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百五回 武侯預伏錦囊計 魏主拆取承露盤

凡後人之失,未有不由於前人之失以為之倡也。有銅雀、玉龍、金鳳之台作於前,乃有總章觀、青霄閣、鳳凰樓之工興於後矣;有曹丕之殺甄后以作之於前,乃有曹睿之殺毛後以效之於後矣。然曹操止於築台,而睿則更勞其民於拆台;操止以其民充役,而叡至欲以官充役。毛氏比甄氏之來為正,而其被黜亦與甄氏同。曹睿曾以射鹿之事諷其父,而其殺毛氏則與其父等。尤而效之,更有甚焉。則祖宗之為法於子孫者,可不懼歟?

讀畢,後主曰:「魏延乃勇將,足可拒楊儀等眾,何故燒絕棧道?」吳太后曰:「嘗聞先帝有言:孔明識魏延腦後有反骨,每欲斬之,因憐其勇,故姑留用。今彼奏楊儀等造反,未可輕信。楊儀乃文人,丞相委以長史之任,必其人可用。今日若聽此一面之詞,楊儀等必投魏矣。此事當深慮遠議,不可造次。」眾官正商議間,忽報長史楊儀有緊急表到。近臣拆表讀曰:長史、綏軍將軍臣楊儀,誠惶誠恐,頓首謹表:丞相臨終,將大事委於臣,照依舊制,不敢變更,使魏延斷後,姜維次之。今魏延不遵丞相遺語,自提本部人馬先入漢中,放火燒斷棧道,劫丞相靈車,謀為不軌。變起倉卒,謹飛章奏聞。

三顧頻煩天下計,兩朝開濟老臣心。出師未捷身先死,長使英雄淚滿襟。又杜工部詩曰:

後主還朝,楊儀自縛請罪。後主令近臣去其縛曰:「若非卿能依丞相遺教,靈柩何日得歸,魏延如何得滅?大事保全,皆卿之力也。」遂加楊儀為中軍師。馬岱有討逆之功,即以魏延之爵爵之。儀呈上孔明遺表。後主覽畢大哭,降旨卜地安葬。費禕奏曰:「丞相臨終,命葬於定軍山,不用牆垣磚石,亦不用一切祭物。」後主從之。擇本年十月吉日,後主自送靈柩至定軍山安葬。後主降詔致祭,謚號忠武侯;令建廟於沔陽,四時享祭。後杜工部有詩曰:

丞相祠堂何處尋?錦官城外柏森森。

映階碧草自春色,隔葉黃鸝空好音。

此記武侯死後之事也。前營之星方殞,而魏延遂與反漢之兵,則武侯之不可以死也。錦囊之計有遺,而魏延終應生角之夢,則武侯之實未嘗死也。逆知其必叛,而不於未叛之時除之,於此見武侯之仁;不待其既叛,而早於未叛之先防之,於此見武侯之智。

卻說魏延燒斷棧道,屯兵南谷,把住隘口,自以為得計,不想楊儀、姜維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後。儀恐漢中有失,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。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而來。且說何平引兵徑到南谷之後,擂鼓吶喊。哨馬飛報魏延,說楊儀令先鋒何平,引兵自槎山小路來搦戰。延大怒,急披掛上馬提刀,引兵來迎。兩陣對圓,何平出馬,大罵曰:「反賊魏延安在?」延亦罵曰:「汝助楊儀造反,何敢罵我!」平叱曰:「丞相新亡,骨肉未寒,汝焉敢造反!」乃揚鞭指川兵曰:「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,川中多有父母妻子、兄弟親朋,丞相在日,不曾薄待汝等,今不可助反賊,宜各回家鄉,聽候賞賜。」眾軍聞言,大喊一聲,散去大半。先散其兵,延大怒,揮刀縱馬,直取何平。平挺槍來迎。戰不數合,平詐敗而走,延隨後趕來。眾軍弓弩齊發,延撥馬而回。見眾軍紛紛潰散,延轉怒,拍馬趕上,殺了數人,卻只止遏不住。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。延謂岱曰:「公真心助我,事成之後,決不相負。」遂與馬岱追殺何平。平引兵飛奔而去。魏延收聚殘軍,與馬岱商議曰:「我等投魏若何?」岱曰:「將軍之言,不智甚也。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,乃輕屈膝於人耶?吾觀將軍智勇足備,兩川之士,誰敢抵敵?吾誓同將軍先取漢中,隨後進攻西川。」延大喜,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。

纔將土木勞中國,又見干戈起外方。

卻說董允未及到南鄭,馬岱已斬了魏延,與姜維合兵一處。楊儀具表星夜奏聞後主。後主降旨曰:「既已名正其罪,仍念前功,賜棺槨葬之。」楊儀等扶孔明靈柩到成都,後主引文武官僚盡皆掛孝,出城二十里迎接。後主放聲大哭。上至公卿大夫,下及山林百姓,男女老幼,無不痛哭,哀聲震地。後主命扶柩入城,停於丞相府中。其子諸葛瞻守孝居喪。

武侯死,而吳之君臣懼可知也,曰今而後莫予授也已!武侯死,而魏之君臣喜可知也,曰今而後莫予毒也已!惟其懼,而邊境之戌於是乎增;惟其喜,而土木之功於是乎起。然則思武侯者,不獨蜀人為然也。於其戌之勞,而吳之人不得不思武侯;於其役之苦,而魏之人亦不得不思武侯。

