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一百回 漢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鬬陣辱仲達

將寫武侯與仲達決雌雄,先見仲達與子丹決雌雄;其以面塗紅粉、身服女衣為賭,此以贏者為雄、輸者為雌也。然以仲達、子丹相較,則子丹是女,仲達是男;若以武侯、仲達相較,則又武侯是男,仲達是女。觀後文巾幗之受,其不異於面塗紅粉身服女衣者幾希矣。

武侯氣王朗,只是一氣;氣曹真,不止是一氣。姜維詐降,一氣也;王雙被斬,二氣也;秦良死而寨又劫,三氣也。與三氣周瑜之事殆相彷彿矣。然周瑜未死之前,有兩句歌謠,一封書札;周瑜既死之後,又有一篇祭文。獨至曹真,而片紙之中,一番教訓,一番嘲笑,一番哀憐,直將歌謠、書札、祭文合成一幅,尤令見者解頤。

甚矣,為將之不可不嚴也!武侯斬陳式而不斬魏延,憐其勇耳。若縱苟安而反為其所譖,則寬之過也。且陳式未歸之時,恐其降魏,而使鄧芝撫之;魏延將反之日,預知其背漢,而使馬岱防之;獨至苟安,而武侯慮不及此,又似失之於疏矣。雖然,此天之不欲興漢,豈武侯之咎歟?

魏主聞知曹真已死,即下詔摧司馬懿出戰。懿提大軍來與孔明交鋒,隔日先下戰書。孔明謂諸將曰:「曹真必死矣。」遂批回「來日交鋒」,使者去了。孔明當夜教姜維受了密計,如此而行;又喚關興,吩咐如此如此。次日,孔明盡起祁山之兵前到渭濱:一邊是河,一邊是山,中央平川曠野,好片戰場。兩軍相迎,以弓箭射住陣角。三通鼓罷,魏陣中門旗開處,司馬懿出馬,眾將隨後而出。只見孔明端坐於四輪車上,手搖羽扇。懿曰:「吾主上法堯禪舜,相傳兩帝,坐鎮中原,容汝蜀、吳兩國者,乃吳主寬慈仁厚,恐傷百姓也。汝乃南陽一耕夫,不識天數,強要相侵,理宜殄滅!如省心改過,宜即早回,各守疆界,以成鼎足之勢,免致生靈塗炭,汝等皆得全生!」孔明笑曰:「吾受先帝託孤之重,安肯不傾心竭力以討賊乎!汝曹氏不久為漢所滅。汝祖父皆為漢臣,世食漢祿,不思報效,反助篡逆,豈不自恥?」懿羞慚滿面曰:「吾與汝決一雌雄!汝若能勝,吾誓不為大將!汝若敗時,早歸故里,吾並不加害!」孔明曰:「汝欲鬬將?鬬兵?鬬陣法?」懿曰:「先鬬陣法。」孔明曰:「先布陣我看。」懿入中軍帳下,手執黃旗招颭,左右軍動,排成一陣,復上馬出陣,問曰:「汝識吾陣否?」孔明笑曰:「吾軍中末將亦能布之。此乃『混元一氣陣』也。」懿曰:「汝布陣我看。」孔明入陣,把羽扇一搖,復出陣前,問曰:「汝識我陣否?」懿曰:「量此『八卦陣』,如何不識!」孔明曰:「識便識了,敢打我陣否?」懿曰:「既識之,如何不敢打!」孔明曰:「汝只管打來。」司馬懿回到本陣中,喚戴凌、張虎、樂琳三將,吩咐曰:「今孔明所布之陣,按休、生、傷、杜、景、死、驚、開八門。汝三人可從正東『生門』打入,往西南『休門』殺出,復從正北『開門』殺入:此陣可破。汝等小心在意。」於是戴凌在中,張虎在前,樂琳在後,各引三十騎,從生門打入。兩軍吶喊相助。三人殺入蜀陣,只見陣如連城,衝突不出。三人慌引騎過陣腳,往西南衝去,卻被蜀兵射住,衝突不出。陣中重重疊疊,都有門戶,那裡分東西南北?三將不能相顧,只管亂撞,但見愁雲漠漠,慘霧蒙蒙。喊聲起處,魏軍一個個皆被縛了,送到中軍。孔明坐於帳中,左右將張虎、戴凌、樂琳並九十個軍,皆縛在帳下。孔明笑曰:「吾縱然捉得汝等,何足為奇。吾放汝等回見司馬懿,教他再讀兵書,重觀戰策,那時來決雌雄未為遲也。汝等性命既饒,當留下軍器戰馬。」遂將眾人衣甲脫了,以墨塗面,步行出陣。司馬懿見之大怒,回顧諸將曰:「如此挫敗銳氣,有何面目回見中原大臣耶!」即指揮三軍,奮死掠陣。懿自拔劍在手,引百餘驍將,摧督衝殺。兩軍恰纔相會,忽然陣後鼓角齊鳴,喊聲大震,一彪軍從西南上殺來,乃關興也。懿分後軍當之,復摧軍向前廝殺。忽然魏兵大亂,原來姜維引一彪軍悄地殺來。蜀兵三路夾攻,懿大驚,急忙退軍。蜀兵周圍殺到,懿引三軍望南死命衝出。魏兵十傷六七。司馬懿退在渭濱南岸下寨,堅守不出。

三出祁山之師,為武侯之病而去,此仲達不知其去者也。四出祁山之師,為苟安之譖而去,此仲達先知其必去者也。不知其去,則其去也易;知其必去,則其去也難。而武侯卒不難於去者,則減兵添灶之計得也。孫臏以減灶誘敵之追,武侯又以增灶遏敵之追,是得孫臏之意而變化之。可見讀古書者,讀此句必是此句,便是不能讀;用古事者,用此法必是此法,便是不能用。觀於武侯,可以悟矣。

