湯,懿將口就之,湯流滿襟。乃作哽噎之聲曰:「吾今衰老病篤,死在旦夕矣。二子不肖,望君教之。君若見大將軍,千萬看覷二子!」言訖,倒在床上,聲嘶氣喘。李勝拜辭仲達,回見曹爽,細言其事。爽大喜曰:「此老若死,吾無憂矣!」

甚矣,管輅之深於《易》也!以不言為要言,則正使人於不言而得其所言。以常談見不談,則又使人於其言而得其所未言。後世之侈陳陰陽、廣衍象數者,直謂之未嘗知《易》可耳。

曹操之父,為乞養之子;曹丕之孫,亦為乞養之子。夫以父而乞養,則前之世繫於此紊;以孫而乞養,則後之宗祀於此斬也。蓋曹氏之絕,不待晉之受禪,而於曹芳繼立之時,已為呂秦、黃楚之續矣。或以芳為任城王曹楷之所出,然則宗室入繼,何以不明告之大臣,而乃秘而不傳,使人莫知其所從來乎?嗚呼!曹丕之謀之,如彼其艱難;而螟蛉之嗣之,如此其率易。後之篡臣,其亦鑒於此而知沮也夫?

懿令南寨人馬暫退二十里,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,牧放牛馬。司馬陳群問曰:「前太尉攻上庸之時,兵分八路,八日趕至城下,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。今帶甲四萬,數千里而來,不令攻打城池,卻使久居泥濘之中,又縱賊眾樵牧。某實不知太尉是何主意?」懿笑曰:「公不知兵法耶。昔孟達糧多兵少,我糧少兵多,故不可不速戰,出其不意,突然攻之,方可取勝。今遼兵多,我兵少,賊飢我飽,何必力攻?正當任彼自走,然後乘機擊之。我今放開一條路,不絕彼之樵牧,是容彼自走也。」陳群拜服。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。魏主曹睿設朝,群臣皆奏曰:「近日秋雨連綿,一月不止,人馬疲勞,可召回司馬懿,權且罷兵。」叡曰:「司馬太尉善能用兵,臨危制變,多有良謀,捉公孫淵計日而待。卿等何必憂也?」遂不聽群臣之諫,使人運糧解至司馬懿軍前。懿在寨中,又過數日,雨止天晴。是夜,懿出帳外,仰觀天文,忽見一星,其大如斗,流光數丈,自首山東北,墜於襄平東南。各營將士,無不驚駭。懿見之大喜,乃謂眾將曰:「五日之後,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。來日可并力攻城。」

卻說公孫淵乃遼東公孫度之孫,公孫康之子也。建安十二年,曹操追袁尚,未到遼東,康斬尚首級獻操,操封康為襄平侯。後康死,有二子:長曰晃,次曰淵,皆幼,康弟公孫恭繼職。曹丕時封恭為車騎將軍、襄平侯。太和二年,淵長大,文武兼備,性剛好鬬,奪其叔公孫恭之位。曹睿封淵為揚烈將軍、遼東太守。後孫權遣張彌、許晏齎金珠珍玉赴遼東,封淵為燕王。淵懼中原,乃斬張、許二人,送首與曹睿。睿封淵為大司馬、樂浪公。淵心不足,與眾商議,自號為燕王,改元紹漢元年。副將賈范諫曰:「中原待主公以上公之爵,不為卑賤。今若背反,實為不順。更兼司馬懿善能用兵,西蜀諸葛武侯且不能取勝,何況主公乎?」淵大怒,叱左右縛賈范,將斬之。參軍倫直諫曰:「賈范之言是也。聖人云:『國家將亡,必有妖孽。』今國中屢見怪異之事:近有犬戴巾幘,身披紅衣,上屋作人行。又城南鄉民造飯,飯甑之中,忽有一小兒蒸死於內。襄平北市中,地忽陷一穴,湧出一塊肉,周圍數尺,頭面眼耳口鼻都具,獨無手足,刀箭不能傷,不知何物。卜者占之曰:『有形不成,有口無聲;國家亡滅,故現其形。』有此三者,皆不祥之兆也。主公宜避凶就吉,不可輕舉妄動。」淵勃然大怒,叱武士綁倫直並賈范同斬於市。令大將軍卑衍為元帥,楊祚為先鋒,起遼兵十五萬,殺奔中原來。邊官報知魏主曹睿。睿大驚,乃召司馬懿入朝計議。懿奏曰:「臣部下馬步官軍四萬,足可破賊。」叡曰:「卿兵少路遠,恐難收復?」懿曰:「兵不在多,在能設奇用智耳。臣托陛下洪福,必擒公孫淵以獻陛下。」叡曰:「卿料公孫淵作何舉動?」懿曰:「淵若棄城預走,是上計也。守遼東拒大軍,是中計也。坐守襄平,是為下計,必被臣所擒矣。」叡曰:「此去往複幾時?」懿曰:「四千里之地,往百日,攻百日,還百日,休息六十日,大約一年足矣。」叡曰:「儻吳、蜀入寇,如之奈何?」懿曰:「臣已定下守御之策,陛下勿憂。」睿大喜,即命司馬懿興師,征討公孫淵。懿辭朝出城,令胡遵為先鋒,引前部兵先到遼東下寨。哨馬飛報公孫淵。淵令卑衍、楊祚分八萬兵屯於遼隧,圍塹二十餘里,環繞鹿角,甚是嚴密。胡遵令人報知司馬懿。懿笑曰:「賊不與我戰,欲老我兵耳。我料賊眾大半在此,其巢穴空虛,不若棄卻此處,徑奔襄平,賊必往救,卻於中途擊之,必獲全功。」於是勒兵從小路向襄平進發。