卻說曹睿之後毛氏,乃河內人也,先年睿為平原王時,最相恩愛;及即帝位,立為後。後睿因寵郭夫人,毛後失寵。郭夫人美而慧,睿甚嬖之,每日取樂,月余不出宮闥。是歲春三月,芳林園中百花爭放,睿同郭夫人到園中賞玩飲酒。郭夫人曰:「何不請皇后同樂?」叡曰:「若彼在,朕涓滴不能下咽也。」遂傳諭宮娥,不許令毛後知道。毛後見睿月余不入正宮,是日引十餘宮人,來翠花樓上消遺,只聽得樂聲嘹亮,乃問曰:「何處奏樂?」一宮官啟曰:「乃聖上與郭夫人於御花園中賞花飲酒。」毛後聞之,心中煩惱,回宮安歇。「次日,毛後乘小車出宮遊玩,正迎見睿於曲廊之間,乃笑日:「陛下昨游北園,其樂不淺也!」睿大怒,即令擒昨日侍奉諸人到,叱曰:「昨游北園,朕禁左右不許使毛後知道,何得又宣露!」喝令宮官將諸侍奉人盡斬之。毛後大驚,回車至宮,睿即降詔賜毛皇后死,立郭夫人為皇后。朝臣莫敢諫者。

睿覽表怒曰:「董尋不怕死耶!」左右奏請斬之。叡曰:「此人素有忠義,今且廢為庶人。再有妄言者必斬!」時有太子舍人張茂,字彥材,亦上表切諫,睿命斬之。即日召馬鈞問曰:「朕建高台峻閣,欲與神仙往來,以求長生不老之方。」鈞奏曰:「漢朝二十四帝,惟武帝享國最久,壽算極高,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。嘗於長安宮中建柏梁台,台上立一銅人,手捧一盤,名曰承露盤,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,其名曰天漿,又曰甘露。取此水用美玉為屑,調和服之,可以返老還童。」叡大喜曰:「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,拆取銅人,移置芳林園中。」

諸葛先機識魏延,已知日後反西川。

錦囊遺計人難料,卻見成功在馬前。

魏延既反,不獨司馬懿一大敵也,即魏延亦一大敵也。當其焚棧道,攻南鄭,使魏人之知而回兵轉鬬,則蜀之亡可翹足而待矣。且有楊儀與延互相訐奏,少主疑於內,諸將阻於外,太后憂惶而未寧,廷臣聚議而未決,而卒能定之,俄傾易危為安,則武侯身後之功不甚偉哉!

忽一日,幽州刺史毋丘儉上表,報稱遼東公孫淵造反,自號為燕王,改元紹漢元年,建宮殿,立官職,興兵入寇,搖動北方。睿大驚,即聚文武官僚,商議起兵退淵之策。正是:

未知何以御之,且看下文分解。

表上,睿不省,只催督馬鈞建造高台,安置銅人、承露盤。又降旨廣選天下美女,入芳林園中。眾官紛紛上表諫諍,睿俱不聽。

鈞領命,引一萬人至長安,命周圍搭起木架,上柏梁台去。不移時間,五千人連繩引索,旋環而上。那柏梁台高二十丈,銅柱圓十圍。馬鈞教先拆銅人。多人并力拆下銅人來,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。眾皆大驚。忽然台邊一陣狂風起處,飛砂走石,急若驟雨,一聲響喨,就如天崩地裂,台傾柱倒,壓死千餘人。鈞取銅人及金盤迴洛陽,入見魏主,獻上銅人、承露盤。魏主問曰:「銅柱安在?」鈞奏曰:「柱重百萬斤,不能運至。」睿令將銅柱打碎,運來洛陽,鑄成兩個銅人,號為「翁仲」,列於司馬門外;又鑄銅龍鳳兩個,龍高四丈,鳳高三丈余,立在殿前。又於上林苑中,種奇花異木,蓄養珍禽怪獸。少傳楊阜上表諫曰:臣聞堯尚茅茨,而萬國安居;禹卑宮室,而天下樂業;及至殷、周,或堂崇三尺,度以九筵耳。古之聖帝明王,未有以宮室高麗,以雕弊百姓之財力者也。桀作璇室、象廊,紂為傾宮、鹿台,致喪社稷;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;秦始皇作阿房宮而殃及其子,天下背叛,二世而滅。夫不度萬民之力,以從耳目之欲,未有不亡者也。陛下當以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為法,以桀、紂、秦、楚為誠。而乃自暇自逸,惟宮室是飾,必有危亡之禍矣。君作元首,臣為股肱,存亡一體,得失同之。臣雖駑怯,敢忘諍臣之義?言不切至,不足以感陛下。謹叩棺沐浴,伏候重誅。

姜維在南鄭城上,見魏延、馬岱耀武揚威,風擁而來。維急令拽起弔橋。延、岱二人大叫:「早降!」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:「魏延勇猛,更兼馬岱相助,雖然軍少,何計退之?」儀曰:「丞相臨終,遺一錦囊,囑曰:『若魏延造反,臨陣對敵之時,方可開拆,便有斬魏延之計。』今當取出一看。」遂出錦囊拆封看時,題曰:「待與魏延對敵,馬上方許拆開。」維大喜曰:「既丞相有戒約,長史可收執。吾先引兵出城,列為陣勢,公可便來。」姜維披掛上馬,綽槍在手,引三千軍,開了城門,一齊衝出,鼓聲大震,排成陣勢。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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