卻說眾將聞孔明不追魏兵,俱入帳告曰:「魏兵苦雨,不能屯紮,因此回去。正好乘勢追之,丞相如何不追?」孔明曰:「司馬懿善能用兵,今軍退必有埋伏。吾若追之,正中其計。不如縱他遠去,吾卻分兵徑出斜谷,而取祁山,使魏人不堤防也。」眾將曰:「取長安之地,別有路途,丞相只取祁山,何也?」孔明曰:「祁山乃長安之首也,隴西諸郡倘有兵來,必經由此地;更兼前臨渭濱,後靠斜谷,左出右入,可以伏兵,乃用武之地。吾故欲先取此,得地利也。」眾將皆拜服。孔明令魏延、張嶷、杜瓊、陳式出箕谷,馬岱、王平、張翼、馬忠出斜谷,俱會於祁山。調撥已定,孔明自提大軍,令關興、廖化為先鋒,隨後進發。卻說曹真、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軍馬,令一軍往陳倉古道探視,回報說蜀兵不來。又行旬日,後面伏兵皆回,說蜀兵全無音耗。真曰:「連綿秋雨,棧道斷絕,蜀人豈知吾等退兵耶?」懿曰:「蜀兵隨後出矣。」真曰:「何以知之?」懿曰:「連日晴明,蜀兵不趕,料吾有伏兵也,故縱吾兵遠去;待我兵過盡,他卻奪祁山矣。」曹真不信。懿曰:「子丹如何不信?吾料孔明必從兩谷而來。吾與子丹各守一谷口,十日為期。若無蜀兵來,我面塗紅粉,身穿女衣,來營中伏罪。」此等賭法甚奇。真曰:「若有蜀兵來,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、御馬一匹與你。」即兵分兩路:真引兵屯於祁山之西斜谷口,懿引軍屯於祁山之東箕谷口。各下寨已畢。懿先引一枝兵伏于山谷中,其餘軍馬各於要路安營。懿更換衣妝,雜在眾軍之內,遍觀各營。忽到一營,有一偏將仰天而怨曰:「大雨淋了許多時,不肯回去;今又在這裡頓住,強要賭賽,卻不苦了官軍!」懿聞言,歸寨升帳,聚眾將皆到帳下,挨出那將來。懿叱之曰:「朝廷養軍千日,用在一時。汝安敢口出怨言以慢軍心!」其人不招。懿叫出同伴之人對證,那將不能抵賴。懿曰:「吾非賭賽;欲勝蜀兵,令汝各人有功回朝。汝乃妄出怨言,自取罪戾!」喝令武士推出斬之。須臾,獻首帳下。眾將悚然。懿曰:「汝等諸將,皆要盡心已防蜀兵;聽吾中軍炮響,四面皆進。」眾將受命而退。卻說魏延、張嶷、陳式、杜瓊四將,引二萬兵取箕谷而進。正行之間,忽報參謀鄧芝到來。四將問其故,芝曰:「丞相有令:如出箕谷,堤防魏兵埋伏,不可輕進。」陳式曰:「丞相用兵何多疑耶?吾料魏兵連遭大雨,衣甲皆毀,必然急歸,安得又有埋伏?今吾兵倍道而進,可獲大勝,如何又教休進?」芝曰:「丞相計無不中,謀無不成,汝安敢違命?」式笑曰:「丞相若果多謀,不致街亭之失!」魏延想起孔明向日不聽其計,亦笑曰:「丞相若聽吾言,徑出子午谷,此時休說長安,連洛陽皆得矣!今執定要出祁山,有何益耶?既令進兵,今又教休進,何其號令不明。」陳式曰:「吾自有五千兵,徑出箕谷,先到祁山下寨,看丞相羞也不羞!」芝再三阻當,式只不聽,徑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。鄧芝只得飛報孔明。

卻說陳式引兵行不數里,忽聽的一聲炮響,四面伏兵皆出。式急退時,魏兵塞滿谷口,圍得鐵桶相似。式左衝右突,不能得脫。忽聞喊聲大震,一彪軍殺入,乃是魏延,救了陳式,回到谷中,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帶傷人馬。背後魏兵趕來,卻得杜瓊、張嶷引兵接應,魏兵方退。陳、魏兩人方信孔明先見如神,懊悔不及。

且說鄧芝回見孔明,言魏延、陳式如此無禮。孔明笑曰:「魏延素有反相,吾知彼常有不平之意,因憐其勇而用之。久後必生患害。」正言間,忽流星馬報到,說陳式折了四千餘人,止有四五百帶傷人馬屯在谷中,孔明令鄧芝再來箕谷撫慰陳式,防其生變。一面喚馬岱、王平吩咐曰:「斜谷若有魏兵把守,汝二人引本部軍越山嶺,夜行晝伏,速出祁山之左,舉火為號。」又喚馬忠、張翼吩咐曰:「汝等亦從山僻小路,晝伏夜行,徑出祁山之右,舉火為號。與馬岱、王平會合,共劫曹真營寨。吾自從谷中三面攻之,魏兵可破也。」四人領命分頭引兵去了。孔明又喚關興、廖化吩咐曰如此如此,二人受了密計,引兵而去。孔明自領精兵倍道而行。正行間,又喚吳班、吳懿授與密計,亦引兵先行。

卻說司馬懿料茍安行計停當,只待蜀兵退時,一齊掩殺。正躊躇間,忽報蜀寨空虛,人馬皆去。懿因孔明多謀,不敢輕追,自引百餘騎前來蜀營內踏看,教軍士數灶,仍回本寨;次日,又教軍士趕到那個營內,查點灶數。回報說:「這營內之灶,比前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