用兵之道,有勢同而事不同者,陳倉道口之雨,足以阻侵蜀之師,襄平城外之雨,獨不返平遼之馬是也。有勢不同而事亦不同者,敵糧多而我糧少,則八日而取上庸,敵糧少而我糧多,則百日而後拔襄平是也。或退或進,或速或遲,隨時而易,變化無常:讀此可以悟兵法。

時值秋雨連綿,一月不止,平地水深三尺,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。魏兵皆在水中,行坐不安。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:「雨水不住,營中泥濘,軍不可停,請移於前面山上。」懿怒曰:「捉公孫淵只在旦夕,安可移營?如有再言移營者斬!」裴景喏喏而退。少頃,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:「軍土苦水,乞太尉移營高處。」懿大怒曰:「吾軍令已發,汝何敢故違!」即命推出斬之,懸首於轅門外。於是軍心震懾。

司馬懿見李勝去了,遂起身謂二子曰:「李勝此去,回報消息,曹爽必不忌我矣。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,方可圖之。」不一日,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,祭祀先帝。大小官僚皆隨駕出城。爽引三弟並心腹人何晏等,及御林軍護駕正行,司農桓范叩馬諫曰:「主公總典禁兵,不宜兄弟皆出。儻城中有變,如之奈何?」爽以鞭指而叱之曰:「誰敢為變?再勿亂言!」當日,司馬懿見爽出城,心中大喜,即起舊日手下破敵之人,並家將數十,引二子上馬,徑來謀殺曹爽。正是:

閉戶忽然有起色,驅兵自此逞雄風。

卻說魏主在宮中,夜至三更,忽然一陣陰風吹滅燈光,只見毛皇后數十個宮人哭至座前索命。叡因此得病。病漸沉重,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、孫資,掌樞密院一切事務;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為大將軍,佐太子曹芳攝政。宇為人恭儉溫和,未肯當此大任,堅辭不受。睿召劉放、孫資問曰:「宗族之內,何人可任?」二人久得曹真之惠,乃保奏曰:「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。」睿從之。二人又奏曰:「欲用曹爽,當遣燕王歸國。」叡然其言。二人遂請睿降詔,齎出諭燕王曰:「有天子手詔,命燕王歸國,限即日就行;若無詔,不許入朝。」燕王涕泣而去。遂封曹爽為大將軍,總攝朝政。睿病漸危急,令使持節詔司馬懿還朝。懿受命,徑到許昌,入見魏主。叡曰:「朕惟恐不得見卿;今日得見,死無恨矣。」懿頓首奏曰:「臣在途中,聞陛下聖體不安,恨不肋生兩翼,飛至闕下。今日得睹龍顏,臣之幸也。」睿宣太子曹芳,大將軍曹爽,侍中劉放、孫資等,皆至御榻之前。睿執司馬懿之手曰:「昔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,以幼子劉禪託孤於諸葛孔明,孔明因此竭盡忠誠,至死方休。偏邦尚然如此,何況大國乎?朕幼子曹芳,年纔八歲,不堪掌理社稷。幸太尉及宗兄元勛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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